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线上
这一天,陶羊子走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但在陶羊子的感觉中却是昏黑一片。陶羊子觉得自己就像棋上的一条长龙,只顾向前走,想长出一口气来,眼看着就无路可走了,那口气一点点地在被封死。
山里气候孩儿脸,先前还是阳光鲜亮,转眼便是一场密雨,他羸弱的身子被雨一淋,寒热交加,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看林人的棚屋外躺倒了。这一躺,不知躺了多少时间。他满眼昏黑,上空仿佛有无数个棋盘压下来,棋盘上是任守一送他且被他卖了的那一副棋,一颗颗半透明的黑白棋上,裂痕清晰可见。
倏然,那一颗颗棋变得很大,坠落下来。白棋凉得逼人,黑棋热得烫人,感觉在凉热夹攻之间,那凉热感,如同太极图的黑白之色在旋转轮回。
在他最后一点意识中,他想到了死。死,也许就是这么简单,明快而舒展。任秋与胡桃大概还没来得及意识就融入了它。陶羊子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向上浮去,浮到高空去。他身下的山河大地,如铺在一个棋盘上,山为黑色,水为白色,山水呈现着一个黑白棋局。他在这黑白棋局之上,摆谱复盘,随意地摆布着山水之棋……
陶羊子再次睁开眼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是躺在树下,而是躺在一个棚屋内,棚屋很矮,但很宽,那隐隐的光,是从竹笆墙上糊泥剥落处的缝隙透进来的。听到旁边有一点声息,陶羊子的眼珠动了一动,模糊地看到一个人站在身边。他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的脸轮廓硬硬的,手却有点软。细看一眼,这个人穿着宽大的粗布衣,完全是山里人装束。慢慢的,陶羊子能想到,是这个人救了他,是这个人把他弄到这间棚屋里来的,是这个人把他从死那边拉了回来。
陶羊子疲倦地闭上眼,他觉得眼皮很重,而他唯一能动的就是这眼睛。迷迷糊糊中,他的意识又流开了。陶羊子并不知道他已经躺了整整半个月,就是这个人在树下看到了他,先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发现他还算是个活人,就把他背到了这间茅草与竹竿搭建的棚屋里。半个月来,这个人经常做的就是用手去试一下陶羊子的鼻息,并给他嘴里灌一点水和稀汤。陶羊子到“死”那里去过,在死的边缘处盘桓了许久。看着如死了一般躺着却还有微气的陶羊子,这个人一直在想: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活下去,他会不会永远都是如此,不死也不活。
这个人砍木柴烧火,用热水把陶羊子洗净,裹在棉被里,每天灌他野草煮水喝。这个人平时生病,也是喝野草煮的水。这个了解多种野草的作用,就是被毒蛇咬了也能用野草治愈。这个人自己吃的都是山里野物,采到的野山菇与捕到的小野兽,很少能吃到米饭。这个人让陶羊子喝的是稀释的汤,仅此而已,似乎是让他自生自灭。他到底还年轻,生的气息慢慢在肌体中恢复,生的力量开始占了上风。死,本是来势汹汹,可遇上了对手是一副毫不着力的软绵绵棋风,下得无趣,再下依然无趣,结果是投子而去。
陶羊子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清了面前的这一张脸,一张山里人久受日晒雨淋的脸,满是红黑之色但并不粗糙。这个人正看着他。显然注意到陶羊子眼球的活动,发现了他生的痕迹。
陶羊子有点费力地睁着眼,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一点,这个人正坐在他床边的竹椅子上,脸对着他的脸,这个人说的是:“你活过来了!”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是在一座炼狱中,到了一个介乎地狱与人世之间的地方。陶羊子望着这个人,他想用眼光表示谢意。肯定是这个人救了他,还给了他这么一个生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