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盘点：2008中国与大国关系——中美篇(图)

　　2008年12月17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陶文钊教授作客新华网 新华网 王翰林摄

　　现在我们正在庆祝中国改革开放与中美建交两个三十周年。1978年12月16日，中美同时发表建交联合公报，30年过去了，中美关系发展如何？未来走向如何？今天我们邀请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陶文钊教授作客新华网。

　　主持人：

　　2008年，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和中美建交两个三十周年，首先请您简要回顾一下中美建交的三十年来的历史。

　　陶文钊：

　　这三十年中美关系走上了不平坦的道路，但是大致上中美关系是向前发展的。总的来讲可以分三个阶段，一是从建交到1989年5月；第二阶段是1989年5月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第三个阶段就是本世纪初到现在。

　　第一阶段就是建交之初。首先我认为中美建交和中国改革开放同时迎来三十年并不是巧合，而是历史的必然。邓小平计划中国改革开放的时候，与美国关系正常化就是他当时设想的一个重要内容。小平同志认为中美建交使中国有一个良好的环境是很重要的，而且这对中国改革开放是很重要的，中美建交对美国也是很重要的。

　　在建交的时候，小平同志明白、简单地提出来三条：美国要废约、撤军和断交。就是指美国要断绝和当时台湾的外交关系；废约是指1954年美国和台湾签的《共同防御条约》；撤军是美军要从台湾撤走武装力量。美国方面表示可以满足这三个条件，但是美国方面也提出一个条件：两国关系正常化时中国要宣布对台湾问题停止使用武力。这条小平同志是不同意的，我们当然希望台湾问题可以和平解决，而且没有别的人比我们更希望台湾问题能和平解决，但是台湾问题怎么解决是中国的内政。

　　建交后两国关系迅猛发展起来，尤其是1979年1月底、2月初小平同志对美国的访问，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中国领导人第一次访问美国，当时在美国引起的反响非常热烈。小平同志给美国人留下的印象是很深刻的。

　　第二阶段，90年代中美关系重新正常化时期。90年代中美关系所面临的国际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苏联解体后，两极世界改变了，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

　　1995年，美国给李登辉访美发放签证。1996年，克林顿政府把他的对华政策调整过来，调整到稳定中美关系。1997年江泽民主席访问美国，1998年克林顿总统对中国进行回访。中美两国领导人互访问，尤其是1998年6月克林顿在上海访问，公开表示美国对台湾的政策是不支持台湾独立、不支持两个中国和一中一台，不支持台湾参加联合国和只有主权国家才能参加的自由组织。两国领导人表示要建立中美建设性的伙伴关系。

　　1999年5月8日中国驻贝尔格兰德的大使馆被美国导弹炸了，这个事情使中美关系受到一次很大的损害，也可以说是中美关系跌入了一个低谷。9月9日，江主席和克林顿总统在APEC领导人会晤的时候在新西兰的奥克兰表示中美关系必须要走出低潮，而且两国领导人确定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谈判要赶紧结束。

　　第三阶段是中美建设性关系的全面提升。2001年4月1日海南撞机的事件后，布什总统就给我们国家领导人打电话，说中美关系是重要的，中美两国要发展建设性伙伴关系。美国国务卿鲍威尔接下来又对中国进行了访问，那次访问很好，我觉得鲍威尔在中国传达了很好的信息，他讲到冷战后美国不寻求敌人，中国不是美国的敌人，中国是美国的朋友。后来布什到上海参加了APEC会议，和我国领导人进行了会面，确定了中美两国要建立伙伴关系。赖斯国务卿曾经几次讲过，中国是美国的全球伙伴，中国是国际社会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也就是说中国和美国所有国际上的事情都是和我们利益攸关的事情。

　　中美建立了一种建设性的合作关系，中国和美国互为第二大贸易伙伴，去年双边贸易额都超过了3000亿美元，中美贸易占了美国对外贸易的11%，占了中国对外贸易的14%，我们两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有70%左右存的是美元，包括5850亿美元的美国财政部的国库券，这样一种关系真的是一种谁也离不开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主持人： 陶教授， 刚才你谈了30年来的中美关系，请您谈一下如何看待当下的中美关系呢？

　　陶文钊：

　　刚才我们对中美关系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回顾，如果要看现在的中美关系的话我觉得可以概括为以下一些特点：

　　第一，中美关系已经远远超出了双边关系。现在大家都承认中美关系是21世纪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现在我们的中美关系中有越来越多的地区和全球的经济以及安全内容，这是九十年代、八十年代都没有的事情，刚才我们也讲到很多这样的问题，比如应对自然灾害、应对气候变化、应对能源安全、流行性疾病、反恐、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金融危机所有这些问题都需要中美两国的合作，这一点是有利于中美关系长期稳定的因素

　　第二，中美关系越来越机制化。在布什总统任期之内，中美两国领导人互相会晤20次，互通电话20次，互致书信40次，这种频率是以前所没有的，两国领导在不同的场合会晤时，他们可以就各种地区、全球和双边关系的问题坦率地交换意见。今年八月，布什到中国来参加奥运会开幕式前，他在华盛顿接见中国记者的采访，他说他觉得和胡主席在一起的感觉非常融洽，是一种很好的工作关系。

　　第三，中美两国经济上的高度相互依赖。从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中国对外贸易发展很迅猛，年均增长28.5%，这是事先没有一个中国或者外国经济学家预料得到的事情，我们对美国的贸易也是以很快的数字在增长。所以现在中美经济上的相互依赖是具有战略意义的，而且这种依赖还在不断加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局面，这是中美两国之间非常强劲的有力纽带。

　　第四，美国对台政策有所变化。在2003年12月，温家宝总理访问美国，布什总统在白宫和温总理有一次联合记者招待会，在招待会上，布什总统讲了美国对台湾的政策，美国反对任何单方面改变台湾海峡的现状，而且他说台湾领导人的言行表明他有可能单方面改变现状，对此美国是反对的，这是布什总统当着中国总理的面，除了点陈水扁三个字以外，非常直率地批评了台湾当局要单方面改变现状。

　　第五， 中美两国民间交流不断扩展。中美建交以后，两国民间的外交继续发展，可以说中国和美国民间各个层面、各个方面的交往，商务、贸易、经济、文化、教育、体育、人员、旅游等等大大地多于中国与任何别的国家的交往。这样一种民间的交往甚至在中美政治关系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中断，而且它实际上帮助了两国政府走出了困难的局面。我觉得中美的明天交往实际上是中美关系变成了中美两个社会之间的关系。两国之间、两个社会之间的纽带变得越来越牢固。

　　当然，也并不是说中美两国一切都好，晴空万里，我们还是存在着一些分歧，而且有些分歧短期之内还解决不了。有三方面：一是中美两国是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不同的国家，我们在人权问题上、在西藏问题上、在宗教信仰等问题上美国还是时不时地对中国有些批评；二是台湾问题，因为现在美国对台湾还有《与台湾关系法》，今年还向台湾出售了武器，从眼前来说影响了当前的中美关系，尤其是中美两军的关系，从长远来说，美国所表示的政策还只是说“台湾问题要和平解决”，而我们的说法是“和平统一台湾”，“和平解决”和“和平统一”中“和平”这一点一样，我们要统一，而他是要解决，解决到底怎么解决，美国人不说了，但是美国确实还是有很多人在那里有各种各样的表示，所以在中国我们也有一个怀疑，美国人还可能要以台制华，在和中国的关系中还是要打台湾这张牌；三是中国是迅速发展的大国，美国是唯一的超级大国，所以美国总是担心中国的发展会不会影响美国在亚太地区和全球的地位，所以美国人说要对中国进行防范，要对中国进行牵制。

　　主持人：

　　现在，全世界都在合力应对金融危机，那您认为在全球金融危机的大环境下对中美关系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陶文钊：

　　我觉得现在的金融危机为中美两国的合作提供了新的机遇，首先，现在从美国来说也好、从世界来说也好，关于中国都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但是如果现在世界经济进入了减速期，那明年所有发达国家经济都会进入一定的衰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对全球经济增长的估计高的可能有2%左右，低的甚至说只有0.9%，明年全球的增速就是如此，而明年中国的经济发展还可以保持在8-9%，所以中国作为世界经济的火车头的作用依然存在。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就是对世界经济的贡献，因为中国经济自己保持了稳定，因为我们的经济规模还是比较大的，现在我们GDP占了世界GDP的6%，我们自己的经济好了，我们的对外贸易保持正常，这就会拉动世界经济，尤其是拉动我们周边国家的经济。

　　第二，大家现在也有一个共识，当前的金融体系需要改革。首先我们要加强对金融机构的监控，这一点奥巴马也表示，他要加强对美国金融机构的监控，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要发挥更大的作用，而且新兴的经济体比如中国、印度和俄罗斯会在这个金融体系当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另外还要把国际金融体系的变革、改革与最不发达国家的帮助结合起来。因为联合国也通过了一个千年计划，主要就是要帮助非洲，帮助一些最不发达的国家。在这些过程当中，我认为中国都有很多可以和美国合作的地方。

　　还有一个很具体的问题就是刚才我们已经提到了，两万亿美元中70%都是存的是美元，包括5800多亿美国债券，所以我们现在也说要保证中国在美国的财产安全，因为我们在美国有这么多的资产，所以我们也要保证这部分资产不能缩水。

　　以前我们在战略经济对话当中，总是说美国要求中国调整经济结构，现在我们也在进行这样的调整，我们的经济结构、产业结构，包括金融政策，因为人民币到最后一定要走向可兑换的方向，最后成为自由货币。当然，我们资本市场的对外开放，有自己的议程。但现在我们也提出来，美国方面也要调整经济结构，因为这次的金融危机和美国现在所面临的经济衰退从根本上是美国不合理的经济结构造成的，美国人不储蓄、超前消费、借债消费，长期如此造成的，这样的经济结构对自己不好对世界经济不好，所以他们也要进行调整。

　　所以我认为从各个方面来说，中美两国的经济都是有高度的互补性的。而且我们两国也可以有很多相互学习的东西，我们经济发展中可以吸收美国的正面经济，吸收美国人的教训；反过来美国人也可以学习中国经济当中的一些成功经验。

　　主持人：

　　奥巴马当选了美国第44届总统，奥巴马拥有怎样的中国观呢？他上任后对华政策会是什么样的？

　　陶文钊：

　　奥巴马在竞选的时候，中国问题讲得比较少，因为我们现在看到了，美国现在面临的事情太多了，奥巴马明年1月20日入住白宫的时候，他所面对的美国和他所面对的世界和八年前布什入住白宫的时候太不一样了。这种差别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美国自己的政策造成的。实际上八年前布什入住白宫的时候，美国的日子太舒服了，美国在世界上没有敌人，美国坐享冷战红利，大家都要调整政策，大家都要搞好和美国的关系，结果布什政府自己没搞好，打了伊拉克战争，又有很多其他错误的举措，在国内也搞了房地产的泡沫、次贷危机等等，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所以奥巴马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中国，或者是对华政策不是他首要的考虑，在国内他首先要面对的是金融危机，在国际上他首先要面对的是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反恐这些事情，包括朝核和伊朗的核问题。

　　但是，奥巴马同样也是很重视中国的。奥巴马很明确地表示中美两国之间有共同利益，美国需要中国的合作解决地区和全球性的问题，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合作，我们对此也没有任何疑问。无论是美国现在在任还是不在任的一些人都说到现在世界上任何大问题没有中国的合作，就解决不了。同时，奥巴马也表示，美国会坚持一个中国的政策，坚持三个联合公报。

　　然而，有两个问题我多少有一点点担心，因为奥巴马在竞选时多次讲到美国把工作岗位丢给中国，多次讲到中国操控汇率等等，当然，在竞选当中讲的不一定是当上总统以后要实施的政策。但是因为现在美国经济不好，在经济不好的时候所谓的经济民族主义，也就是贸易保护主义可能会抬头。而且奥巴马依赖的是美国的工会组织，依赖的是劳联、产联和其他工会组织，这些工会组织对刚才所讲的丢失就业岗位等等问题都是比较在乎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在奥巴马当政以后，中美两国之间很可能会多产生一些贸易纠纷。但是我也不认为两国之间会有更大的贸易战，就是因为我们两国现在的经济上是高度相互依赖。

　　主持人：

　　第五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在北京落幕，第六次中美战略对话15日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您认为这次对话有什么亮点呢？

　　陶文钊：

　　战略对话也是布什政府时期中美两国的新的创造，三年多来我们已经举行了六次，这次我们的国务委员又到美国进行对话，他们就双边、全球、地区的问题坦率交流了意见，就中美之间如何维持长期、健康、稳定的关系交换了意见，现在是一个交接期，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布什就离开白宫了，奥巴马新政府就上任了。

　　因为战略对话并不是像一般的发生了什么问题了进行共同讨论解决问题，战略对话是双方就长期的、站在各自的角度就各自的关切进行讨论。比如美国可以阐述他的关切，我可以阐述我的关切，我对美国方面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提出来需要他解释，美国方面也可以要我们来解释，各自讨论这些比较大的问题。所以实际上战略对话主要是一种务虚。战略经济对话又务虚又务实，像刚才所讲的合作协议都是比较务实的。

　　这一次戴秉国国务委员还在美国布鲁金斯学会进行了学术演讲，很多听了演讲的人都说这是一个很务实的演讲，阐述了中国的政策，阐述了中美关系，我也相信在奥巴马任内的战略对话、战略经济对话这样的双边机制平台还会继续推动下去，他们在过去推动了中美关系的发展，在未来对中美关系的稳定和改善也会做出自己的贡献。

　　主持人：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最后请您用三句话概括一下中美关系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走向。

　　陶文钊：

　　中美关系的过去可以说是历经风雨始见彩虹。中美关系经历了90年代的风风雨雨后，现在中美关系迎来良好的局面，无论是中国方面还是美国方面，在三十年前不会预料到中美两国的关系会这么好。

　　中美关系的现状是一种务实的、坦率的、全面的、建设性的合作关系。

　　中美关系的未来就是长期、健康、稳定的发展，造福于两国人民，造福于地区和世界的和平和繁荣。

　　主持人：

　　好，感谢陶教授给我们带来这么精彩的访谈，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