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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理的价格管制下，油荒渐成常态 本刊记者
陈晓舒(发自广州、茂名)
油荒对于广东的司机来说，并不陌生。近三年来，它像季节交替一样自然。上一次拜访广东，仅在三个月之前。
这一次“荒”的是柴油。从3月15日起到4月初，广东各加油站从限量供油到“此地无油”，出现了全线告急。加油站边上停满了各式大小货车，司机们或闭目养神，或百无聊赖地抽烟，有的不断询问加油站员工：“还剩多少油，能轮到我吗？”
“今年干完不干了，油都没了还跑什么货。”一位货运司机对同行抱怨说，“越来越不挣钱。”
受年前的雪灾影响，许多货运公司并没能盈利，幻想着在年后翻本，油荒又一次断送了他们的财路。
“灾后重建使得用油量大增”成为了这次油荒的理由之一。以往的理由还有“春耕用油量大”“汽车增多，需求量增大”……每次油荒的表象各不相同。
相同的是：港口公司到港原油以每桶50美元、70美元、100美元、110美元的数列递增；炼油厂利润徘徊在零以下；批发企业对“出口”的垂涎；零售加油站一遍又一遍地向过路车辆澄清：“真的没油了。”
无奈的司机们只能排队等待。但今年的等待并不比去年更甚：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表明，2008年1至2月，中国原油表观消费量达到了5883.7万吨，同比增长约5.2%，上涨幅度小于2007年年均7.3%的水平。
也许司机们并没有意识到，引来“油荒”的不是桶数，而是桶价。在各式外国油轮以不同姿态离岸驶来时，中国始终以同一姿态迎接。
不合理的价格管制下，油荒渐成常态 一桶原油缩水成了半桶 托了国际原油价格上涨的福。茂名石化港口公司的海员们这两年的日子比以往松闲得多。
只是海员杜钢(化名)最近有些特别的无聊——作为茂名石化港口公司的一名海员，为卸油等待的时间越来越漫长。
一条25万吨油轮的卸油时间大概是37小时，油轮离码头有15海里的距离，加上每次三四个小时的泊接装卸过程，还有等待的时间，杜钢们每次出海就得备上一周的饭菜。
船员们4小时一班轮流盯船，其他的人便看电视、打牌。唯一能让他们兴奋的是外轮海员的造访，外轮海员会给他们带来万宝路香烟、伏特加酒和途经中东一些沿岸的见闻等等。
随着国际油价的递增，海员们的工作量开始递减。3月份，运往茂名港的原油是76万吨(一吨约为7.3桶)。杜钢说：“这个量，大油轮需要3艘，小油轮就是4艘。”这比2007年的3月份要轻松得多。
杜钢所在的茂名石化港口公司，是中国石化集团茂名石油化工公司的二级单位，管理着三座成品油码头和30万吨级海上单浮原油接卸系统。
杜钢工作的原油码头在三区，全区占地面积500多亩，又称为北山岭油罐区。北山岭一年能输送原油1000万吨，有85万立方米总容量的原油罐。
中油网的信息显示，截至2007年，茂名石化港口公司油码头至投产以来已经先后接泊国外超级油轮近400艘，接卸进口原油8000多万吨，外运成品油700多万吨。
杜钢告诉《中国新闻周刊》：“2006年运往茂名港的原油是1130多万吨，2007年只有900多万吨，2008年计划也是900多万吨。”
“国际油价贵时，每个月就进口50多万吨，油价便宜时，一个月能达到110万吨。”杜钢说，一个月卸110万吨原油，几乎就没有在岸上的时间。
2007年原油月度进口均价从年初1月的412美元每吨攀升至12月的643美元每吨。一年的时间价格涨了一半多，杜钢的工作量则减轻了一半多。
显然，2006年国际油价徘徊于五六十美元每桶，最高达到78美元/桶。2007年从50多美元每桶一路走高，直到2008年3月中旬甚至突破110美元每桶。
广东市场上的一桶成品油，来自两个渠道，一是进口或者自采的原油加工炼化而成；二是直接进口成品油。中国的两大产油集团中国石油和中国石化分据一方，北部地区是中国石油传统地盘，南部地区则是中国石化的地盘。
而中石化的自产原油，按照十一五规划要求，主要供华东及长江中游地区炼厂，中石油原油主要供华北、华东内陆及中南内陆地区炼厂，海洋原油主要供沿海及沿江地区炼厂，进口原油主要供东南沿海炼厂。
也就是说，广东等沿海省份的炼油厂，包括茂名石化在内，主要依赖对进口原油进行炼制加工。
据中国石化发布的2007年生产经营数据显示，2007年，中石化原油加工量为1.5558亿吨，按中石化标注的1吨合7.35桶计，约为11.4亿桶。海关统计数据显示，2007年中石化原油进口量为8635万吨，如果按上述比例折算，约为6.3亿桶。也就是说，进口原油占到炼油厂的原油50%还多。
因此，对于广东的一桶成品油来说，进口原油是炼油厂最主要的供货渠道，而进口原油量的减少，使得依赖进口的炼油厂的原油，从杜钢卸油的数据来看，从一桶差不多缩成了半桶。
“如果不是从国家计划内拿油，自采油价就会很贵，国际上，成品油的上岸价达到6800元每吨。”茂名石化销售中心党群办公室副主任叶秀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根据石油网消息显示，4月7日，中石化在茂名地区0号柴油的自采价格是6630元/吨，中石油的自采价格是6350元/吨。在广州地区，中石化0号柴油的自采价格更是达到6800元/吨。
3月28日，油荒中的广东等来了一艘载重3.4万吨进口柴油的大型油轮，运抵位于广东惠州的中国石油大安油库。而对于广东这个用油大省来说，据官方统计数据显示，2006年广东成品油消费量就达2000万吨，占全国总消费量的15%。3.4万吨显然是杯水车薪。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至2月份国内原油产量、进口量的增长幅度都低于2007年的年均水平。尽管中国原油进口依存度同比上升了1.9个百分点至48%。中国海关总署对前两月原油进口量的统计是，进口2578万吨，花费1030.5万美元，而出口是30万吨，创汇8.1万美元。
也就是说，在1、2月份国际油价100美元一桶的情况下，国内供应不足之中，尚有出口。
炼油厂的油疑似缩水 原油从单点中转，输送到码头85万立方的原油罐，再输往地下输油管道，这条血液动脉似的输油管道从码头一直连接到茂名市区的炼油厂。
“我们根据炼油厂的需要迫切程度调节压力，变换输油速度。”杜钢说。炼油厂储油量少，输油速度增快，油量充足，输油速度就减缓。由于进口量的减少，茂名炼油厂的生产能力得不到满足，“3月份的输油速度算是快的。”
从理论上说，依赖原油进口而进行炼油加工的茂名石化，在原油进口剧减的情况下，加工能力也不可能有大的提高。
茂名石化原油一次加工能力达到1350万吨/年，仅次于镇海2000万吨/年的加工能力，是中国第二大炼油厂，茂名市就是因茂名石化而建，是个不折不扣的石油城。
与油市的喧嚣慌乱相对比，这个西南地区成品油的主要来源地却异常平静。据茂名石化向《中国新闻周刊》提供的资料显示，截至2007年12月31日，炼油厂在册职工有3990人。这个占地216万平方米的厂区内，却很少看到往来的职工。
有的仅是错落排开的原油罐区、成品油罐区，各式粗细不一、盘旋有致的管线，原油从北山岭码头的输油管道顺往炼厂的一次加工装置，一部分储存进厂内的罐区，另外一部分沿着管道进行二次加工生产，在不同装置间轮转，最终制成成品油。
茂名石化宣传处干事曾文昌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将一吨原油生产为成品油的加工费是100多元。”中石油集团披露其2005年的原油加工成本为145元/吨，而规模较小的炼油厂炼油成本可达到每吨300元，镇海炼油厂每吨原油加工成本最低也达120元。
这意味着，从外国油轮卸下的原油，经过无数道管线，无数道工序，最终出厂的成品油价格却低于原油价格。茂名石化销售中心党群办公室副主任叶秀称：“如果按照110美元每桶的原油价格，生产一吨成品油要亏损2000元，100美元每桶的原油价也倒差1700元到1800元。”
“面粉贵于面包”，作为生产单位的炼油厂耗费人力、物力，最终的结果则得不偿失。4月2日，国际柴油价格是909.55美元/吨，也就是说，从广东地区炼油厂出来的柴油比国际柴油每吨便宜了2000多元。
曾文昌反反复复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炼油厂的亏损是政策性亏损。”
茂名石化销售中心党群办公室副主任叶秀称：“茂名石化去年每天原油加工量是3.7万吨，今年达到3.9万吨。”所有炼油厂的尴尬是“多生产、多亏损”，而减少生产又会引起油荒。
然而，茂名石化向《中国新闻周刊》提供的资料显示，2007年茂名石化炼油厂并没有亏损。公司全年实现利润41.47亿元，在盈利的这部分中，炼油实现利润15.72亿元，化工实现利润24.39亿元，非上市部分实现利润1.36亿元，公司利润总额位居中国石化炼化企业第一位。曾文昌称：“2007年上半年原油价格较低，所以全年下来炼油这块是盈利的。”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是因为炼油厂减少产量促使油荒，或者是因为油荒迫使炼油厂不得不增大产量，忙碌起来。
按照曾文昌的话，2007年底的那次油荒，茂名石化并不好过。为此茂名石化降低库存，减少柴油半成品库存近3万吨，增加了对市场的柴油供应量。同时，从2007年11月起，压减乙烯产量1万吨，增产柴油4万吨的应急措施。
乙烯类产品是茂名石化的主要盈利产品，茂名乙烯是中国第一家产能达到100万吨的企业，产量占中石化集团公司的六分之一，中国的八分之一。减产乙烯，增产亏损的柴油，茂名石化为此损失了2000万元。
茂名石化销售中心党委书记柯朝汉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中石化一二月份亏损达100亿元左右。”
亏损要靠财政补贴来弥补。曾文昌称：“炼油厂是补贴的重头，炼厂产量越大亏损越大，补贴越多。”但他并不愿公开茂名石化炼厂获得的补贴额度。
一桶成品油的零售配额减少 在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茂名分公司销售中心(简称茂名石化销售中心)的成品油窗口，工作人员无奈地对来询价的人说：“我们这儿的油不外卖都是配额供给的。”
“很便宜啦，5000多元一吨，比原油还便宜。”工作人员补充说。目前，国家发改委所定的华南地区0号柴油的批发到位价是5714元/吨。
从炼油厂到销售公司，每吨柴油贵了200元，然而这个价格还是远远低于原油价格。“如果按照目前国际柴油的价格，出口是绝对不会亏的，而且会很赚钱，但是我们不敢出口。”叶秀说。
茂名石化销售中心所负责的是按照调配与炼油厂沟通结算。叶秀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每个地区的配额都是集团安排的，只要一开单，成品油就从管道流出去或者从火车装运出去。每月月尾结算，每天固定量出油。”
连接茂名石化炼油厂的地区销售的是两条输油管道。2005年12月28日全线贯通输油的西南管道，以茂名石化炼油厂为起点，全长1740公里，通往广东、广西、贵州、云南四省区，年输油能力达1000万吨。2006年底，全长1143公里的珠江三角洲成品油管道也投入运营，以湛江为起点，茂名为枢纽。
这两条“大动脉”贯通之后，有人称其改变了西南地区和广东地区“有油难调”的局面。叶秀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茂名石化每月供应西南地区45万吨的成品油，而供应珠江三角洲地区的成品油为1.5万吨每月，珠江三角洲的大部分用油由广石化供应。”
事实上，供应已经开始赶不上需求。仅云南一省每年就消耗成品油350万吨，其中柴油达200万吨以上，平均每月要消耗成品油30万吨，这个数字还在不断递增，而云南既无油田也无炼油厂。
当成品油沿着管道输往各地之后，各地销售公司按量下发到集团下属的零售加油站。根据国家发改委规定，华南地区0号柴油的零售到位价是5983元/吨，这个价格又比批发价格贵了269元/吨。按两大集团的加油站挂牌显示，0号柴油是5.15元/升。
陈原(化名)是茂名石化下属一个中型加油站的站长，这个油站能够储油20多吨。“现在上头还是一周来两次油车，但是量少了，以前每天给我们的配额是9吨，现在只剩下7吨。”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而这个数字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配额少了，加油站的油只能优先保障自己的固定客户。“大部分车主都有自己比较固定加油的油站，现在每天都有客户打电话给我，让我预留油给他。”陈原说。
而对于那些由于路途原因没办法到固定加油站的车辆，陈原称他们为“过路车辆”，对于这些非固定客户，只能施行限售。“根据油站储油量的情况，有不同的限售额度，我们一般给过路车辆加100元的油。”
这相当于能加20升的柴油，一辆普通货车不得不在200公里内再寻找另外一个加油站，以防“断油”。“原本一次能加满油，现在得分很多次，跑不同的加油站，这导致了加油站排起长龙。”陈原说。
油荒之后，他每天都会遭到一些客户的质疑，“有人甚至举报我们囤油不卖。”陈原苦笑道，“售出的每一升油都会通过电脑传输到总部，一天结算三次，想藏一滴油都不可能。”
因此，陈原有一大半的工作时间是在向客户解释：“是上头给的油少了，不够卖，不是我们不想卖。”
“今非昔比了。”陈原感慨说，“2005年之前，为了能卖出油还得挨个货运公司跑客户，和人磨嘴皮子，现在是客户求着加油站放油。”这个变化，仅仅相隔三年。
(责任编辑：黄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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