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坳，下坳！

　　下坳，下坳！

　　2007年爱心万里行广西路队员仝十一妹

　　我无论如何不能用理智的方式来总结这次广西之行。铺纸援笔，未待思索，下坳的山水、下坳的草木、下坳的孩子们便无秩序地涌进脑海。犹疑再三，始终不自信自己有那么一副笔墨，能够不辜负下坳这片净地。

　　一 印象•下坳

　　汽车经过若干180度转弯和60度下坡后，到达了这个玲珑温馨的小巢——下坳。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这里是个群山环抱的小洼地，四围青翠如芙蓉瓣般把它裹在花心，与世隔绝。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屈原《山鬼》）下坳从景到人都让我想起屈原笔下这凝聚月露风华的山中精灵。下坳美在自然，美在纯粹，美在一尘不染。我们的住处在下坳中学宿舍三楼，据牅而望，但见满目青山滴翠，近处则芭蕉掩映，其间点缀着褐屋灰瓦绿苔。广西多雨，所以四处老是湿淋淋雾蒙蒙的，果子蔬菜总像刚洗过一样干净新鲜。每逢雨天，四顾苍茫，远山烟雾缭绕，窗下雨打芭蕉。晴朗夏夜则举目可见星星银河萤火虫，洗耳听得蝉嘶蛙鸣蟋蟀声。一到下坳，我就迷恋上了这里，后来接触了它纯厚质朴的乡民，特别是这群惹人怜爱的孩子们，我愈加珍视这方山坳。

　　二 下坳中学

　　下坳中学有蛮体面的宿舍和教室，让我们颇为惊讶，但是了解了真实情况后，我们更加惊讶。原来这体面的建筑是面对普九的应景之作，内部桌椅陈旧，图书室是门虽设而常关，其他设施更是残缺不全。学校唯一一台电脑是某企业所赠，至今没有连网，在一间没有窗玻璃的空屋子一角默默无闻（这间屋子后来成了我们的备课室）。金鹏讲物理课提到的重要实验孩子们一个也没做过，他们连电流表都没见过。迎接着孩子们热切的目光，我心头升起一丝惆怅。

　　下坳的孩子们像这片土地一样既腼腆又热情，物质的匮乏阻碍不了他们日渐发育的青春，条件的艰苦限制不了他们快乐纯真的天性。从“备课室”窗口偶尔露出的小脸蛋，我可以感受到我们的到来给他们带来的兴奋。初中的孩子不似小学生那样只要喜欢你就一窝蜂涌上来拉你的手拽你的衣角亲你的脸蛋，他更多时候是在食堂吃饭时远远地望着你，你与他目光一接触，他马上羞涩地一笑，用低头扒饭来掩饰内心的愉悦和不安。可是一旦突破那层若即若离的尴尬，他们的热情是那样强烈，那样不加掩饰。走在校园，孩子们由怯怯地让路到主动迎上来“哥哥”“姐姐”地叫成一片。在食堂吃饭，由以我们为中心方圆五米“无人区”到孩子们在我们当中混合穿插。常跟我们吃饭的一个壮族女孩卢梦娟有着阳光般的棕色皮肤和泉眼般清澈的眸子，还有可横放一支铅笔的睫毛；她撅着小嘴撒娇的样子在两个月后依然生动地浮现在我眼前。另一个被我们称为“小古惑仔”的男孩则经常大摇大摆来到备课室，逐个“观察”着几台笔记本电脑。随着与孩子们熟识，我们的宿舍也不再冷清。一天晚上，一个孩子的纸条传到了宿舍，那虔诚上进的文字让我们感动不已。然后来自各个班级的纸条便纷至沓来，让我们应接不暇。后来孩子们索性三五成群地来到我们宿舍，听故事、看手语歌表演、学杀人游戏，更多时是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和倾听哥哥姐姐们的谈话，直到快熄灯了他们才在悦队和蔼的督促下离开。

　　初中的孩子已经不像小学生那样只懂得一时新鲜，他们珍惜并吸收着这来自大山之外的鲜活的空气。他们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短暂的，所以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我们在一起。每次走上讲台，看到孩子们那渴求的目光，我便常常失态，语速快得离谱，内容离课本越来越远，高中、大学的知识都一股脑扯出来而忽视了孩子们的接受能力、忽略了下课的铃声。孩子们呐，你可知道我多么想把孔孟老庄荀墨、李白杜甫白居易、鲁郭茅巴老曹用法术一下子投进你们的脑海！

　　短暂的几天支教随着孩子们的期末考试而结束。最后一节课没有讲任何知识，哪怕电脑里还存着精心准备的各门功课、各种dv和图片。“我们不能把所有知道的东西讲给你们听，我们只希望你们知道世上有无限多的知识等着你们；我们不能陪你们走完所有的路，但你们要懂得只要有信念就没有走不出的路”……太多的琐碎叮嘱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索性把所有留恋与牵挂汇聚在《一起走到》的歌声中。一时间，各个教室都飘出同一首歌，这首陪广西路一路到下坳的《一起走到》。

　　孩子们争着与哥哥姐姐们合影，我的手里塞着孩子们送的各种礼物：自己叠的纸鹤、自己画的画、自己串的手链……孩子们啊，如果还能再来，我会把那口大箱子用四大名著、论语孟子、唐詩宋詞塞得满满地，让你们尽情地翻看，尽情地惊叹！

　　三 加文加进

　　加文和加进两所小学，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学校。

　　这是两所属于下坳乡的深山小学。风景之美依然勾魂摄魄，只是再也没有在下坳中学时那分闲情。没有操场、没有滑梯、没有积木、没有多媒体，这美丽的风景是孩子们诸多“没有”以外唯一的财富。去加文是坐车去的，坡陡山峭，在座位上可以感受到让人心悸的自由落体。下车时孩子们尚未下课，只见各教室窗口拥挤着无数小脑瓜。下课铃一响，孩子们便像一群山中的小野鹿般跳跃着围拢来，瞪着胆怯又好奇的眼睛打量我们。我向一个孩子伸出手去，他和所有孩子复又嘻笑着惊散开来，但很快又重新聚拢。孩子们穿的很破旧，有的衣服肥大，衣领勉强挂在肩膀上，有的则衣不遮体，露出长长一段脚腕手腕，而有的孩子则是光着脚在硬梆梆的地上跑。时间很短，悦队给分配了教室，我匆忙进了自己的四年级。望着残缺的讲台、凹凸不平的黑板和仅有四条腿顶块木板的“讲桌”，我有些语塞。更让我为难的是，这群刚刚学会普通话的瑶族孩子对我的话只能听懂一半。只好费尽心思教了丢手绢的歌，然后领孩子们出去做游戏，几圈“手绢”丢下来，我那做手绢用的帽子布满了小手印。下课后与其他人交流心得，才知道麦仔于勤等负责学前班的人也遭遇了被忽略的尴尬——孩子们根本听不懂她们说话。中午吃饭时间，我随校长看了孩子们的“食堂”。推门一看，只见光线昏暗，墙壁乌黑，地上除了几块同样乌黑的砖头石块就再没别的东西了。这怎么会是食堂呢？这时只见一个孩子端进一锅水来，架在三块石头上，又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根干竹子塞到灶下。很快，火着了，黑烟突突地飘到窗外。突然又有个孩子一掀窗子跳进来，也拿着一把柴火，原来这窗户只是个上侧固定的铁门帘而已。我彻底看呆了，孩子们每天就这样自己做饭啊。其实，在我看孩子做饭的时候，还有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跳毛线绳做的皮筋——他们是每天只吃早晚两顿饭的。

　　我们带着沉重的心离开了加文小学。孩子们学着老师的样子跟我们挥手告别，脖子里还挂着我们送给的笔……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山路，半死不活的我们到了更偏僻的加进小学。上山以前当地老师说：“这大约是二三十分钟的路吧，有的孩子每天要光着脚走两个来回呢。”结果上到山顶又见山顶，一路美景如画，却也无心欣赏了。在加进，我有生第一次见到只有两个老师的学校，第一次见到四个年级占两间教室的学校。加进小学在茂密的山林里陡然出现，只有两间教室周围有一点空地，再看不到任何房屋。学校的桌凳比加文小学的还要破旧几分，黑板不是挂在墙上，而是斜靠在一个凳子上。我这才发现教室是很新的房子，窗玻璃一块也没有。校长的一番解释让我的心由怜悯一下子成了崇敬：这盖教室的钱是他跑乡里县里市里东借西讨凑来的，盖房的砖是当地老乡每趟挑两块沿这条我们走了近两个小时的山路挑上来的！这不起眼的小屋一下子成了我眼中最伟大的工程。

　　我们把笔记本电脑支起来，给孩子们放了北大的宣传片。望着小小的屏幕前挤着的几十张稚气的小脸，我不禁泪眼模糊。可怜的孩子们，他们知道那湖光塔影是什么地方吗？他们知道在大山外的精彩世界吗？他们知道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是从千里之外的首都来的吗？

　　在加文和加进，我的遗憾和歉疚远远超过了下坳中学。我们的出现太突然，我们的离去太匆忙，孩子们还没明白这群人是干什么的，我们就已经消失了。我辜负他们太多了……

　　四 温情下坳

　　下坳是片净地。走在大街上，可以看到竹笋、芭蕉、荔枝等各种美味南果。可以看到赶马车的男人、背孩子的少妇、悠闲坐着的老人。还看到了清澈见底的溪水，水边几位妇女在洗衣服，一个少女在洗着长长的头发。在这个真淳质朴的地方，一次次礼遇让我们受宠若惊。

　　我们在下坳很快习惯了仅铺一条席子的硬板床，习惯了手机与床接触时发出的清脆撞击声，习惯了最怕虫的歌子一次次惊呼，习惯了每天早上面对馒头状的远山咽口水，习惯了用榨菜来佐味那淡淡的米粉，也习惯了完全没有热水的寒食生活。

　　有一天我们经常吃饭的地方多了一盆热汤（这盆汤对我那寒津津的脾胃来说简直是救命汤药），第二天汤里居然加了西葫芦和鸡蛋，以后的几天一直是这样，这自然是食堂给我们开的小灶。请孩子们喝，孩子们只是笑着躲开了。

　　又一天我吃鸡肉时突然觉得不对劲：记得第一天吃到的全是碎骨头啊。后来才发现我们习惯去买饭的窗口卖的菜与其他窗口的不一样了。那里的豆角闪着油光，荤菜里是圆滚滚的鸡肉，而孩子们买的菜依然是老样子。当我们几个人在那个窗口买饭时，发现其他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那个窗口成了我们的“专用窗口”。石副向校长提出要孩子们跟我们买同样的菜，校长只好答应。但是孩子们总要等我们最后一个人买完饭才到那个窗口排队。

　　本是前去帮助别人的我们成了优抚对象，这种种优待总是让我们惭愧不已。可是语无伦次的推托根本对热情的乡民无济于事。就在那个有孩子吃不上午饭的加文小学，我们喝到了稠稠的白米肉粥。就在那个像山中部落般的加进小学，我们吃到了香喷喷的煮玉米。就是那个有着老少十口人的贫困生家庭，杀了两只肥肥的鸭子来招待我们十几个作“贫困生家访”的大学生，饭桌上除了鸭肉外唯一的菜就是一盆南瓜苗……

　　下坳的人就像下坳的山水，那样澄澈、那样干净、那样一尘不染。

　　200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