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红木疯狂

　　一只若隐若现的手

　　在亚当斯密的《国富论》里，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

在中国的经济生活里，市长是一只时隐时现的手。中国红木市场风涌云起，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一个角色：地方政府。

　　2007年夏天，素有“中国古典工艺家具之都”的福建省仙游市，于7月28日至31日在位于北京建国门外大街1号的国贸，举办了一场“福建省仙游古典工艺家具精品(北京)展览会”。同期，仙游县在北京还举办了“仙游县投资政策说明暨中国古典工艺家具产业化发展高峰论坛”。

　　关于这次展会的报道，今天还能看到相关文字记载。但在《解放日报》2007年8月3日第11版消费市场家具专版上的两则报道，最值得关注。

　　署名为“仙游县人民政府供稿”的《中国古典工艺家具之都——仙游》中称“2006年，全县古典家具产值达20亿多元”，同一篇文章中还指出：仙游生产的古典工艺家具约占国内市场份额的六成以上，已经成为北京“红木第一楼”、“元享利”等著名家具公司的主要供货基地。

　　这篇报道的左侧署名“仙游工艺办供稿”的《“仙作”古典工艺家具正在仙游崛起》中称“去年(即2006年，记者注)全县木雕和古典家具产业实现销售收入12亿多元，利税近2亿元”。

　　这种政府出面搭台发展区域经济的大戏，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国层出不穷。仙游县各级政府对本地特色产业的宣传和力度，在2007年的北京，无疑对红木家具行业起到了热推的作用。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在看到这两则报道时，注意到了该县2007年“古典家具总产值”与“木雕和古典家具”“销售收入”之间的差距，并指出这一差距将促使仙游古典家具业和政府一道，不断努力去启动各方面的市场。

　　事实上，从2005年起仙游县政府就组织本县40家左右红木家具生产厂商，参加过2005中国(中山)国际红木古典家具展览会。2006年底，这个县获得“中国古典工艺家具之都”的称号后，在北京三里屯、王府井、亚运村等繁华地区，迅速出现了600处仙游工艺品展厅。一篇报道中说：“这些工艺师们大都是来自仙游榜头、度尾等地的农村党员，他们把仙游古典工艺家具品牌叫响北京城。”

　　像仙游这样，由政府出面助推当地产业的例子并不是少数。在中国的另两个红木家具产业区，广东省的中山市和台山市，市、镇各级行政机构同样为发展当地的支柱型产业——红木家具产业，组织过各种全国性和地区性的研讨会。为了解决红木资源紧缺的问题，中山市大涌镇还曾组织本镇企业家到西非考察木材资源。

　　没有直接证据说明哪一级或者那一个政府和红木泡沫有直接关系，但是，政府总是从生产流通环节到最终实现规模效益这一过程的重要推手。

　　流派之争

　　■本刊记者/杨东晓 发自广东中山市

　　古典家具与现代红木家具既是消费层次之分，也是用材、工艺之分，背后更有利益之分

　　从广东省中山市坐出租车到大涌镇，司机习惯性地问：“你做红木生意啊？”

　　在他的经验里，“去大涌的人，90%以上都是为了购买红木家具，不是自己用就是去进货”。

　　中山市歧涌公路上进入大涌镇的牌坊脚踩两个镇，面北是沙溪镇、面南是大涌镇。大涌的地界上遍布四、五层以上的红木家具厂商，有的一楼是门市，二楼以上是生产车间，有的直接在一楼建成三间8米长的标准生产车间，这里土地价格已经由2005年的每亩40万元上升到2008年初的60万元。

　　两个著名的红木家具产地

　　沙溪镇靠近大涌的地方，也开始聚笼了小型的红木厂商。中山市红木家具工程技术研究开发中心工程师曹新民说，他是眼看着沙溪一天一个样地向大涌靠笼过来的。

　　“以前大涌两街也是这样的铁皮房。”曹新民指着牌坊北边沙溪境内的一排铁皮卷闸门说，“今天没有6、7百万资金，就进入不了现代红木家具的门槛了。这边的地价又贵，所以新的商家只能开在沙溪临近大涌的地段。”

　　由于镇政府强调产业升级，大涌镇上已经没有了小型红木企业。2001年大涌镇被列为“广东省红木家具专业镇技术创新试点”，镇政府要求杜绝“大路货”，大中型的厂家和商家，抵御市场波动的能力会强大一些。

　　在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第一季度的红木价格波动中，大涌镇也遭遇到原材料涨跌带来的被动，但是曹新民说，这些年，大涌红木家具行业的利润每年都在以20%到30%的幅度上升。“原材料进价长了，人工也在长，所以价格有相应涨幅”。大涌镇镇长文卫戈说自2003年被命名为“中国红木家具专业镇”，红木家具的税收占据该镇总税收的比例，一路逼近10%。2007年，这个数字被突破。

　　不同于台山市大江镇的仿古家具，中山市大涌镇以现代红木家具产销为主。现代红木家具在选材上不苛求“黄花梨”和“小叶紫檀”，多为被称为老红木的“红酸枝”。在工艺上现代红木家具继承明清古典家具传统造型，兼吸收西方家具的特点，比如，吸收沙发的柔软舒适的特点，并且采用小至电脑雕刻、镂空，大到电脑温控的木材干燥房这样具有现代科技成分的方法来生产。

　　而在仿古家具行业，金属构件一律不得使用，中国传统家具的精妙榫卯结构才是智慧和艺术的体现。

　　大涌镇在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第一季度红木原材料风波中，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这与该镇的“现代红木家具”生产方向和由此带来的原材料相对充分不无关系。

　　“现代红木家具”属于中高档次家具，它的原材料红酸枝以及非洲红木的市场供应相对广阔。同时，中国国内市场中，中高档硬木家具的用户，也多于处在金字塔尖的仿古家具用户。

　　非洲红木因为资源丰富，2007年的涨价幅度是30%左右，往年的涨幅是20%。卫文戈说，船运费用逐年在增高，西非国家对于投资开发的进入门槛也在提高。开发成本的提高中还包括近路林地已被伐光，现在采伐的区域都是要开车一两天才能到达的森林深处。这些客观条件决定了非洲红木的价格每年都要上涨20%～30%。

　　现代红木家具所选用的树种，使得大涌这一“中国红木家具专业镇”有了原材料的保障，但是大涌所选用的非洲红木也在行业内引起一些争论。

　　以黄花梨、小叶紫檀为生产原料的伍炳亮告诉《新世纪周刊》，2007年10月他参加了在中山大涌镇召开的“深色名贵硬木家具标准修订讨论会”，会上他对于“名贵”二字提出了异议。伍炳亮认为，50万、60万一吨的小叶紫檀是“名贵”木材，1万元一吨的非洲红木也叫“名贵木材”，这种大落差的价位，不能准确界定什么才是真正的“名贵”。

　　因此，他对于中国家具协会传统家具专业委员会、中山市红木家具工程技术研究开发中心“深色名贵硬木标准”起草小组起草的标准持反对意见。“但是，我是少数，古典家具行业的人本来就没有现代红木家具的从业者多，我的反对意见最后没有被通过。”伍炳亮说。

　　而曹新民则认为非洲红木是世界上最好的红木之一，为什么不能用这种丰富的资源造出最好的中国红木家具呢？为什么一定要苛求非使用濒绝迹的黄花梨和小叶紫檀不可呢？

　　在大涌，家具产业的链条中除了家具生产厂家、经销商、还有个人投资的专业介(左边加金字旁)木厂、木材烘干厂。介(左边金字旁)木厂里的专业码头设备龙门吊车省去了高人工成本的肩背手扛，电脑控制的烘干厂房自动地打印着各种数据。

　　在古典家具行业强调自己是纯手工精雕细作的同时，现代红木家具已利用电脑完成了设计和雕琢，电脑的普遍使用在大大提高制作效率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劳动成本。但在从事古典家具生产的厂家，这种操作方式，被认为是不纯正的，会影响韵味和品质，因而，是不被认可的。

　　价格显示了他们的分歧。一套越南黄花梨制成的古典家具明式太师椅报价在20万元左右，而一套现代红木家具中的非洲红木太师椅报价为7500元。

　　尽管古典家具与现代红木家具在消费者区分上分野清晰，但是同一行业的这两种发展模式，却在用材和流派上，存在着利益之争。

　　仿古家具面临无米之炊

　　作为传统家具专业镇的明星企业，“伍氏兴隆明式艺术家具”在经历了原材料的暴跌后还在继续生产，但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伍炳亮说，即便他在2007年“求人家”进了两吨多越南黄花梨，“人家还要180万”。但是从现在起再过两个月，也要用完了，他进而介绍到：“2007年全国的越南黄花梨的进量不会超过500吨”。

　　在伍炳亮的门店里，几面墙上均贴有粉红色的“敬告”。告示的签署日期是2007年10月25日，当时原材料进价正处在由高而下的转折点上，一些古典家具厂家正因不堪成本的陡升而转行或毁约退单。

　　告示说：“由于近年来客户定制家具数量急剧增多，我公司家具按照传统工艺精工细作，制作周期较长，工厂制作进度暂时无法满足客户的定制家具需求量，为保障每件家具的产品质量，从2007年10月到2008年8月期间，暂缓接定单。真诚欢迎各位朋友们亲临北京展场、深圳展场、台山总部，参观选购家具现货。”

　　从这份告示上看，作为大江镇的龙头企业伍氏兴隆还在本行业骑虎难下之时精工细作，他们没有毁约和退单，但是在那个红木价格转折的关键点上，还是做出了为期10个月的“暂缓接定单”的决定。无论在这10个月里，上游材料市场和下游客户市场将有怎样的转机，他们都可以得到缓冲和调整。

　　成堆的黑红色红酸枝沉静地浸在台山四月的雨水里，但它们却不是伍炳亮最想要的越南黄花梨，用他的话说，从现在起越黄还只够用两个月。

　　而对于公认的越来越少的黄花梨和小叶紫檀家具，尽管消费者少，但“明式和清式家具因为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现在很多地产商、影视明星经常光顾，而且在他们的圈里也是相互介绍，不怕没有销路。”

　　大江镇一些传统家具厂商面临的窘境，也直接影响到台山市的另一项与木材有关的行业。作为中国古典家具生产基地的大江镇，同时以高档红木筷子闻名于世。

　　大江镇一位木筷从业人员告诉《新世纪周刊》，两年前高仿古红木家具市场最火爆时，这里的高档紫檀筷子批发价为200元一副，如果是镶了金或者银，批发价能达到400元。这些高档工艺木筷批发给深圳的商户，再由深圳流转全国。

　　随着2007年红木原材料价格的爆涨和年底所遭遇的寒冬，在一些生产高档紫檀的家具厂转产后，靠紫檀边料生产高档筷子的厂家，也因为没有了边料来源，不得不转行生产1元钱10双的普通木筷。

　　而眼下伍炳亮和他制作仿古家具的同行们，最关注的还是“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黄铜和黄金都是黄的，它们是同一种物质吗？粉丝也能混充鱼翅吗？”伍炳亮指着自己左手上的戒指：“玻璃也能混充钻石吗？”尽管打了这么多对比鲜明的比喻，伍炳亮还是说自己并非唯“材”是论。

　　“仿古家具第一是神、第二是艺、第三是材、第四是韵。我把材排在第三位，在黄花梨和小叶紫檀真正绝迹以后我也会选用上等非洲红木来制作高仿古的明清家具，把中国传统家具制作中的精工技艺和神韵传下去。”伍炳亮说，但他仍会把 “非洲黄花梨”看作是“非洲硬杂木”，而且不会去用这种木材。

　　伍氏兴隆家具的门市的里，收藏着一块两尺见方、自然发酵40多年前的普洱茶。尽管伍炳亮一再亮明自己的观点——这种观点也完整地出现在他的《仿古家具市场将迎来“温暖的春天”》一文中，他坚持认为收藏濒临绝迹的黄花梨、小叶紫檀家具与10年前轰轰烈烈地炒作普洱茶不是一种概念，他说普洱茶的策划是在炒作普洱这个产地，而黄花梨和小叶紫檀的珍贵在于它们几百年才能成材的漫长时间。

　　坚持“有人在利用黄花梨和小叶紫檀的稀缺性进行炒作”的观点指出，提升普洱茶价值的一个重要部分是收藏时间，“干仓普洱”在自然发酵的环境中收藏时间越久其价格就越高，因为50年前的茶、甚至30年前茶很快要被人喝光了。这个道理也适用于红木中的顶级濒危品种海南黄花梨和印度小叶紫檀的收藏中。

　　明清三大贡木

　　【小叶紫檀】

　　学名檀香紫檀，稀有木材，为紫檀中精品，以印度小叶紫檀最优，其静穆沉古任何木材无法比拟。

　　檀香紫檀（小叶檀） 卢氏黑黄檀（黑酸枝） 非洲紫檀（加蓬紫檀） 印度大叶紫檀 安哥拉紫檀

　　【黄花梨】

　　学名降香黄檀，黄花梨为明清硬木家具的主要用材，以心材呈黄褐色者为好。黄花梨木色金黄而温润，心材颜色呈红褐色或深褐色，有犀角质感。其纹理行云流水、色泽不静不喧者，被视作上乘佳品。

　　【红酸枝】

　　中国北方称之为“老红木”，两广称之为“酸枝”，《国家红木标准》定为“红酸枝”。 其木质坚硬、细腻，可沉于水，且光泽耐久，淳厚含蓄。明清两代，老红木与小叶紫檀、黄花梨并称为宫廷用“三大贡木”。

　　精妙的中国古典家具榫卯结构

　　用于条案、条桌的制作。这种制作可以防止桌案因年久而松动摇摆，压力越大越牢固，同时桌案的表面不露榫头，受力均匀而美观。

　　常用于圆形和弧形，圈椅、圆桌、几等家具的扶手及饰边，此种榫卯呈圆柱形，两边半圆交搭，并有阴阳榫头互插以更加结实、稳固。

　　这种制作方法能使弧形器物上下左右均不摇动，十分巧妙坚固。

　　因与粽子形状相似而得名。多用于桌子、书架、柜子。三根木材相交于一点，要求尺寸精确，必须严丝合缝地咬合，堪称精巧至极。

　　顾面思义，它常用于器物的肩部，也常用于有腰家具的束腰处等。这种作法尽管费事，但却是最理想的结构组合，所有物件拼装完后再上牙板做装饰。

　　中式家具图样

　　【广作】

　　广州地区制作的家具广作家具。使用东南亚及中国两广地区名贵木材，在清中期以后，异军突起，成为清式家具最著名的产地，声望与影响超过了苏作。特点是用料粗壮、造型厚重、气度豪华气派。结构、造型和装饰上，受西方建筑装饰风格影响较大，多为中西合璧之作，同时，广作家具中的镶嵌技艺独领风骚。

　　【苏作】

　　江浙一带制作的家具。苏作家具是明式家具的发源地，明代苏作家具格调大方、简练，造型优美，线条流畅，比例适度，精于用材。苏作家具技术要求高，费工费时，但都能作到天衣无缝，保持美观。清代以后，苏式家具也相富丽豪华方面转变，但逐渐被广式家具超越。

　　【京作】

　　京作是指宫廷作坊以紫檀、黄花梨和红木等硬木在北京制造的家具。特点是不惜工本、装饰华丽，镶嵌金银、玉、象牙、珐琅、百宝镶嵌等珍贵材料，非其他家具制造可比，京作家具气派豪华，重奢侈而轻实用。

　　【明式家具】

　　明代是中国传统家具的黄金时代，明式家具的设计受到当时文人的影响，呈现出精、巧、简、雅的特点。选材为黄花梨一类的精良木料，制作精巧，造型简练，风格素雅。明式家具的造型结构十分重视与厅堂建筑相配套，线条组合给人疏朗空灵的艺术效果。（右图）

　　【清式家具】

　　与清新素雅、简练概括的明式家具相比，清式家具繁复奢华并将明式的榫卯工艺发展到更完善的地位。价值取向为厚重、豪华。清式家具以富丽堂皇和豪华稳重为标准，为达这一目的，匠师利用各种手段，采用多种材料、多种形式，巧妙地装饰在家具上。（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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