黑楠说选秀
黑楠说:“一件事情走向终结的时候,就是和初衷背离。2005年高潮已经过去了,后面不过是下坡路和复制。
记者◎葛维樱
今年“快乐男声”总决赛,坐在苏醒组的黑楠忽然觉得很无聊,“快成毕业生汇报晚会了”。导演安排评委们根据所支持的选手,分成两派就座。苏醒和陈楚生轮番换花样比赛,9人豪华评委团还是一片祥和,连平时最刻薄的台湾乐评人包小柏都坐到最后一排。“太闷了,9张嘴需要一个发动机。”黑楠给陈楚生组的巫启贤使眼色,“头靠过来,咱俩打一架。老巫立刻兴奋地问:‘你说怎么打?’”不等进广告,也不等导演组,黑楠说:“我最受不了评委席上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哪怕长着白头发。”白头发巫启贤立刻反击,口水战正式开打,成为总决赛唯一的大看点。黑楠说:“我那时忽然明白了,其实我今天晚上干的和音乐没什么关系。我们评委就是一群小丑。”
黑楠第一次当评委并不是在湖南台。2004年,广东省一个电视台举办地下乐队比赛,台长已经定下了冠军,黑楠怎么算分数都觉得不对,“我左边和右边评委打的分我都看了,谁当冠军也不可能是那个人,评委们打的分哪里去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分数都没说就直接宣布冠军了”。他当场掀了桌子,扬长而去。“这个节目不是直播。”那时的选秀节目还不成形,没有短信投票,谈不上对收视率的拉动。黑楠第一次和湖南“经视”合作,是全国pub歌手大赛,冠军是陈楚生。“评委就是七八个人坐一排。有当地著名歌手,有音乐协会的,词曲作者。”采用的还是“青歌赛”的老一套——评委亮分,一个人点评:几号选手,加油,不错。都是些没有针对性的话。“我一听就记得每个人,比如声带紧,以后唱多了高音,就得声带小结然后废掉。”黑楠直接叫出选手的名字,“人家不叫几号选手,人家有名字。一句话判生死”。这样的评委立即受到了节目组认可。
“我适合那种工作方式,那是为我准备的方式。”黑楠当时很兴奋。他入行做台湾音乐人黄小茂的助理,后来又做过许多唱片和歌手的制作人。他说,“我平时的工作就是挑歌手,在录音棚里,我骂得比电视上还毒”。2004年湖南台举办第一次“超级女声”,黑楠就成为导演组的首要人选。导演组曾解释不希望名人来做评委,怕给选手造成压力,减少个性,而黑楠的专业素质又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2004年的‘超女’,我觉得是电视台将我的工作流程开发成商业节目。唱片公司老板看市场,要知道这歌手有没有的做。我负责告诉他,歌手到底行不行。一开始参加‘超女’也一样,本着解决问题的心情,我看重自己的话语权。”黑楠对于“超女”歌唱选拔的期待显然大于选秀,“结果最后只活了一个张含韵”。
自从2004年街上有人叫他“说歌手的那个”,黑楠就在上镜前三天留起胡子,戴上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有时穿黑西装。他说,“我对电视越来越熟悉”,即使不抬头,也知道现场用全景还是特写,摄像机上的红点在哪里,有几个机位怎么移动,所以评委们在下面的小动作很少穿帮。“2004、2005年,评委的出发点还是,找到一个好孩子,她要很纯良、很本色,只有这样的人,在专业的道路上才能专注下去。李宇春、周笔畅都是这样的孩子。”评委们对于选手的判断是一致的,黑楠说,李宇春的成长速度不能算作她成功的标杆,否则就是急功近利,但选秀节目本身就和这种单纯相违背。
“选秀是以外国的真人秀节目做样本的,不是选音乐。中国选秀几年,只不过促进了卡拉OK的繁荣。”黑楠说,今年“快男”请了吴克群来做嘉宾,他在台下和评委们开始笑,“专业和业余的无论怎样也能分清楚,因为专业歌手唱的是自己的歌,而‘快男’只能重复别人的歌。歌手根本不能这样两三个月训练,只能一点点磨炼”。但是电视节目要的是收视率,黑楠做评委时每一场收视率都清楚,“我们培养歌手不是这样的,一句歌录几百遍,专门唱不会的”。现在的选秀节目恨不能一星期换一个花样,选手的差异度和新鲜感越大越好。黑楠说:“选秀节目要的是点子,所有效果要瞬间展现,否则如何吸引观众、维系广告?没什么能要收视率让路。”
2005年,黑楠作为最熟悉“超女”规则的评委,与柯以敏构成了“柯楠”组合。这是选秀节目第一次以评委作为看点来拉动收视率。从海选到总决赛,黑楠的“毒舌”和柯以敏的性情表现在偶像形成过程中成为强势的吸引元素。“粉丝”们说二人“联手打压”,就把黑楠的宝马车放水泡了。三人评委小组的基本模式是:音乐人黑楠,歌手柯以敏,老板娘夏青。“这个组合还是比较真实的,因为歌手也要面对这三类人。”黑楠和柯以敏因为给“超女”做评委成了朋友。黑楠说:“艺人的命脉掌握在电视台手里。柯以敏天生就是一个性格很外向的女人,在马来西亚长大。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个性很强。”
为了保持评委看点,导演组会采取一些手段,比如用什么语言更有力?怎样照顾到选手的情绪?有些场合要斟酌夸奖和批评的量。黑楠也有自己的方式,“拿到流程表,湖南台做得很细致很专业的,当然看点都在流程以外。但这样的流程就是会造成看点。比如我和柯以敏的配合,基本上是固定下来的,只要是我们搭档,我可以专业分析,柯以敏可以示范,这样的流程就不会出现很差的局面”。事实上,“柯楠”经常做一致的判断,还一起拥抱、流泪,黑楠理性评点完,柯以敏送选手钻戒,实在比选手让人印象深刻。
“柯以敏熬到2005年最后才被撤掉,已经是一个奇迹了。选秀就像一个战场,导演是总指挥,工作人员是传令兵,选手们互相厮杀,而评委席是最难控制的雷区。”柯以敏被导演组看重的就是“奔放”,这样的性情之举以致黑楠经常要反复在桌子下面踹她,“老柯管我叫哥”。选手们只是棋子,谁上谁下都不是节目的关键,而评委在关键时刻反而成了众矢之的。“有时候要看情况,不能说不好,要以鼓励为主,有时候又要搞成脱口秀。”脱口秀不追求音乐效果,关键要素是话题和人物关系。黑楠说:“这种关系后来变得越来越牵强、模糊、似是而非的。”柯以敏常常放话要教选手唱歌,而评委与选手之间的“师徒”关系就成为一种话题。柯楠音乐学校终究也只是泡影,尽管黑楠确实签下了“超女”叶一茜和易慧,但他不再是在星海音乐学院的台阶上给周笔畅讲道理的黑老师,“艺人实在太复杂了”,还是解了约。
今年“快乐男声”评委的看点不足,就找来台湾最著名的“毒舌”包小柏,包小柏总是两手支在下巴上,面无表情使用四字成语,或者短促的形容词。比如说选手“高音不亮、中音不稳、低音不沉、坐以待毙”。黑楠和黄韵玲这样的乐理派,则在海选中做了大量工作。每星期黑楠都要去各赛区高高兴兴度周末,“汪涵老是让我早点去陪他打高尔夫,可我老赶着周末才去。汪涵笑着骂我说:‘你还真是来当评委的啊!’给我刺激的。”黑楠不再比赛时流眼泪,也不再想把哪个选手收归旗下。“大部分评委还是踩着西瓜皮向前溜。谁知道能滑到哪?特别是总决赛的十强淘汰赛,一场下去一个,你怎么样才能保证唱这么多歌以后,每一轮评比都再上一个台阶?标准在哪里?所以评委们只能用语言说。”黑楠说这是最考验评委的阶段,早已经偏离了做音乐的本质,纯粹是为了制造效果,“没有屁也要硬憋出一个”。
“一件事情走向终结的时候,就是和初衷背离。”2006年“超女”没有出现让人印象深刻的评委,黑楠也只参加了几场。“2005年高潮已经过去了,后面不过是下坡路和复制。”评委们大部分都要对应电视节目的某种需要,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其他电视台的选秀节目也对黑楠、柯以敏着力招揽,黑楠都没有参加。“我还有自己的事情。”选秀节目的评委已经成为一个新兴的行业,但凡和影视、时尚、文化沾边的人,都有机会成为评委大军的一员。连大众评委的选择也越来越严格,要形象好,还要能应对采访,评委们路数不和,经常互有争锋。有些选秀节目中,有个性的评委比让人记不住的流动选手更稳定收视率。
杨二车娜姆因为2006年在上海东方台担任“加油!好男儿”评委时经常对男选手的相貌赞不绝口,2007年成为“快乐男声”的评委。“评委席除了音乐制作人、音乐节目主持人、歌手,也确实需要一个时尚界人。尽管我给歌手录音肯定不会请杨二来听,但增加她就是增加看点。”黑楠和杨二私交也很好,“但是她公众形象很负面,我都不知道提醒她多少次了,她就是爱秀。她和柯以敏从来没有在一个场合出现过,这正是湖南台的高明之处。”
杨二车娜姆的参与使选秀节目话题不断。黑楠说:“节目组倒是很想操控评委,问题是她自己High了,自己都控制不了。”在重庆卫视事件之前,杨二最轰动的事迹是爆出“快男”选手张杰和主持人谢娜的绯闻。黑楠说:“比赛中,杨二说,‘张杰这个孩子不错,你们成都选的都不错的’。就拿了个纸条给我看,上面写的又是天使,又是上帝派来给我们女人唱歌的。我说行,你就这么念吧。念着前面都挺好,忽然就说‘我很羡慕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娜娜……’我一听,急得在桌子下面猛踢她‘不能说,不能说’,杨二还问我说怎么了?我说‘说也不能由你来说,全国都不知道呢’。”
“柯以敏和杨二有一些很像的地方,比如她俩都很爷们儿。”黑楠说,三人评委小组只能有一个这种性格的人。“放一个是礼花,多了就得爆炸。”柯以敏和杨二之间的PK湖南台也想过。湖南台曾经想为黑楠开一档节目,“是明星问答题,第一期请她们俩参战,但是我在,肯定能平衡”。这个计划还没有实施,柯以敏和杨二就已经双双被广电总局封杀了,“看过那段视频的人一定觉得她俩都是疯婆子”。
选秀节目评委的目的和心态越来越难以统一。“我还比较独立,我有自己的团队、公司。柯以敏是艺人,自己单打独斗请一个经纪人。杨二更是一个人,艺人和电视台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单纯,还有的人是为了表演而来。”评委团队的混乱,评委选择标准的差异和电视的需要,使得评委之间的关系,特别是重要评委之间不容易调和。很多男评委都不喜欢杨二的做派。“她对我讲包小柏:‘那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伍洲彤也讽刺她说‘泸沽湖是个噩梦’。还有郑钧因为她而退出评委席。”但是这些争吵都没有在电视上出现,每个观众都闻到了火药味,台下的互相攻击演变到台上,最多也就是一两句冷言,还被主持人化解过去了。黑楠说,湖南台好在成熟的控制能力:“湖南台根本不会允许程序中出现争执的机会。过去也有几次险情,比如有选手预感自己要被淘汰,想讲对主办方不利的话,就被截住了。评委之间就更没有了,总有那个提水灭火的人,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主持人。”
黑楠在2005年“超女”评选结束后出书,还很认真地把网上对自己的攻击摘取下来解释。但是当今年杨二和很多评委吵架之后,黑楠却劝她看开。“杨二暴跳如雷,特别受不了别人攻击她的家乡,我劝她不要把这事当事。我说:当评委时候你不当人,下来了还不把自己当人?”评委的心态越来越表演化。黑楠说有时候自己不想去,因为好像是找了一个人,在电视上演自己平时扮演的角色。“节目越来越紧张了,今年的就要和去年不一样,为了激发看点,评委们开始互相臭骂。有的人的心态是,放个礼花,这是我放的。仅仅满足于此。”黑楠2005年之后参加的评委场合已经很少了,“我一般都是去救场,比如郑钧走了,我接班,还有就是血腥之夜的残杀,我就去了”。
黑楠坐在评委席上已经习惯了像导演一样掌控全局,“要我自己搞一台节目我也能搞出来”。观众们更关心选手的衣服、关在什么地方,要挑什么歌,而且还要看到新鲜感。评委们不再把“纯良”作为选秀的标准。“选秀要求的是可视化,把所有能摆出来的东西都放在了镜头下。”黑楠家里没有电视,他不再像2005年那样对每个“超女”的未来充满担忧,也不清楚易慧离开后的下落。作为选秀评委的四朝元老,黑楠只记得一些最珍贵的画面:“2005年‘超女’结束那天凌晨,我和总导演王平、汪涵几个人从庆功会悄悄溜出来,到一个很破的小面馆吃饭,坐了半天,没人说话。王平端起酒杯,很慢很慢地说了一句话,‘黑老师,我们毕竟做了一件让人记忆深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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