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维权网背后江湖：假记者一言不合口诛笔伐

警方审理假网络记者诈骗案

查获的假记者证

　　“反腐维权网站”的江湖

　　7月25日，新华社报道，河北唐县警方侦破我国首起“假网络记者诈骗案”的案件。该网络已发展80余名假记者，涉案金额一百余万元。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已出现网络记者涉嫌诈骗，涉案金额高达380万元。

　　目前，活跃在互联网上的反腐维权举报网站大约有百家。大多动辄以“中国”两字冠名的网站，其实都是个人网站，甚至是一台笔记本电脑而已。

　　反腐维权网站的崛起，对于反腐揭黑、促进民主与法制进步无疑有着积极意义，但是目前的无序和失范，也令人为其健康发展感到担忧。

　　2000年7月3日，中国投诉网发布快讯称：“网络流氓徐祥涉嫌多宗诈骗案，已经被北京市公安局通州分局经侦大队立案侦查。目前徐流氓闻风而逃。”该网站还发布消息说，徐祥以维权为名分别诈骗安徽、浙江上访人各3万元、2.5万元。

　　不久，徐祥在其名下的我要正义网（中国名记调查在线）、中国反腐周刊（网）、中国反腐助贫（维权）网和我要杀人（贪官）网等回应说：“2006年10月前后，中国投诉网苏北佬朱新民（化名辛民）涉嫌诈骗完美（中国）公司380万，最后其手下得款10万而被北京海淀区法院判刑4年；朱新民私刻公章伪造记者证、涉嫌诈骗海尔工贸3万元、涉嫌诈骗广州南国工商专修学院（现南国商学院）30万元，并骗得一张假客座教授证书。”

　　这仅是民间维权网之间相互倾轧的事例之一。

　　“寻找正义时离不开金钱”

　　7月24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08年6月底，我国网民数量达到了2.53亿，首次大幅度超过美国，跃居世界第一位。

　　目前，活跃在互联网上的反腐维权举报网站大约有百家。大多动辄以“中国”两字冠名的网站，其实都是个人网站，甚至是一台笔记本电脑而已；编委、总监、主任、首席记者的头衔齐全，其实不过是中国民间维权人士。

　　徐祥的“中国名记调查在线”网站里，徐祥的肖像赫然在首页最显著的位置，其QQ的昵称就是“中国名记”。

　　徐祥在网站中自我介绍说，他出生于1970年，1995年获得成教大专文凭后，从事新闻业有10年左右，发表新闻作品580万字，“至今为止，600余名贪官、警察、法官和犯罪嫌疑人在徐祥的报道和监督下被查处、丢职甚至入狱。”“2006年，发表《记者徐祥致胡主席的一封公开信》，得到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回应而大幅提高全军将士工资，并掀起新一轮全军、全社会的反腐败高潮。”

　　在中国名记调查在线首页，徐祥在《徐祥将专职民间维权并收取合理费用的通知中》称，如请他帮助维权，“你要先预付本人来回路费和误工费，到达贵地以后一切开支皆由贵方承担。”同时也欢迎有经济能力的朋友捐助，他将做到专款专用。

　　徐祥说：“金钱不代表正义，但寻找正义时离不开金钱。”

　　而在中国投诉网上，刊登了一则消息称，2008年1月，安徽人甄平在京上访期间，结识徐祥的助手葛树春，2月她被警方以涉嫌诽谤刑事拘留，其丈夫史安云通过葛树春与徐祥签订赞助协议，并分两次付给徐祥人民币3万元。甄平获释后，要求徐祥履行协议内容，但遭到拒绝，还被徐祥谩骂侮辱。

　　徐祥的网站以《中年时髦女甄平攻击恩人 诬陷宿州公安》为题回应，同时贴出了当时与史安云签订的《赞助协议书》照片，协议约定徐祥就甄平被拘之事进行调查和呼吁，甲方（史安云）自愿赞助人民币3万元给乙方（徐祥）作为维权以及其他费用；协议第二条约定，该款乙方有权自由支配，另乙方到宿州的食宿交通皆由甲方承担；第五条约定，如甲方妻子（甄平）在2008年“两会”结束3个月内还没有放出，则乙方自愿将路费等费用以外的款项2万元退给甲方。

　　徐祥说，接到款项后，他给安徽省相关领导写了一封维权信。在“两会”结束了一个多星期后，甄平等3人在被刑拘28天后释放。

　　浙江上访人员厉筱霞称，徐祥以维权为名，诈骗自己2.5万元所谓赞助款，但没有履行协议中规定的义务，并多次发短信辱骂她。在厉提供的《赞助协议书》的下端，2008年3月24日手写的收条显示，徐祥收到赞助2.5万元。

　　徐祥的网站回应：经过专程前往浙江调查取证，“刁民”厉筱霞反映的问题完全是捕风捉影。而根据协议，如厉筱霞提供虚假材料导致维权不成，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全由厉筱霞承担。

　　徐祥坦承，在2008年2月到3月间，他收到史安云和厉筱霞的维权赞助款共5.5万元。“为甄平维权成功，3万元是我应得，厉筱霞提供假材料，扣除其他合作的人拿走的以及两个助手的提成外，余款9300元已在6月26日捐给了泰州市红十字会。”徐祥如此解释。

　　“记者只是谋生手段而已”

　　“我要和徐祥慢慢玩，直到把他送进监狱。”7月27日，中国投诉网的朱新民对本报记者说。

　　今年7月间，徐祥的网站发表一系列文章，称中国投诉网朱新民为“中国最牛的假教授”，同时在朱新民的名字前冠以“畜生”、“骗子”等字样。

　　朱新民的中国投诉网发表署名“朱克祥”的文章称，“经我们查证”，朱新民1964年出生于江苏泰兴，1987年毕业于江苏淮阴食品学校，1994年起兼职做记者，从事节目策划和广告业务。1996年起担任广告公司总经理。1998年3月起参加北京经济函授大学新闻专业大专班学习，2000年2月获得毕业证书。先后在《中国食品质量报》《名牌时报》《中国消费者报》等单位从事新闻和广告业务，2003年底创办中国投诉网至今。

　　随后，徐祥在其网站上贴出北京经济函授大学颁发给朱新民的毕业证书以及广州市南国工商专修学院授予的客座教授聘书。他质疑说：“中专学历的骗子朱新民所谓的大学毕业证书，其实是一个花钱就可以上，而且国家不承认学历的函授学历！这样的学历还可以做教授的话，那简直就是中国最牛的假教授了！”

　　早在2006年11月8日，《中国青年报》曾刊登《中国投诉网记者涉嫌敲诈案开审》报道：2006年6月，中国投诉网记者李凌，以将要在多家媒体上报道对“完美（中国）日用品有限公司”有负面影响的文章相威胁，向该公司勒索人民币380万元，并实际索取到人民币10万元。法庭还出示了李凌的“记者证”，其中李凌的职务是中国投诉网核查中心主任记者，“记者证”上盖有中国投诉网的公章和钢印各一枚。

　　之后，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处其有期徒刑4年，宣判后李凌没有提出上诉。

　　7月27日，记者采访中国投诉网的创办者朱新民，朱并不承认李凌是他网站的人。他还忠告记者：“真的，兄弟，不要把记者这个职业太当回事儿，它只是你谋生的手段而已。”

　　维权收费：赞助还是生意？

　　2007年8月，《凤凰周刊》的报道将徐祥的收费维权称为“互联网上的冤民生意”，尽管徐祥表示不认可这种提法，但还是把该报道贴在了其网站上。他说，他一直坚持贫困免收、穷人少收和富人多收的原则，是生意哪有免费的道理？

　　对于记者是否收费的问题，中国投诉网的朱新民回答得非常迂回，他说，中国投诉网是个人网站公司运营，网站不做新闻采访，只是投诉核查，也可以称作信息服务，公司收的是信息服务费。朱新民的观点是，对于穷人，决不能收费，那等于雪上加霜。但是，对于一些群体事件或者企业老板之类的，可以适当多收点。

　　朱新民在网站上的职务是投诉核查中心主任。他的另一个头衔是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的总经理。

　　中国百姓喉舌网、百姓视点聚焦网的站长鲁宁平说，没有哪个民间维权人士敢坦然地说：我背后没有违法的阴影。尽管，按劳取酬符合法定原则，但是，从事新闻采访也好，做社会调查也罢，无论什么名义，收费就找不到法律依据，就无法认定行为合法。所以，最尴尬的就是民间开办网站从事舆论监督或者民间维权的这帮人了。

　　鲁宁平说，有些民间维权人士一年弄个几十万甚至百万以上，毫不稀奇。

　　中国民间监督网的姜焕文在博客中发表文章，提醒求助者谨防以维权为名实则骗钱的人。

　　姜焕文说，有很多维权网站夸大其词，向举报者索取巨额酬劳。更为恶劣的是，还有人拿着举报材料转而去敲诈和勒索被举报者，“两头通吃”。

　　中国法制传媒网站长焦永锋的正式职业是一家杂志社的记者，他说：“做维权网站完全都是自己的爱好，从不收取任何费用。”他认为，所谓的“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的十六字方针，目前我们仅仅能做到一个“有法可依”，所以才有了民间反腐维权网站的生存空间。

　　300元 足可闯荡网络江湖

　　浏览了众多维权网站，也接触了几位大佬级的人物，就像进入了金庸笔下的江湖。

　　在金庸的江湖里，既有侠肝义胆也有鸡鸣狗盗，既有劫富济贫亦有祸害乡里，各路英雄虽然府衙里都留有真名实姓，可到了江湖上可随意改名换姓，有豁达不羁、舍生取义，也有阴鸷歹毒、表里不一。无论年过花甲还是乳臭未干，但只要没有推翻朝廷的企图，官家也懒得去管个中谁是谁非。

　　江湖上，仗剑倚天者一定是大侠，挥舞双节棍的也算是英雄，即使赤手空拳也照样可以打天下。花5000元可以弄一个大网站，有300元就可以建一个网站，不花钱也可以申请到若干个博客，在国际互联网有了一席之地，从此就可以粉墨登场闯荡江湖。

　　京畿之地自然是各路豪杰云集所在，游走江湖的人居无定所，只身背台笔记本电脑就可四海为家，即使两手空空的练武打坐一样可以去网吧。

　　中国舆论监督网的李新德属于使宝剑的大侠，年龄小点的都尊称他为大哥，山东省济宁市副市长下跪事件，奠定了他在江湖上的地位。

　　2004年6月10日，一篇题为《下跪的副市长——山东省济宁市副市长李信丑行录》迅速在各大网站的网页上流传。这篇文章详细记述了李信涉嫌贪污、受贿、绑架、故意伤害等多种违法违纪行为，数张这位副市长下跪的照片赫然在目。这篇文章的作者和始发者就是李新德。

　　7月20日，《南方周末》以一篇名为《济宁副市长为何下跪？》的文章报道了此事；7月21日、22日，《北京青年报》也用整版篇幅全面报道了此事。随后，国内的所有媒体几乎在同时转发了此文。7月26日，李信被山东省人民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一年后，李信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江湖毕竟就是江湖，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也是常事，有大侠对于李信受查处这一号称“最典型的反腐维权”并不认可，反称这是最失败的维权：贪官副市长李信被抓进牢，可举报人李玉春也跟着被判了窝藏罪下了狱。

　　闯荡江湖的人必须得有个名分，于是“中国民间维权第一人”、“中国民间反腐第一人”、“中国第一职业举报人”、“中国民间舆论监督反腐败第一人”的帽子飘满江湖。

　　个人网站冠上“国字头”

　　人民舆论网朱瑞峰算是江湖的后起之秀，艺高胆大且善于剑走偏锋，他名片的地址写着“北京外交公寓德国电视一台转交”，自然也暗示对手不可小瞧自己。西方媒体关于他们的报道和持续关注，确实使得这个群体成为不容小觑的力量。

　　朱瑞峰的通关文书更是让人瞠目，这张号称史上最牛的介绍信上赫然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相关条文列印清晰。其末尾是“正确使用权力，诚心诚意接受人民监督”和“创造条件让人民更有效地监督政府”，这两句话分别出自胡锦涛总书记和温家宝总理。

　　朱瑞峰与李新德在江湖上时常形影不离，朱仿效大哥的做法，也去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注册了人民舆论网传媒集团公司，他们的网站租用了多个虚拟服务器，就如同备有多把宝剑一样，一个掉了立即抽出另一把。遇到劲敌还击时，二人便变化套路相互掩护共同还击。他们利用群发软件，可以在一夜之间自动注册上传数千个博客，文章就可能被以细胞分蘖的速度广泛转载在各个论坛上，让贪官污吏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招架。

　　混在江湖当然少不了“银两”，李朱两位大侠说，他们反腐维权分文不收，来自境内甚至境外个人或者机构的捐助已经足够他们的日常开销。

　　来自西安的孙安民是江湖中的孤胆老英雄，年过花甲还高举着个人打假的大旗，8年间经历了血雨腥风，与不法房地产开发商刀光剑影无数回，赢得了“推动中国房地产诚信建设典型人物特别奖”的证书和奖杯。

　　江湖中人讲的都是一个字：“混”，谁都没有必要断定别人孰是孰非。据李新德说，朱新民和徐祥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可一年过去两人至今还没有碰过面，他们的过节全是源自网络。最初他们都在李新德QQ群里聊天，后来言语不合便唇枪舌剑，此后各自便在自己的地盘上口诛笔伐。

　　李新德深谙江湖规则，当然也清楚其中缘由，于是只撂下一句话：狗咬狗一嘴毛，你们俩谁被抓进去了就算谁输！

　　明明是江湖中人，却有许多人要冒充官府，浏览许多网站，通篇看不出一丝个人网站的模样，反倒是“编委”、“总监”、“主任”的头衔齐全，仔细一打听原来网站就是一台笔记本电脑。25岁的后生号称国字打头，网站的支持指导单位赫然是：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国务院法制办、国家预防腐败局研究室、中国国情国策研究中心、中国维权记者联合体！

　　网站推广亦是五花八门：一封书信赢了一场持久的官司，一个电话让下了大狱的人重获自由，一个帖子绊倒了一个厅长局长，网页中的溢美之辞让人感觉进了江湖骗子住的小客栈。

　　一名“老江湖”说，这群人就是占山为王的草寇，你想要他们自律，怎么能够做到？国家不出手管能行吗？

　　“反腐游击队”亟待规范

　　2008年6月20日，胡锦涛总书记在人民网“强国论坛”与网民聊天，之后《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说，从地方官员到中央最高领导，中国官员越来越重视互联网这种新媒体，并将其作为了解民意、汇集民智的重要渠道。

　　中央党史教研部副主任谢春涛教授表示，虚拟世界中的“民主”，对于促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作用不可低估。中国领导层显然认识到了这一点，在以切实行动引导民众参与的同时，还通过制度建设推动这种“民主”有序化。

　　中国问题学专家、北京理工大学教授胡星斗说，反腐维权举报仅仅依赖传统的官方媒体，一定会失败，肯定需要人民群众的参与与监督。但民间网站在行使宪法赋予的权力的前提，是必须守法。

　　我国《宪法》总纲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民依照法律规定，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管理国家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管理社会事务。”《宪法》第三十五条又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第四十一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的违法失职行为，有向有关国家机关提出申诉、控告或者检举的权利，但是不得捏造或者歪曲事实进行诬告陷害。”

　　《宪法》解答了对于民间反腐网站是否合法的质疑，但是因为没有具体的法规规范，民间反腐网站的发展混乱无序。

　　李新德自比是与腐败做斗争的游击队：“网络是我们的战场，电脑和键盘把我们全部武装，我们的鼠标点击出一篇篇檄文，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剑，直刺腐败者的胸膛！你来封杀，我们立马转移到新的战场。党是我们打倒腐败的靠山，人民是永远不可战胜的力量。”

　　身在其中的孙安民一言道尽其中味：言论自由、盲目发展、无照经营、偷税漏税、监管真空。很多人在利用和假借网络打假、维权、反腐，但也有一些人的确是另有所谋。 本报记者 张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