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福明接受采访 |
胡福明接受采访 |
发表——
不署“胡福明”更有份量
整整四个月,胡福明没有收到关于文章的一点消息。
直至1978年1月19日,胡福明突然收到一封北京的来信,寄信者正是王强华。王在信中说:《实》一文,“已粗粗编一下,文章提的问题比较尖锐,分寸上请仔细掌握,不要使人有马列主义‘过时’论之感。”
胡福明感觉还有戏,便将文章再次修改后寄出。其后,在当年2月、3月,文章多次修改,诸如“为使文章更具战斗性,适当增加了联系实际部分”等,胡福明都按编辑意思照办。
当年4月,事情起了变化。光明日报新任总编辑杨西光看见这篇文章后非常高兴,认为放在哲学版发表可惜了,要放到第一版去,作为重要文章发表。“但是,文章还要修改,要加强联系实际,以更有战斗性。”
胡介绍,为了《实》一文,胡福明和杨西光有一次深谈。杨西光说:不久前,他在中央党校学习,学习结束时,胡耀邦同志找到了他,要其到光明日报工作(此前杨是中共上海市委副书记、复旦大学党委书记)。
胡耀邦对杨西光说,北京四大报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是积极揭批“四人帮”、推动拨乱反正的;红旗杂志、光明日报是执行“两个凡是”的,“现在要你去光明日报工作,就是要去改变光明日报的面貌,把二比二变成三比一”。
“光明日报要改变面貌,就从这篇文章开始。”杨西光告诉胡福明,“这篇文章,要请胡耀邦同志审定,他站得高。”杨还告知了文章的发表计划:“先由中央党校的内部刊物《理论动态》内部发表,第二天光明日报公开发表。随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全文转载,新华社向全国发通稿。”
“这时我才知道,围绕真理标准这篇文章,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它已远远超出在光明日报发表一篇文章的范围。”胡福明回忆说。
杨西光还给胡福明提了个要求。杨说:“福明同志,我要跟你商量一个问题。这篇文章放在第一版,不以你的名义发表,而以‘本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发表,这样可以加重文章的份量。你看行不行?”
胡福明爽快地表示:“行”。
命运——
坐牢的担忧,小平同志解围了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刊登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特约评论员文章,这被视为当年度中国最重要的政治宣言,文章对于当时沉闷窒息的中国社会而言,不啻于丢下一枚“核弹”。
“凡是派”强势反弹,批判文章“理论上是荒谬的,思想上是反动的,行动上是砍旗。不仅一些领导人勃然大怒,在不少思想较为保守的省市,讨伐之声也是隆隆四起。
得知上述反馈,胡福明表面平静,回到家中他告诉妻子:“我有思想准备了,要准备坐牢。”作为胡福明的好友,姚诚也感受到这种压力,两人走在南大哲学系楼前的台阶上,姚宽慰胡福明道:“你现在是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了。”
“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受到的政治压力非常之大,很多人心有余悸,毕竟这是‘太岁’头上动土”,南京大学教授葛林回忆。葛时任南大哲学系党总支书记,他十分明确地在系里表态: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坚决支持胡福明,同他站在一起。
究竟将面临怎样的风雨?未知的恐惧感笼罩在胡福明一家。重要关头,邓小平“发声”了。在准备1978年6月2日全军政治工作会议讲话内容时,邓小平声色俱厉地表示:“现在发生了一个问题,连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都成了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后来在会上,邓小平以《实》为题,严厉批评了教条主义,号召“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一个大解放。”
得到这个消息时,胡福明正和妻子在厨房做饭,家里阴霾的气氛一扫而空。一直为丈夫担忧的胡妻说:“这下我们又一次解放了。”“对于我个人,这是第三次解放:建国一次,‘文革’中一次,这是第三次”,胡福明笑着说。
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就此在全社会展开,各省、市、自治区和各大军区主要负责人纷纷表示支持。“因为这篇文章顺应了民心,讲了老百姓想说没说的话,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不长的时间里,胡福明收到了数百封群众来信表扬。
这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影响了中国改革的全过程。以至邓小平在1978年12月13日中共中央工作会议闭幕会上如此表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争论,的确是个思想路线问题,是个政治问题,是个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的问题。”
回首——
再也写不出那样的文章了
1979年春天,组织部要胡福明到中宣部去工作,“可我始终想呆在校园”,胡福明说,为此他在南大又留了三年多。直到1982年11月,在江苏省委宣传部动员下,胡福明就任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从此走上仕途。
其后,胡福明历任江苏省委党校校长、省委常委、省社会科学院院长、省政协副主席等职,直至2001年夏天卸下一切官方事务。从事江苏意识形态工作多年,胡福明自称开展工作,“思想是解放的,甚至于大胆”。
上世纪80年代,邓丽君的歌风靡中国大陆。一些人惶恐不已,认为资产阶级自由化正在威胁中国青年。胡福明在会议上说:“一首歌不会葬送社会主义。”
上世纪90年代中叶,在研讨现代化问题时,胡福明将思想解放当作现代化的一个关键要素,主张将思想解放与现代化结合起来考察。
在1995年出版的《苏南现代化》一书中,胡福明指出:“为什么会存在思想僵化,真话不敢说,假话漫天飞的现象?重要原因就是民主制度建设还不完善。许多实践都证明,对于解放思想起到关键和保证作用的问题,正是民主问题。”
面对本报记者,胡福明不讳言自己再也写不出《实》那样的文章,“因为创作那篇文章背景下的乱世不再有了”;他也不认为那篇影响至巨的文章在观点上有何创新,“文中的观点,每个高校的哲学教师都懂,我只是把它写了出来”。
“问题恰恰在“时间节点”上,一切社会活动都在时间中进行,从而构成历史。”胡福明笑着对记者说。退休后,胡福明仍然活跃,不断到各地作报告。今年是改革开放30周年纪念,胡老的日程表排得更满,最近的一次安排是应深圳市委宣传部所邀,作“解放思想”的主题演讲。
结束采访时,胡老选择了两个他钟意的“身份”:一是“过河小卒”,一是“一介书生”。“从内心来说,我还是希望一直呆在学校,做一个纯粹的知识分子。如果没有这篇文章,你现在看到的我,大概是南大的一个退休老博导吧。”胡福明曾对不止一个记者这样说。
扬子晚报记者 谷岳飞 张 磊
【记者手记】
思考的力量
胡老喜欢香烟。采访间,老人一根接一根地抽。一包烟抽完,当我以为这下老人该停下喝口水了,没想到他又掏出了一包香烟。
胡老身边的人说,这一习惯可能和老人偏爱思考相关。当想起一个问题时,老人常燃起香烟。烟雾迷绕中,老人总能将问题想得透彻。这给笔者解答一个疑问以提示——采访前,我曾不解,为何是胡福明写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影响力至巨的文章?
采访胡福明的好友、南京大学教授姚诚时,我曾就此问题专门请教。姚老的答案很干脆:独立思考。姚老提及当年,说上下都在搞个人崇拜、狂热迷信时,胡福明等人首先觉察,并对现实多问了一个“为什么”;再辅以理论知识的储备,因此有了直抵问题本质的能力。
颇值思量的是,采访曾任南大哲学系党总支书记葛林教授时,这位80多岁的老人,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居然是:“在那个时期(文革后),我独立思考了一些问题。”看得出来,葛老以此作为自我的褒奖。这让我想起马克思的一句名言:“思想的闪电一旦真正射入这块没有触动过的人民园地,德国人就会解放成为人。”
纪念是为了向着未来,当我问到究竟该怎样回顾这30年时,胡老说了很多,但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个词语:独立思考! 谷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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