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震后两大报道:唐家山堰塞湖排险与失事直升机搜救 在都江堰的废墟上。
“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我先后两次奔赴四川灾区采访,20多天里我走访过绵阳最大灾区群众安置点、报道过伤员救治和转运、追踪救灾物资发放、探访最大中外合作野战医院、与灾区孩子共度“六一”……但最让我震撼的还是唐家山堰塞湖的抢险和失事直升机的搜救。
(一)惊心动魄的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报道 5月23日晚,我赴川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报道唐家山堰塞湖的艰巨任务。地震使唐家山几乎被削去一半,崩塌的岩体堵塞了奔流不息的湔江河道,形成了一个巨大堰塞湖。这个悬湖的水位每天以两米左右的速度飞涨着,蓄水量可达到3亿立方米,一旦溃坝将直接威胁下游130万人的生命。刚刚经受了地震灾害的灾区人民又将面临洪水的威胁,我们的报道也和唐家山堰塞湖的抢险同步开始了。
与洪水、时间赛跑 抢险第一天就严重受阻,持续的阴云天气,使运送抢险人员和大型机械的直升飞机无法降落。而唐家山山势险峻,道路不通,空中航线几乎是唯一的通道。指挥部里,四川省、水利部、武警水电部队、空军等各部门负责人和专家从夜里讨论到天明,一筹莫展。
第二天,天气状况更为不利。当我们带着刚从北京调来的直播车赶到绵阳机场时,正赶上一架前往唐家山堰塞湖的侦察机被迫返航。“天气太不好了,云层太厚了,有2000米,中间还夹杂着雨。”飞行员无奈的说。
受阻!受阻!受阻!我们在滚动报道着,全国人民的心情都和我们一样悬了起来。
难道只能束手无策的等待?再等下去,不仅抢险工作被拖延,连第一批被空降到大坝上的几个人生活补给都困难。武警水电部队三总队官兵,几次上飞机又被迫下来。为了尽可能减少装备,增加乘机人数,他们食品竟然只有4天的巧克力。
不能再等待,抢险队要和洪水、时间赛跑!25日中午,指挥部决定紧急集结800名武警水电部队官兵带着雷管、炸药开车前往距离唐家山堰塞湖最近的登山点,然后徒步爬上堰塞坝进行抢险!这套备选方案与空中运输方案同时进行。
几分钟后,接到命令的武警水电部队官兵迅速集结,他们只带了少量水、食物和轻型帐篷。要不要跟踪采访?山高路陡,还预报有大雨,可以想象这是一次多么艰险的跋涉。然而我们两位年轻记者冯兵、才扬,主动提出要跟着部队一起走。徒步翻山到大坝上的是这次抢险中最可爱的人,20多分钟的飞行距离人走至少要7个小时,士兵们每人负重45斤,由于所带补给有限,有的士兵甚至开始喝自己的尿液……
乘着装满雷管的直升机到大坝 26日,天气终于好转,一直受阻的空中通道打开了!这意味着对抢险至关重要的大型机械和工程人员可以快速运抵坝顶,在溃坝前可以有把握完成工期。
我和摄像张海鹏立即赶赴绵阳机场,只见前几天安静停放着的直升机都忙碌起来,不停地来回起落。我们瞄准一架即将出发的直升机,对机长软磨硬泡,请求让我们搭乘。本来这架飞机已经装满了抢险物资,不能再增加搭乘人数,但机长见我们在机场苦守三天,就特批了我们登机。“不过你们注意不要碰中间这个大纸盒”,机长特别提醒了注意事项,“那里是雷管!”虽然担心,但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与雷管同行了。
我们一路沿安县、北川向唐家山堰塞湖飞行,原本丰饶的绿色田园,到处是震后留下的残垣断壁,景象惨不忍睹,只有废墟旁点点蓝色、绿色的帐篷传递着生命的讯息。靠近唐家山,直升机进入了危险的峡谷地带,山谷蜿蜒而狭长,一旦有突如其来的云雾将会十分危险。两侧山体因地震大片崩塌,大量碎石、泥土、树木滚落下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体,堵塞了湔江河道。为了能够航拍到唐家山堰塞湖的画面,我们打开了直升机的一侧舱门,舱外的风顿时刮得人站立不稳。电影制片厂的一位同行系上了唯一一条安全带,坐在了舱门口拍摄。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张海鹏也挪到了舱门口举起摄像机,我赶紧用一只手从后面拽住他的衣服,另一只手紧握机舱上的保险绳,用这样的姿势坚持到飞机落地。
终于登上了唐家山堰塞湖坝顶!为了抢时间,直升机螺旋桨还在旋转,我就在几个战士的帮助下,拎着设备跳下飞机。螺旋桨巨大的风力吹得周围飞沙走石,大家都站不稳脚,睁不开眼,若不是设备沉重,恐怕我会被刮到坡下去。举目四望,这个庞大的堰塞坝竟然一眼望不到边,已经抵达的武警水电部队官兵紧张地工作,几台大型挖掘机轰隆隆来回作业,抢险工作全面展开了!
端午节重返唐家山 经过五六天的奋力抢险,唐家山堰塞湖抢险工程于6月1日凌晨提前完成,预计几天之后开始泄流。危险看似基本解除,我也和第二批赴川采访记者按规定时间返回了北京,但唐家山堰塞湖还时时牵动着我。直到6月8日端午节的晚上,我突然接到了前方报道总指挥夏林的电话,“刚刚发生了六级余震,唐家山堰塞湖的大坝非常危险。抢险人员、媒体记者已陆续撤离,而这时正是新华社要去填补这一空白的时刻。李杰,你以前做直播有经验,希望你能回来增援!”
灾情如同命令,我紧急直飞绵阳,与第三批赴川记者汇合。抢险指挥部、唐家山堰塞湖大坝、下游群众是我们布置的三个报道点。在绵阳的抢险指挥部,我们架起直播车将视频监视系统所拍摄到的画面和记者连线实时报道出去。但再上堰塞湖坝顶是个大难题,考虑到记者的安全,军方已严禁直升机再送记者上大坝了。为取得突破,我们设计了各种方案,由我和余福卿换上迷彩服,将设备隐蔽起来,分别从不同渠道联系上飞机,万后德、黄和逊在指挥部待命,一旦我们登机失败,他们将徒步翻山走到堰塞湖坝顶。
6月10日一早,唐家山堰塞湖泻流量猛增,这正是水利专家们所期待的导流效果,然而堰塞湖坝体却随时面临崩塌的危险。上午10点多,余福卿费劲周折终于突破封锁登上了直升机,就在这时,万后德从指挥部发出紧急预警,“泻流槽两边的坝体正迅速跨塌,坝顶停机坪已出现裂缝!”但余福卿还是毅然决定继续飞行。我眼含泪水望着远去的直升机,只能默默为我的同事祈祷……
最终,唐家山堰塞湖成功泄流,整个过程中无一伤亡!我的同事余福卿也随最后一批抢险人员平安归来,他不仅近距离拍摄到了唐家山堰塞湖泄流时排山倒海般景象,还采访到了解放军副总参谋长葛振江宣布唐家山堰塞湖取得胜利的独家报道。广电用户对我们的报道高度评价,100多家电视台采用了我们的节目。
如今,唐家山堰塞湖将建成旅游景区了,希望更多的游客能记得中国人如何战胜了震后威胁百万人生命的高危悬湖,用智慧和勇敢破解了世界级水患难题!
(二) 惊险追踪铁翼英雄遗体艰难转运 “5月31日下午,成都军区抗震救灾部队一架米-171运输机直升机在执行运送第三军医大学防疫专家到理县的任务返回途中,在汶川县映秀镇附近因局部气候变化,突遇低云大雾和强气流,于14时56分失事。机上有机组人员5人和因灾受伤转运群众13人。”6月1日中午,接到这一消息时我正坐在一架和失事飞机同一型号的直升机上,准备再次前往唐家山堰塞湖采访。面对又一突发新闻,我们迅速兵分两路,我和张海鹏随军分社记者李刚火速前往位于凤凰山机场的成都军区某陆航团,留赵大勇继续拍摄唐家山堰塞湖。
第一次在镜头前忍不住流泪 两小时后,我们第一时间拍摄采访到了成都军区抗震救灾联合指挥部的搜救情况。令我感动的是,失事直升机机组人员所在的成都军区某陆航团官兵强忍着悲痛,一面搜寻自己的战友,一面还在继续执行救灾任务。陆航团里一位副团长与失事直升机上的机械师王怀远是非常好的同学,尽管他一直戴着墨镜,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里已满是泪水,“还有很多伤员等着我们去转运,还有很多重灾区等着我们投递救灾物资和急需的药品,我们还得继续飞行,继续完成好救灾任务。”当天在与东方卫视进行直播连线时,我第一次在镜头前忍不住哭了,我想起了那些曾带我们一起飞往堰塞湖的飞行员们,他们在狭长而曲折的峡谷中惊险穿行,他们在飘忽不定的云团中穿梭,他们在只能容得下一个轮子的停机坪上强行降落……为了挽救灾区人民的生命,他们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连续10天时间里,灾区军民展开了地毯式立体搜救,先后投入近10万人次、各类飞机和飞行器100多架次。我们也跟随搜救小分队进山采访,不断有发现疑似飞机残骸的消息传来,但核实之后却都不是。铁翼英雄们,你们在哪里?战友们翻山越岭在寻找,当地百姓自发参与在搜寻,你们的亲人在呼唤,全国人民在呼唤!
一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直播连线 6月10日上午,当我还在紧张进行着堰塞湖抢险报道时,忽然传来了消息,失事飞机残骸和遇难者遗体找到了!经过前指同意,我和摄像记者黄和逊迅速从绵阳飞奔几百公里赶赴映秀。
去往映秀有一段四十公里的山路极为危险,路一侧是随时会发崩塌的山体,另一侧是湍流不息的岷江。地震已经使这里的山体变得十分脆弱,稍有降雨或余震,悬停在山坡上的石块就会滚落下来,有的石块足有一个房间那么大。路边到处是被石块砸毁的车辆,从奥拓到奥迪,从油罐车到大货车。这样危险的路段,我来回走了六次。
我们第一时间采访到了阿坝州指挥部关于失事直升机的情况,然而直播车还在绵阳,如何把片子传回去?如何与电视台做直播连线?情急之中我想到了距离最近的济南军区的卫星通讯车。为了抢时效,我们只能冒险在夜里开车走山路,一边走一边联系设备接口。这辆卫星通讯车以前只是传过节目,还从未做过直播,济南军区记者站的王学伦、王伟热情帮助找接线、试设备,使卫星信号终于在21:30东方卫视、上海电视台新闻节目开播前连通了。当晚,前方总指挥夏林看到我们提供的失事直升机和唐家山堰塞湖的视频直播连线同时出现在电视台新闻节目中时,兴奋地打来电话:“太棒了!你们又完成了一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余震 、滑坡、烈日、骤雨中的艰难报道 从11日开始,我们的直播车和大部队进驻映秀,音像部发稿中心何晓彤紧急奉调赶来前方指挥,我们开始对失事直升机机组人员遗体转运进行大规模滚动报道和视频直播连线。
映秀仍在余震不断,不时会感到大地的晃动,有时发生五级以上的较大余震,山石就会滚落下来。山区天气变化多端,时而酷热难耐,时而疾风骤雨,废墟里滋生的蚊虫也不断来侵扰,我们十几位记者、摄像、技术、后勤等人员就在这样的艰苦野外环境中进行每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的工作。由于我们提供的视频直播连线特别受电视台用户欢迎,一次,竟然有两家电视台要在同一时间与我连线,我只好同时拨通两部手机与两个导播反复沟通,在开播前一分钟才协调下连线的先后次序,两个节目中间间隔只有几秒钟。那晚下着大雨,所有人员高度紧张,冒雨完成了这次惊险的直播连线。
映秀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地震已使这里成为一片废墟,对于我们20多人的采访队伍吃饭睡觉都是难题。成都军区联勤部驻蓉某分部42医院的野战医疗队给我们送来了热腾腾的面条,虽然只是普通的挂面,但却让我终生难忘。晚上,我和几个女记者挤进医疗队的一间帐篷,刚下过雨的地面反着阴冷的潮气,单薄的睡袋挡不住夜晚的寒冷,我几次在睡梦中被冻醒。而这样的条件已是对女记者的优待了,男同事们只能蜷在车里或几个人轮流在有限的帐篷里睡一会。
更为艰难的是上山拍摄遗体转运。由于失事直升机落在了海拔3100米的深山峡谷中,沿着临时开出的山路要走十几个小时,山高坡陡,余震、滑坡不断。我的同事杨孟曦、万后德、黄和逊都先后跟随民兵进山拍摄。一路上不断有人提醒前方危险劝他们回去,但他们还是坚持翻过三座高山赶到了一号营地。带路民兵说,“好多媒体的记者都只走了一小段就退了回去,只有新华社记者能坚持到底,真是好样的!”
由于特殊原因,遗体转运被禁止拍摄,遗体运送具体时间也被封锁,但新闻工作者的职责让我们要想方设法去记录遗体转运这样一个历史瞬间。12日晚10点多,一线指挥何晓彤最先得到线报,“遗体马上要到山脚下!”但当我们赶现场时,山上一片漆黑,唯一一条下山的路还被封锁了。闻讯前来的记者走了大半,最后只剩下我们几个新华社记者继续坚守。直到13日凌晨,黑暗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排成了一个S形从山顶快速向山下移动,这是遗体转运人员手电的灯光!这条山路白天走都十分危险,他们竟赶着夜路搬运遗体。只见身着迷彩服和防化服的官兵们二三十人一组,喊着“嘿呦,嘿呦”的号子将遇难机组人员遗体运送下山,每一具遗体被抬到山脚下,等候在那里的官兵们都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坚守使我独家报道了这样令人激动的一幕,第二天在车上我听到四川广播电台里中反复播放着我的音频报道。
亲身参与唐家山堰塞湖和失事直升机两个最受关注的震后报道是难得的采访经历,希望通过我们的报道,让世界看到中国人大灾面前的不屈的精神和迎战困难的决心,让世界因我们的铁翼英雄和千万个参与搜救的无名英雄而感动。
(作者:李杰 新华社音像部国内新闻室采访组组长、中央新闻采访中心编委兼多媒体采访室负责人,全国三八红旗手获得者。)
(责任编辑: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