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倒坐”的四合院

　　北京的四合院很多，凡是“坐北朝南”的都属正规，而院子“坐南朝北”就别呼为“倒坐”。比如说，皇帝的太和殿，以及皇帝的宝座都是坐北朝南的。如果有谁搬了把椅子放在大殿南边，面对皇帝坐下，那么这就是“倒坐”了。这样有罪，是要杀头的。但北京城市中却有不少的“倒坐”四合院，它们通常是在横向大街的南边，大门朝北开，从北屋的西边进入院子，所以它的北屋是比不上通常坐北朝南的屋子的。但也没办法，北京街道都是横平竖直的。横向大街从东到西，街北盖房，街南也得盖房，所以凡是建造在街南的四合院，都只能采取这样的办法。

　　我爷爷奶奶的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倒坐”的四合院。爷爷在抗日战争爆发时辞了公职不干了，因为不能给敌伪再当差。于是改当商人，就不断从北京去天津、上海。后来赚了些钱，就在天津娶了“小”。奶奶在北京听说，赶忙召开家庭会议，她一共5个儿女，大家都赞成“打进天津”。奶奶还真去了，专门挑了一个祖父不在家的时候“打”了进去，那个“小”怯生生的，把奶奶迎进去。奶奶刚坐下，床上的婴儿啼哭，奶奶上前一看，一下子就心软了，因为这毕竟也是老头子的骨血……于是没“打”成，临走时“小”很礼貌送了出来，最后还说了句“有空常来”，奶奶听了不是滋味，心绪缭乱地回了北京。爷爷看到事情败落，索性摊开了，问奶奶是打算怎样？爷爷说，家在两边开销大，问能不能合在一起住？奶奶三思之后同意，那么北京就需要有一所四合院了，还决定由奶奶找人设计再找人盖。爷爷觉得缺理，只掏了钱，以后的事就再没插手。奶奶这边想：你带着“小”进来，当然是一块住北屋，自己只能住南屋了。如果是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大门开在南边，北屋宽而南屋窄，你们俩就更张扬了。于是奶奶授意，专门挑了一个路南的地点，大门开在路南，占据了北屋西边的几尺地方，你北屋就窄了。与这大门相对称，在北屋东边还设计一个小间的卫生设备，于是北屋就更窄了。这是奶奶的对策一。还有二：北屋相对低，南屋相对高，这本是倒坐房的通常规矩，让爷爷也没话说。更有三：北屋花砖地，南屋是地板；北屋不出廊子，而南屋出廊子……经过这样设计与修建，等房子落成，爷爷傻眼了，只能带着“小”进入小北屋。

　　这个四合院虽然不大，但各种格局基本齐备。有石榴树、黄狗、天棚、厨子与老妈子，厨子是爷爷奶奶老家的人，每天开饭时，奶奶带着自己子女在东屋饭厅围着大圆桌吃，爷爷与“小”就在北屋“另开”，至于那几个“小”的孩子，也就随在东屋饭厅，奶奶对他们很好，他们喊奶奶“娘”，喊生母为“姆妈”。遇到下大雪时，厨子主动爬上南屋房子的阴面扫雪，小脚的奶奶则站在里院向房上高喊，要老刘千万小心。这时爷爷则在北屋台阶上也喊老刘，实际没什么正经事，只是对奶奶的一种“回应”。

　　奶奶生育了5个孩子，三男二女，初期是奶奶的南屋里院的人气旺。爷爷跟“小”很快也生育了5个，依旧是三男二女，北屋外院也赶上了。奶奶的子女渐渐成人，渐渐也不在这个院子呆了，于是外院逐渐有了生气。奶奶没办法，最希望寒暑假我能到内院南屋多住几天，因为我是这个院落的长门长孙。且说奶奶的这三男二女，我爸年纪轻轻入了共产党，二叔则入了国民党，我爸是凭觉悟，二叔是图国民党空军的待遇高。爷爷无所谓，心说国共两边都有人，将来左右可逢源。后来，二叔日子不好过，我爸随后也倒了霉，爷爷解放初期夹着尾巴做人，很快也就平安谢世。爷爷的后妻对我很好，他的3个儿子也很成材。我与他们之间，颇有些“多年的叔侄成兄弟”的味道。

　　后来，爷爷后妻把这所四合院卖了，移居到北京一个相对偏远的地方，是最普通的居民楼。而这所四合院在“文革”住进了近十家人。不久前我偶然去到那里，发现如今被分割成两个院子，外院住了3家，里院也是3家，当中的垂花门处成为一道墙，把两个院子分开。至于里院人如何进入大街呢？就利用原来北屋东边的那个卫生间。我看了很感慨：从前这个院子是靠一男二女的一家人住满的，如今变成了大杂院，真是亵渎了四合院的传统。当然，今天住在这里的人也自有他们的难处。这，似乎就成为题外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