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的背后》连载二 “我把客户的脸撕掉了!”
作者[美]弗兰克•帕特诺伊 译者 邵琰
作为世界最顶尖的投资银行之一,摩根斯坦利(又译摩根士丹利,目前已改制为商业银行)在外人心目中一直是信誉和实力的象征。
作者就职的衍生产品部是公司的核心业务之一,也是精英人士汇聚之地。通过向投资者推销风险巨大的金融衍生产品,摩根斯坦利获得了惊人的利润;但另一方面,种种不负责任的投机行为也加剧了市场的动荡,甚至令毫无防备的客户陷入杀机重重的金融陷阱。
1.摩根斯坦利成了造钱机器
我加入摩根斯坦利的时候,风险的闸门早已打开,所有古旧沉重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新生的摩根斯坦利是安装了强力发动机的造钱机器,赢得了精英投资银行间的战争,同时制造着巨大的风险和更巨大的利润。到1994年,公司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强大的经纪—交易业务,金融衍生产品则是推动它前进的发动机。
尽管我的部门——DPG(衍生产品部)只雇用了几十人,却是公司的核心部门。DPG被定位于公司的两大传统业务——投资银行部(IBD)和固定收益部(FID)之间。前者主管公司融资和收购兼并,是最基础的领域;后者更年轻,规模也小得多,但如果摩根斯坦利某年获得巨额利润的话,那么一定是固定收益部的功劳。
在第一波士顿时,我已经了解到这两个部门之间的鸿沟就像大海一样宽广。投资银行家是保守、有教养、慢性子的人,他们向公司高管提供加入乡村俱乐部的建议,口头禅是“这真是太有趣了”。经纪和交易员则是狡诈的野蛮人,他们出的主意无外乎如何欺骗上司和到哪里去找新的脱衣舞酒吧,口头禅是“去你妈的”。投资银行家吃水果,经纪和交易员吃肉。两个部门位于不同的楼层,而且每年只交谈一次——为年终奖金争吵的时候。这类关于奖金的争论,就和物质与反物质的争论一样势不两立。
和大多数衍生产品经纪一样,我也是个嗜赌成性的人。幸运的是,我并不需要选择。公司把衍生产品部定位在上述两项业务的“交叉点”,同时受益于投资银行家的业务网络和经纪人、交易员对待风险的专长。为了方便起见,衍生产品部位于4楼电梯旁的中心位置,就在巨大的债券交易厅旁边。
2.部门高管绰号“四人帮”
衍生产品部的4位资深董事总经理被恰当地称为“四人帮”。他们都是千万富翁,也是衍生产品领域最有权力、最令人敬畏的人。他们尽最大努力为自己和公司的衍生产品业务保持低调,大部分情况下获得了成功。即便在公司内部,这4个人也不是特别为大家熟知。
尽管公司的大本营在纽约,但根据全球化战略,衍生产品部的管理控制权也在向美国之外的地方迅速转移。伦敦的乔治•詹姆斯就是个出名的“快枪手”,而且还被认为是“四人帮”中最聪明的一个(尽管很多人怀疑,这是由于他有副漂亮的玳瑁边眼镜)。香港的保罗•丹尼尔则是名副其实的新星,不但控制了最大的业务范围,而且最为公司高层所熟知。丹尼尔是这里个子最高的雇员之一,与矮小的纽约经理们比起来尤其显眼。
相比之下,“四人帮”中留在纽约的两个似乎正在走下坡路。史蒂夫•贝纳尔德特并没有抗议他的失势,而是满足于有限的角色,并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和华盛顿的高官闲谈。这家伙倒是个真正的好人。有一次,由于工资系统的问题,我有将近一个月没拿到薪水,最后财务部给了我现金(而不是支票或直接转账)。贝纳尔德特主动让我把一大叠现钞存在他的保险柜里,直到第二天存进银行。
比德亚特•森是个留着漆黑山羊胡子的中年印度人,外形和魔鬼相像,却满怀拿破仑情结。他有着充满创意和才气的头脑,而且热衷于赌博和游戏,特别是国际象棋。森已经建立了令人畏惧的名声,其中最著名的是他周期性爆发的狂怒。衍生产品部的每个雇员都能讲出在众人面前被他滔滔不绝地大声羞辱的经历。上世纪90年代初,当衍生产品部的控制权开始从森的手里向其他人转移后,他的狂怒也日益频繁了。尤其是在我来到公司的最初几个月里,他的吼叫就像教堂的钟声一样可以预期。
3.暗藏杀机的PERLS债券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会更多了解衍生产品部的历史,不过我最早接触的一笔衍生产品交易足以代表整个部门的业务。这笔暗藏杀机的交易是摩根斯坦利最声名狼藉的发明之一,它的名字叫做PERLS。
PERLS代表“本金与汇率联结证券”(Principal Exchange Rate Linked Securities),因其交易本金的偿付和各种外汇的汇率联结在一起而得名。PERLS看起来像是债券,发行人也是有声望的公司和美国政府机构,但它的奇特之处在于,发行人并不承诺在到期日偿付全部本金,实际偿付的金额是用票面本金乘上一个与不同外汇汇率联结的公式而得出的。
简单地说,如果你在普通债券上投资100美元,你会预期收到利息,并在到期日收回100美元本金。但如果在PERLS上投资了100美元,并认为能在到期日全额收回本金的话,你多半会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实际上,如果这样想,你要么是不明白自己买了些什么,要么你索性是个笨蛋。这是因为,PERLS表面像债券,实质上却是一种有杠杆效应的外汇汇率赌博。
摩根斯坦利通过向世界各地的投资者销售PERLS赚取了亿万美元的佣金,并通过和别的银行进行其他交易来对冲外汇风险,从而立于不败之地。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在这种鬼鬼祟祟的营销活动中,衍生产品部经常夸耀说投资者的“下跌风险仅限于初始投资额”,这句话总使得了解内情的经纪们窃笑不已。事实上,PERLS(还有我后来销售的很多衍生产品)的最大卖点就是,投资者可能在几个月甚至几星期内输得分文不剩。
由于PERLS是隐藏在债券外表下的外汇投机,它经常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滥用。就我所知,一些不诚实的经理对它特别青睐。他们想瞒着监管者或老板牟取暴利,PERLS就是为了让这些骗子能够在波动剧烈的外汇市场上进行赌博而设计的。但是,也有一部分买家完全缺乏操作这类产品的知识和经验,复杂的公式和条款令他们目光呆滞,无法理解本金偿付和汇率变动联结的事实。这类买家被称为“孤儿寡母”,也是经纪们最喜欢的猎物。
当然,并不是说所有的衍生产品经纪都把PERLS卖给了“孤儿寡母”,但不少人肯定这么干了。PERLS简单的外表与复杂的本质的组合,使它具有可怕的杀伤力。
4.向头脑迟钝的保险公司兜售高风险产品
我曾听说过很多向“孤儿寡母”兜售PERLS的故事。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刚刚加入摩根斯坦利后听到的一个。
某位经纪运用花言巧语,成功地把8500万美元的PERLS卖给了一家头脑迟钝的保险公司,对方显然没有理解这笔交易的潜在危险性。一段时间以后,这家公司的高级财务官打电话询问PERLS当前的市值。当他得知这种债券的价格已经狂跌了一大半时,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接下来发生的对话是这样的:
“但我们怎么可能在债券上赔这么多钱呢?才刚刚过了几个星期。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可是政府机构债券啊!我的老板会杀了我的!”
“好啦,你知道,在你买了债券之后的这几个星期,本金偿付公式里的各种货币兑美元都大幅贬值。而且,时间价值的减损和波动率的变化,也减少了PERLS里面含有的期权的价值……”
“什么?你用简单明了的话再说一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大量投机外汇汇率,而且你输了。”
保险公司的财务官顿时慌了。“外汇汇率投机?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我们没有投机任何事,所以也不应该赔钱。要知道,我们是普通的保险公司,连买外汇的许可都没有。”
“是这样的,当买下PERLS的时候,你就承担了汇率风险。这就是为什么你有可能在这种债券上得到大大高于市场水平的利息。我警告过你嘛,你就是不记得。仔细想想,如果你不承担什么风险,又怎能得到如此高的利息呢?”
对方听了这话一定面如土色。“天哪,你是说我们要承担汇率风险?我以为这部分风险应该由你们承担呢!”
据说,这位经纪在这笔PERLS交易中挣到了一大笔佣金。他讲这个故事时笑得几乎失控。最后,他问我是否知道这样的销售行为被称作什么。我说不知道。他告诉我,这叫“撕掉他的脸”。
“撕掉他的脸?”我问道,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他回答说,接着如描述一场战斗般具体地形容了怎样“抓住客户,从脖子下面掐住皮肤,然后用力猛拉,扯下尽可能多皮肉”的方法。我永远也忘不了对方直视我眼睛时的样子——他带着极大的自豪感,几乎眼泛泪光地总结了这笔交易:“弗兰克,”他说,“我把客户的脸撕掉了!”(青年参考)
(节选自《诚信的背后:摩根士丹利圈钱游戏黑幕》,当代中国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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