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盛：历史应被完整保留 记录特殊时代(图)

李振盛谈起《红色新闻兵》这本书

    照片见证香港回归叙述历史故事 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主持人：只有这样，才能在那个年代有创造力，这是我的一些朋友包括我自己特别好奇的。说到前面，您说的接片，这是创造性的工作。有的朋友可能了解，像这种大场面在当时的照相机是很难解决的问题，这是特别宏大的场面，李先生想出的办法从不同角度拍一张照片。

　　李振盛：是从同一个角度拍的。

　　主持人：把三张照片接在一起，当时怎么想的？

　　李振盛：这个首先得益于我学电影摄影，就像现在电影摄影师和电视摄像师，他们的画面构图就是推、拉、摇、移，所谓的摇镜头就是在表现场面宏大的时候，用镜头横向移动慢慢摇动拍摄，电影摄影是运动构图，照片是不活动的呆照影像，当我拿起相机拍大场面照片时，就想到电影的运动镜头，我便手握照相机拍接片，一、二、三，一张一张地拍，这三张画面等于是在横向摇动。我曾经做过实验，我站在一个地方，环拍一圈360度，全部联接起来，比方现在在这间演播室里，拍一圈再接起来，最后又回到起点的地方，最后展开的接片照片就是整个环境，360度都展开了。

　　主持人：就像地球的地图一样。

　　李振盛：就是这个道理。我从电影中举一反三，通过摇镜头的道理就想到拍接片照片。我拍的接片照片非常多。著名收藏家、鉴赏家马未都先生，他是我的香港回归影展的总策展人，为影展撰写了后记。在刚刚由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出版的《李振盛见证香港回归》画册里，由马未都先生作序。马先生曾到我家看了一些底片和照片之后，他决定策划我的几个展览，一个是“李振盛的自拍”展览，初步打算用一百张左右的自拍像做一个展览，再就是“李振盛的接片”展览，还有一个是“虔诚系列”展览，办一个与《虔诚者》有关的系列展览，凡是学习毛主席著作一类的照片都汇总到一起，这样的照片也都是属于虔诚系列的，这就是忠诚于毛主席嘛。我在国际上办展览的这些宣传画，采用的都是与“虔诚”有关的照片。马未都先生要策展我的这几个展览，也包括你说的接片和自拍照在内。其实接片拍起来并不难，只要把握住空间中的基准线就成了，自己要找到一条心中的线，比方说线条有实线和虚线，当天空原野出现的时候，那就是自己要找一条虚线作基准，切忌接片时这一张跳上去，那一张落下来，最后就接不起来了。

　　主持人：这可能是技术上最关键的。

　　李振盛：就算是小小的基本功吧。摄影的很多技巧都是一层窗户纸，当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

　　主持人：很多东西说起来很简单，要说破了，觉得也没有什么，关键是想的那一下。

　　李振盛：我常常跟年轻人讲，包括跟我的学生讲，摄影很多都是雕虫小技，虽然是一些小技，但不可不用心，如果不用心，再简单的小技你不懂也是用不上的，只要做有心人，再复杂的东西也容易掌握，当你掌握了，就驾轻就熟了，轻车熟路了，一切东西都不成问题了。

　　主持人：您是不是挺爱琢磨事，老在想办法的那种人。

　　李振盛：我算是一个愿意动脑筋的人，常常把一些事情多设想几个方案，就像我说的世界上许多事直线不达，曲线则通。不能总是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认为撞到南墙也不要回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就是回过头来不做了，我主张撞南墙不行，还可以去撞东墙、撞西墙、撞北墙，如果撞了四面墙都做不成，就说明这个事不能做了，是“不可能的任务”。如果撞了一面墙就回头了，就是一种放弃了。机会对每个人来讲十分重要，机会是不会凭空落到谁的头上，而是要由你去寻找机会，发现机会，把握机会。

　　主持人：您有没有例子讲一下像您撞南墙撞东墙。

　　李振盛：太有了，现在就说说刚刚出版的《红色新闻兵的红镜头：李振盛见证香港回归》这本书里的故事吧，十年前我是把四面墙都撞了，终于撞出一条出路来。1997年咱们国家政府规定，为了香港的平稳回归，规定6月15日至7月15日之间的一个月内，持因私护照的中国公民一律不准到香港去。我突发奇想和异想天开申请采访回归，竟然被香港政府批准了，我可以去香港采访了，但是离香港回归只有八天时间，我原来以为有美国的往返签证应该是比较方便进入香港的，但是我们政府有规定，我是应哈佛大学邀请去美国访问讲学而办理的因私护照，当时只有和香港回归有关的国家公务人员才可以持公务护照去香港。这是为了稳定回归和平稳过渡。

　　李振盛：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光是办签证就是四面撞墙，先找的英国驻北京大使馆，这算是第一面墙吧，他们说要是三周前来找我们就好了，那个时候一定会给你签证的，现在我们没有发签证的权力了。他们说赴港签证权已经归属香港了。我又把材料发到香港去，这算是第二面墙，香港说从大陆来采访回归的签证，我们不能直接批准，你得通过中国外交部。我又找到外交部，这算是第三面墙，外交部说他们只审批持公务护照去香港参加回归庆典的公务人员和嘉宾们，因私护照不归他们管，应归港澳办管。后来我又找到港澳办，这应该算是第四面墙了，港澳办一位女士说，我们非常羡慕你，而且祝贺你获得这样的好机会，谁不想去香港见证回归呀？但是政府有规定，6月15日到7月15日这一个月里，任何持因私护照的中国公民都不能进入香港。这等于我在北京就把四面墙都撞了个遍，但是我仍不死心。后来我想怎么才能去香港呢？这个时候要是换了一个人的话可能就放弃了，肯定是去不成了，但我是一个从来不轻言放弃的人。

　　李振盛：后来我挂电话到香港入境处，询问如果通过第三国去香港行不行？他们说从任何地方到香港来观光旅游，我们都非常欢迎。只是大陆规定在回归前后的一个月不准公民到香港，这可苦了香港的生意人。后来我就拿出世界地图来看，选择离中国最近的美国领土，最近的是关岛，但是我自费去采访香港回归，顺便总得玩一玩吧，关岛那个地方没有吸引力，就选定了夏威夷，夏威夷是值得一去的旅游胜地，我原来想从北京买机票经香港再去美国，但是不行，中国民航也接到通知，规定凡是回归前后一个月经香港去第三国的中国公民一律不准登机，这一规定只管中国公民，不限制外国人，而我是中国公民啊。实在没办法，我购买一张经东京飞往夏威夷再飞到香港的机票。飞到夏威夷呆了三天，又绕道飞到了香港。这是一条绝对的曲线，一绕弯就绕了万里路。这是一个很说明问题的例子，当年很多人看了我写的文章都感到不可思议，十年前我刚写了“异想天开采访香港回归”的文章时，中央电视台“话说长江”主持人陈铎到我家里，他看到刚刚在电脑里打印出文稿，他要了一份，说是回家去给孩子们看看，他说这是一篇很好的教材，让孩子们受教育受启发。我们两家人多年来很熟悉，我的女儿是他的干女儿，他的女儿是我的干女儿。所以他才这么说。

　　主持人：新闻工作者应该这样。

　　李振盛：当年，我在《黑龙江日报》做摄影组组长的时候，有时给记者派采访任务，有的记者问我，该怎么去，该怎么做？我说只给你派采访任务，由你自己去想办法按时完成。这就如同让你到河对岸去取回一件东西一样，至于你怎么过河，是架桥过河，还是游泳过河，或是绕到上游去涉水过河，那是你的事，如果一切都由别人告诉你，还用得着你去做吗。新闻记者的素质是多方面的，具有开拓精神当属第一条。

　　主持人：就来看一下您十年前在香港拍的照片吧。这张照片是最后一任港督彭定康离开港督府的时候李先生拍的照片，这是当时唯一一张拍到彭定康脸的照片，您是怎么抓到这个瞬间的？

　　李振盛：这张照片有一段故事呢，在香港回归的前夕，彭定康和中国大陆双方都是在较劲，大陆有人说他是千古罪人，他也对大陆不是很友好。在他的最后时刻，他离开港督府之时，香港还是归他管治的时候，他对中国媒体表现出极不友好的态度。在港督府举行降旗仪式时，他只允许西方记者进去采访，新华社和中央电视台都不准进去，由于不准进去采访，中国记者只好提前选择制高点，港督府大门对面是一座高坡，中央电视台和新华社还有其他中国摄影记者们跑到坡顶上架好机位，等着拍摄降旗后大门打开，港督车队驶出来的镜头。当年看到央视播出的画面是大门开开以后，港督的车队从里面开出来驶向远方。我是民间人士，也不是服务于哪一家媒体，我去晚了，就挤在路边的人群中。我的位置实在是不太理想了。

　　李振盛：港督府前的马路已经戒严，正好有一个警官站在我身旁，他回头一看我胸前挂着记者证，他问你是哪里来的？我说从北京来。他说在北京哪个单位发财啦？我说在中国人民警官大学新闻系教书。他惊讶地说，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们领导啦。我说我怎么会是你的领导呢？他说明天开始我们香港警察也归公安部领导了，警官大学是公安部主办的大学，自然就是我的领导啦。我说不对，咱们是同行，是同仁，是同事。后来这位好心警官问我，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我说现在站的位置不太好。他说这个没有问题，这个地段归我管，当时马路上完全清空了，他说我给你安排一下，就给我安排了一个相对好地方让我走过去，马路对面的警察想管我，但让我过马路的那个人显然是长官，我就畅通无阻了。我刚才说的好心警察就是这本画册上的这个人，他不让我给他拍照，就拍了一个背影。另一张照片就是我在空荡的马路走过，那真是如过无人之境了。这在那个时候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就静等彭定康的车队过来了，完全得益于我遇到“贵人”了，是这位好心的警官帮了忙。

　　李振盛：后来我找了一个较理想的位置，当彭定康的车对从港督府里面开出来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举起傻瓜相机对着他按了一下快门，照片上面的日期是77.6.30。彭定康离开港督府的事件标志着150多年的殖民统治终于结束了，末代港督离开了港督府，英国殖民统治彻底结束了。照片中坐在车里的彭定康正抱着刚刚降下来的英国米字旗，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主持人：大家可以看到照片的背面，李先生命题为“无可奈何花落去——彭定康离开港督府”。

　　李振盛：这张照片在当年由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主办的全国新闻大赛中获得金奖，奖金5000元。后来听说，我这张照片是彭定康离开港督府这个重要新闻事件中，在场的中国摄影师唯一拍到他的脸的一张照片。

　　主持人：它的意义非常重大。

　　李振盛：傻瓜相机拍的照片也获得了金奖。

　　主持人：还有这张照片，特别有趣的，可能是英国年轻人。

　　李振盛：一个英国年轻人在他的脸上用油彩画着中国国旗和英国国旗，在街上跑来跑去欢庆香港回归，有些人跟他拍合影，有些人为他拍肖像，我也拍了他的肖像，也合了影，后来觉得应该再提炼一下，完全能产生一张非常好的照片。当时他的手中并没有拿报纸，我收集了一些香港回归的报纸号外，当时从摄影包里拿出几张报纸，看了一下觉得这张报纸号外很有意义，刊登法新社记者拍的彭定康在港督府院内最后一次降旗的大幅照片，我问他愿不愿意拿报纸拍照片，他说很高兴，就拿着这张报纸号外拍照了。我觉得这个画面的内涵立刻就升华了，新闻信息量增大了。这张英国小伙子的照片和彭定康离别港督府的照片，还有另一张佛教界祈福大会的照片，三张照片同时在全国新闻摄影大赛中获奖，一张获金奖，两张获铜奖。我自费去香港我自己花了两万多元，这三张获奖照片的奖金一共有七千块钱，也算是对自费两万元的一点补贴吧。当时真的没有想到还有获奖的机会。

　　李振盛：前面我说过摄影人要耐得住寂寞，不要急功近利，当你拿起相机的时候，不能首先想到我能获得什么奖，得多少奖会，那样你可能是什么奖也拿不到。当你不去想它的时候，奖可能就不期而至了。我常常对年轻摄影人说，勤奋耕耘，必有收获。

　　主持人：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李振盛：春华秋实嘛。光是春华了，秋不实也不行。摄影人不要急功近利，只要一心想着拍好照片就行了，有了好照片，该获奖时就会获奖。不能获奖的时候，也用不着去想我怎么还不获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