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女孩捂死精神病妹妹 是否轻判惹争议(图)

被父亲用链子锁起来的娟娟，用笔勾画心中的家。（摘自婷婷博客）

父亲廖智勇一直坚信：婷婷不是有意要杀娟娟，希望能够对她从轻判决。图为廖智勇和婷婷。

　　抑郁症女孩捂死患精神病妹妹

　　那天晚上，婷婷给妹妹娟娟洗澡的时候，发现娟娟根本没有穿内裤，头上、身上都有屎和饭。凌晨，极其可怕的一幕发生了：2007年8月22日，姐姐婷婷用枕头把孪生妹妹娟娟捂死了。一家人与娟娟的精神病苦苦抗争了6年半之后，以这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收了场。

　　两个孩子的父亲廖智勇一直坚信一件事：婷婷并不是有意要杀娟娟，她是为了让她解脱，不再受苦。

　　患有抑郁症的婷婷由于涉嫌故意杀人，一审被判刑三年，缓刑五年。

但判决一下，立即引起了巨大争议。当地检察院认为量刑太轻，提出了抗诉，但许多人认为应维持原判。

　　目前，二审即将判决，婷婷最终命运如何？法律能否给这个备受精神病折磨的家庭以公正？这是个别悲剧还是救助机制缺乏？这个破碎的家能否支撑下去？带着这些疑问，记者走进了这个特殊家庭。

　　文/图 本报记者 何涛（除署名外）

　　成都市五冶生活小区内有一间很小的家电维修店，数十台旧的电视机杂乱地堆放在桌子上，这间小店就是廖智勇养家糊口的地方。3月21日下午，这里生意非常冷清。

　　惨剧发生：妹妹发烧后患精神病

　　在维修店楼上有两间房，廖智勇一家人曾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一间面积不到5平方米的小房，几乎是患病的娟娟的全部世界。

　　娟娟离开半年多，这间小房至今空着，墙壁画满了娟娟生前画的画。房间的玻璃在娟娟发病时全都被打碎了。

　　这个曾经的家，却是廖智勇最不想回的地方，“家里有一个精神病人，那种痛苦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廖智勇原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3个女儿被人称做“三朵金花”。自从二女儿娟娟得病后，一切都改变了。

　　2005年，有一次婷婷正在家里拖地，娟娟想出去玩。婷婷说，等拖完地再带她出去，“娟娟就发病了。”她顺手拿起一把菜刀，一下子砍到婷婷后脑上。婷婷的头发齐整整地掉到了衣服上，身上、地上、走廊里都是血。

　　赶回家的廖智勇把婷婷送到医院抢救。“婷婷却对我说妹妹不是故意的，不要打她。”廖智勇说。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有一次，刚起床的娟娟突然拿起板凳，一下把妈妈的头砸得鲜血直流。

　　爸爸、妈妈和婷婷三人身上还有许多被娟娟拿刀捅的伤。

　　娟娟如此的暴躁源于她的一种病：狂躁型器质性损伤的间歇性精神病。发病前没有丝毫征兆，随着心情随时发作。

　　为了避免娟娟给家人带来更大的伤害，无奈之下，廖智勇想到了一个办法，用铁链子把娟娟锁起来。

　　娟娟得上这种怪病纯属偶然。2001年3月，娟娟发了一场高烧，深度昏迷了18天，“当时像一个植物人一样，抢救后出现了脑膜炎后遗症。”

　　在廖智勇的印象中，娟娟是三姐妹当中最聪明，也是最可爱的一个，每学期娟娟都是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而且还是学校的小记者，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还给父亲跳舞……

　　婷婷曾自杀未遂

　　婷婷和娟娟是双胞胎姐妹，廖智勇观察到，“她们是有心理感应的。”每次娟娟发病时，婷婷同样受折磨，“她也会踢一些东西，感觉特别难受。”

　　在父亲的印象中，婷婷对娟娟特别好。夏天里，婷婷坚持每天给娟娟洗澡，这一点时常会遭到父亲的反对，因为在洗澡时，娟娟常常会发病打人，但是婷婷不听。

　　每次廖智勇出门前会把娟娟锁起来，但只要他一出门，婷婷就会把娟娟“放”了。

　　为了这件事，婷婷和父亲吵过好几次，“我对婷婷说，你不要把娟娟‘放’了，打到我们自认倒霉，但打到别人我们赔不起，我们家只有这个能力。但是她说，锁着妹妹，她难受。”廖智勇说。

　　但在婷婷看来，“锁住娟娟的同时，全家都被锁住了。”作为孪生姐姐的她，更是无法承受，她不断地把内心的痛楚写在了博客上。

　　长期面对精神病人，婷婷备受身心折磨，她甚至想到了死。2005年5月，婷婷从家乐福打工后回家，廖智勇告诉她由于母亲一个人照顾不了娟娟，她不能再上学了。当晚婷婷把娟娟用于镇静的药一下全吃了，“至少有84颗，一颗的药量等于普通的安眠药五到十颗。”

　　廖智勇说，“在这次自杀之前，婷婷已经写好了遗书。她说再也承受不起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她对不起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只有来世才能报答。”但随后婷婷还是被救活了。

　　娟娟被精神病院“退回”

　　廖智勇开的小店收入非常有限，“从早干到晚，一个月也就2000多元钱”。在女儿得病的6年多来，廖智勇每天都要面对经济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

　　为了能给娟娟治病，6年半，廖智勇共花了10多万元钱。为了筹钱，他卖掉了在成都买的房子，还向别人借了不少钱。

　　在给娟娟治病期间，两次大的治疗一直让廖智勇非常失望。娟娟做了两次手术，一次开颅手术，一次伽玛刀手术，切除了部分脑组织。

　　但这两次大手术之后，“娟娟的病并没有好，反而更加严重了。做了手术之后孩子更狂躁。她甚至拖着床到处转，把床板都拆了。”手术之后，廖智勇只好把床板整个用铁丝绑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廖智勇还到处找民间偏方给娟娟看病，“我甚至还把死人的头盖骨磨成灰让女儿喝过，但还是不行。”

　　被精神病折磨的娟娟也想到过死，有一次她对着家人大喊：不想活了。她叫着让死去的亲戚把她接到天堂里去。还有一次，她想着从二楼跳下去，结果扭伤了脚。

　　为了挽救这个被精神病人折磨的家庭，廖智勇想着把娟娟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但第一次送娟娟住院的经历却极其短暂，在交了1000元钱后，廖智勇把娟娟送进了锦江区一家精神病院，但仅仅过了5天，娟娟就被“退”回了家。“因为娟娟在里面打病人打医生。”

　　后来，廖智勇又想着把娟娟送到成都另一家精神病院治疗，但收费却贵得让他望而却步，“医院说要有家人陪护，而且一个月不低于5000元钱。你说谁看得起这个病？”

　　还有一点让廖智勇耿耿于怀，那就是送娟娟住院的时候，“低保根本派不上用场，不能因为拿低保住院就给一些优惠。”

　　半夜捂死妹妹

　　2007年8月，娟娟再次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她的生命也在医院里终结了。

　　对于这次住院的原因，廖智勇说，已经没办法了，“严重扰民”。由于一家人换了一个地方居住，楼下有其他住户。娟娟每天都打地板、打玻璃，吵得楼下的人没办法忍受。

　　廖智勇只好把娟娟送到精神病院去。“后来知道，彭州市精神病院可以接收病人，收费较便宜，约2000元一个月，所以才把娟娟送去的。”

　　但这一次住院同样不能让廖智勇省心，大约10天后，他接到了医院方面打来的电话：娟娟不吃饭，一定要有家人陪护。白天忙完生意，当晚一家人就赶到了医院。

　　“见到娟娟的那个场面特别惨，尽管娟娟是一个精神病人，但平时在家里，她都是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但那天她躺在床上蓬头散发，双手手腕一圈都溃烂了。看见这样，我们一家人都抱在那里哭。”廖智勇说。

　　“当天晚上，婷婷给娟娟洗澡的时候，还发现娟娟根本没有穿内裤，头上、身上都有屎和饭。”随后，极其可怕的一幕在凌晨发生了。2007年8月22日凌晨，婷婷用枕头把娟娟捂死了。

　　一家人与娟娟的精神病苦苦抗争了6年半之后，以这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收场了。

　　对于这个结果，廖智勇呆了，“根本不可能想得到。”

　　“当时婷婷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在做什么，脑袋是麻木的。看到妹妹那样，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后来，她觉得妹妹身上一点点凉了，她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杀了妹妹，才打110报警。她当时想着，杀了妹妹，自己也去死。”

　　8月22日晚上，廖智勇把娟娟火化的骨灰撒到锦江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廖智勇一直有个心结：娟娟是属龙的，自从她生病后，一直被铁链子锁着，没有自由。把娟娟的骨灰撒到河里，希望她能在大江大河里找到自由。

　　“情”与“法”之争：姐姐该不该轻判？

　　2008年2月26日，彭州市人民法院对婷婷进行了一审判决。

　　法院认为，婷婷在犯罪时正患抑郁症，对妹妹的犯罪行为可以认定为情节较轻。事后，婷婷又主动投案，加之认罪态度较好，可从轻处罚。”据此，婷婷被判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但法院一审判决之后，彭州市检察院当即表示，案件明显判轻了，不排除提出抗诉的可能。随后，婷婷的案件在四川当地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地讨论。

　　2008年3月7日，彭州市检察院针对婷婷的案件提出2008年1号刑事抗诉书。

　　彭州市检察院认为，一审法院认定事实错误，适用法律不当，量刑畸轻。婷婷事先预谋杀害其孪生妹妹娟娟，手段残忍，后果严重。判处婷婷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五年，属于适用法律不当，量刑畸轻，请依法判处。

　　成都市知名的刑事诉讼律师周建中给廖智勇提供了无偿的司法援助。对于彭州市检察院的抗诉理由，周建中提出了针锋相对的观点。

　　周建中说，案件这样判完全有法律依据，并没有超出法律范围。婷婷患者有抑郁症，而且越来越严重，医生曾建议她住院治疗。另外，婷婷主动自首。此外，她有很多特殊情节，她得到了被害人家属的谅解，也就是父母的谅解。这些都没有有超出法律的框架，并不是说这个判决是宽大无边的。社会政策讲和谐的话，刑事政策也应该宽严相济。

　　“如果女儿判了刑的话，我肯定要告医院的。”连父亲廖智勇也支持轻判。

　　精神病救助机制缺乏？

　　有关专家也表示，婷婷杀精神病妹妹的案件很典型地凸显出我国不少地方面临精神病救助机制缺少的问题。

　　娟娟在长达6年半患精神病期间，廖智勇向当地很多部门反映过此事，也希望能得到救助。但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救助。

　　2006年，成都市有关部门为患病的娟娟办了一个低保，一个月200多元钱，但这其实也是有关部门额外的善举。

　　“由于我们卖了房子，并不是居住在当地，严格意义上，我们是不完全符合条件，这是有关部门特意帮助我们的，但是这点钱给娟娟买零食都不够。”廖智勇说。

　　此外，精神病院的高收费也让廖智勇完全承受不起。目前，建立一套精神病人的救助机制已显得非常必要。

　　本报记者对话婷婷：婷婷为何杀人？

　　婷婷：我是想帮她解脱，让她解除痛苦，早点脱离苦海

　　记者：你和娟娟关系好吗？

　　婷婷：以前我们三姐妹都是无话不谈的。娟娟清醒的时候，我们还是很谈得来。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记者：你爸爸说，你和双胞胎妹妹有心灵感应吗？

　　婷婷：有时她用头撞墙，我也会感觉头很疼，我也会发脾气。以前我们想法都是差不多的。

　　记者：娟娟曾拿刀砍过你，你恨她吗？

　　婷婷：我没恨她。她拿刀把我砍成那样，我都没有哭过，我还为她自杀过。我一直是想她好好活在世上。

　　记者：这次为什么要杀死妹妹？

　　婷婷：我看到她那种惨状，觉得她生不如死。医院的惨景刺激了我，看到她那样子，我就想到我是那样子。我是想帮她解脱，让她解除痛苦，早点脱离苦海。

　　记者：你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婷婷：是的，当时也没有想到后果会怎么样。当时也没想什么，等到她死了我才知道。

　　记者：当天晚上，你同妹妹聊天了吗？

　　婷婷：聊天了，我还说，第二天带她出去玩。

　　记者：在你杀妹妹之前，你有没有跟妹妹说过你要杀她？

　　婷婷：没有。我是半夜里突然一下子坐起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后来她不动了，我才知道自己的犯错误了。我自己觉得都很反常。

　　记者：有人说你杀人是有预谋的？

　　婷婷：我没有。如果是有预谋，平时在家里都可以，我会跑到医院去。这不是自己害自己？

　　记者：你刚才说过，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杀了妹妹，是不是感觉像杀了自己？

　　婷婷：是呀。所以我马上报警，她先走了一步，我马上跟着去。

　　记者：之前你说过，你这么做不后悔，你现在后悔吗？

　　婷婷：现在肯定是后悔，我觉得我不应该没经过她的同意，就结束她的生命。最开始是为了解脱，我不觉得后悔。但是现在，我觉得对不起她，我不该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结束她的生命。现在觉得对她很愧疚。最近几天，晚上做梦总是梦到她。

　　记者：媒体对你的报道，你有什么感觉？

　　婷婷：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

　　记者：最近是不是觉得觉得压力挺大？

　　婷婷：我害怕再进去坐牢。

　　本报记者对话父亲廖智勇：愿意代婷婷坐牢

　　记者：你希望婷婷得到一个怎样的判决？

　　廖智勇：我希望能够宽大处理，如果判刑的话，我希望我代女儿去坐牢。

　　记者：婷婷能不能承受这么大压力？

　　廖智勇：她现在压力特别大，她很怕被人认出来，有时候她说，恨不得去死。

　　记者：你恨不恨婷婷？

　　廖智勇：从情理我已经原谅了女儿的过错行为。但如果婷婷是出于怨恨而杀妹妹，我肯定不会原谅她的。但她是出于了善心，看到妹妹生不如死。

　　记者：你原谅她了吗？

　　廖智勇：婷婷是很有爱心的人，她努力为家庭减轻负担。作为父亲，我原谅她，放弃对她追究刑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