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刮过，房子正上方传来可怕的呜呜声。
去年完工的上海市一家变电站的12根高压线，从青浦区金米村和大联村十几户人家的房顶上方穿过，犹如横在这些人家心口上的一把剑。
原本，这些线路还会穿过另外一个叫爱星村的村子，由于村里40多户村民的集体强烈反抗，最后的施工线路绕过了村子。
施工时，金米村村民倪文华还有其他十几户村民曾多次向街道、区里、市里的有关部门提出过修改线路图的请求，听说爱星村这个消息之后，他们想知道发生位移后的这个施工线路图纸是不是也绕过了自家居住的村子。
咨询了律师之后，倪文华向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提出，按照要求提供规划附图的申请。5月26日，即条例正式颁布后的第26天，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以高压线线路图属于国家秘密为由，一审驳回其诉讼请求。
6月10日，倪文华已向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信息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杨云卉是被告方代理人之一，她在接受本报采访时显得有些无奈：“处理个案的时候，往往要同时参照多部法律、法规来执行，而现有这些法律法规中，关于免予公开的内容的规定还比较原则，这给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处，在涉及保密的内容上，我们多是以保密为原则，公开为例外。”
公开？ 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颁布的《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信息公开暂行规定》(沪规法〔2007〕597号)第7条规定非常明确，建设工程选址意见书的设计范围图、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范围图、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位置地形图和建筑工程总平面图，都属于应该公开的政府信息范围。上海市是政府信息公开试点城市。
2007年11月30日，村民倪文华在律师袁裕来的陪同下，来到上海市规划管理局一楼信息公开受理点，要求提供变电站相关图纸。袁裕来说：“村民要求查看图纸，只是想判断工程实施与规划图纸是否一致。因为图纸进行过修改，所以村民也想了解一下，修改前后图纸之间的关系。”
2008年1月11日，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向倪文华送达《政府信息公开告知书》，认为他申请的该信息属于公开范围，由于图纸较大，将根据他的实际需要范围提供复印件。
1月15日，上海市规划管理局交给了倪文华7张图纸。7张图纸都加盖了上海城市规划管理局政府信息公开专用章，除了1张标明“建设项目选址意见书附图”，其余都未明确是哪个许可证的附图。
“图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内容标示的是高压线，更不用说高压线的具体走向了。”倪文华认为，上海市规划管理局向他提供的信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他们要的图差不多5米见方，是由二三十张图拼起来的。所以我们只提供了跟他们相关的图，而我局的章和许可证编号可能没正好盖在提供给倪文华的局部的地方。”杨云卉说。
当记者追问：“当时全图没有给倪文华，是因为大还是因为是机密？”
“是因为大，这个大是我们没有办法处理的。”
袁裕来认为，上海市规划管理局的做法不符合法律规定，《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信息公开暂行规定》第十三条第1款规定“因设备条件限制难以复制大图幅、特殊图幅图纸信息的，在有信息原件电子版本的情况下，应根据申请人的实际需要范围，规划管理部门可以提供缩小比例的打印件”。
2008年1月27日，倪文华向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提出复议申请，请求住房和城乡建设部责令上海市规划管理局根据倪文华的实际需要提供信息。4月4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作出复议决定，维持上海市规划管理局向倪文华送达的《政府信息公开告知书》。
国家秘密？ “《政府信息公开告知书》是否合法，我并不关心，我要求的是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按照他的需要提供图纸。”4月9日，倪文华向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判令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按照他的要求提供规划附图。
5月26日，黄浦区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本案。
被告上海市规划管理局在法庭突然指出，原告申请公开的高压线规划图纸属于国家秘密，原建设部、国家保密局1997年《建设工作中国家秘密及其密级具体范围的规定》(以下简称《保密规定》)第三条第(三)项第2目规定：设市城市电力、电讯、给排水、供热、供气、防洪、人防各专业工程的整体规划、现状图及管线的综合图文资料，属于秘密级的国家秘密。行政机关不得公开涉及国家秘密的政府信息。
“被告庭上的"国家秘密说"显得非常突然。在行政程序中不仅上海市规划管理局没有提出，在行政复议阶段，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也没有认为涉案图纸属于国家秘密。给我们的《告知书》中也明确说明申请的信息属于公开范围，只是由于图纸太大，根据我们的实际需要范围提供复印件，但最后他们提供给我们的没有满足我们的需要。”袁律师说。
关于申请内容是否属于国家秘密，双方对《保密规定》中的“整体规划”、“综合图文资料”的理解也不同。
“变电站的整体线路应该在保密范围内，我们只能让倪文华看到跟他相关的那部分图纸。我们在庭上并不是突然提出来的，在办理过程中，开过专家协调会，认为大范围的线路图属于整体线路，我局的保密委员会是有这个资格的。告知书上没有写清楚这一点，因为我们的《告知书》都是固定格式。”杨云卉说。
“我们要求公开的，是具体单个的建设项目的规划许可证附图。”袁裕来显然不能接受杨小姐的这种解释。
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对本案当庭作出了判决，认为根据《上海市政府信息公开规定》第十条第1款第1项的规定，属于国家秘密的政府信息，免予公开。本案中，被告在收到原告政府信息公开申请后进行审查，依照有关城市电力工程的整体规划、现状图及管线的综合图文资料属保密资料的规定，查明220KV杨元变电站进线工程建设用地规划许可附图全图系保密图纸，认为对附图全图免予公开，将原图局部的复印件提供给原告，亦无不当。从而，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
6月10日，倪文华已向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袁裕来律师认为，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将高压线路径走向图认定为国家秘密，既缺乏法律依据又违背了生活常识。《城乡规划法》第四十条第3款甚至要求，建设工程设计方案的总平面图应该予以公布，岂有保密的道理。《城乡规划法》是上位法，原建设部、国家保密局《建设工作中国家秘密及其密级具体范围的规定》是下位法，与此抵触的无效。
“《城乡规划法》出台以后，在信息公开方面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但是还是没有具体到哪些该公开哪些该保密。另外，城乡规划法中规定"方案总平面图"可以公布，与倪文华申请的"工程许可证附图"、"用地许可证附图"，属于不同阶段的图纸，不属于一个内容。”杨云卉对本报记者说。
准备不足？ “高压线的辐射就如同普通日光灯的照射一样，没什么事。”一位区里的领导曾这样对大联村村民高萍说。
“您是不是每天24小时都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生活？”高萍没有纠缠辐射的强弱问题，仅仅“照射”时间，就让这位官员无语。
据村民介绍，村里子已经有两组高压线通过了，离居住的地方有十几米。下雨的时候经常听到滋滋声，下雾的时候有时会有火花。“这次居然就从我们的屋顶过。不说改变线路，仅仅是想看看图纸没想到竟这么难。”
袁裕来透露：“二审如果败诉，将根据《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再次提出申请。”
《政府信息公开条例》起草小组专家、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杨伟东教授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本案被告在处理当事人政府信息申请的作法和理由前后不一，先是认定属于公开范围并向当事人提供相关信息，后却在法庭提出高压线规划图纸属于国家秘密，一项信息应否公开，结果是确定的，甚至是惟一的。”
“条例自实施以来，公众对政府信息透明热切期待，但目前的现实似乎表明，不少行政机关的应对和反应远低于公众的期望，与政府确立政府信息制度的决心和初衷不相称。此案中的信息申请与公开，虽发生在条例生效之前，但诉讼在条例实施后高调显现、其略带戏剧性的过程，展现了政府信息公开的特有面相，让公众为条例的命运和政府信息公开的前景平添了一份不安。”
他认为，本案的审理发生在条例实施之际，引发人们关注和思考的问题至少有二：一是假若二审败诉，本案中的信息公开申请人是否有权根据条例再行提出申请？二是条例是否能给予类似本案的信息申请人更有利的保护？前一问题事实是信息公开申请被拒绝后是否允许再行申请的问题，对此条例并未置喙。
“真正值得关注的是第二个问题，即条例能给类似本案的信息申请人带有什么？毫无疑问，条例带给人们希望，但就如何切实保障行政机关实现公开，尤其是在出现争端时如何让行政复议特别是法院审查某一信息是否为不公开事项，遗憾的是条例未作出细化规定。”
“由中立的第三人在不受行政机关判定的影响下作出公正的判断，关系到政府信息公开运作的成败。我们期待着最高人民法院能对此作出符合政府信息公开运作规律的解释，否则即使本案发生在条例生效后，也恐难逃一审之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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