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文:打造绿色新美国
文/闵勤勤
2008年12月15日,华裔科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朱棣文,被奥巴马提名为能源部部长,一时间,这位一直致力于环保能源开发的“重量级”人物,是否能带领美国戒除“油瘾”,走上可持续的绿色能源之路,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认为,“最优秀未必就最好”,奥巴马最初任命的35位阁僚中,有22位出身于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等顶尖名校,类似肯尼迪阁僚的构成,而肯氏就是被那群“超级聪明”的亲信拖进了灾难性的越战;民主党内也有不安的声音,朱棣文毕竟是“华盛顿的圈外人”,毫无从政经验,领导能力堪忧。
能源专家的政坛新路
朱棣文与奥巴马谈不上是故交,但在锐意进取、寻求变革的精神特质上,他们惊人的相似,说他们“神交”已久并不为过。面对日益变暖的地球、布什政府的无知与傲慢,朱棣文的忧虑越来越深。“能源问题:我们该如何解决?”可能是近5年来朱棣文问自己最多的问题。朱棣文是当今世界上谙熟全球变暖这个复杂问题的顶级专家,并且一直在为应对环境危机鼓与呼。他曾诉苦说,虽然身为诺贝尔奖得主,但仍很难游说到足够的研究经费。2006年他到国会山向议员们游说,原想为他的“太阳神计划”即利用生物质将阳光转化为能量的科研项目争取10亿美元经费,但最终只获得4亿美元。
如今,朱棣文的机会终于来了!奥巴马的能源大计包括:未来10年投入1500亿美元资助替代能源研究,大幅减少对中东和委内瑞拉进口石油的依赖,以及用低税额鼓励消费者购买节能汽车等。他提出,到2012年美国10%的发电量由可再生能源提供,到2025年升至25%。这是一个空前庞大而积极的绿色梦想,必将对美国乃至世界经济和政治产生深远影响,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谋篇布局的第一步就落到了朱棣文肩上。
朱棣文是个严格得近乎苛刻的环保主义者,他的能源观具有理想主义的色彩:他不仅反对化石燃料的滥用,甚至对某些新能源也提出了批评。例如,他承认核能与传统的煤电相比具有更高的风险收益比,但他却坚持寻找“这两个魔鬼”之外的更低污染能源。他对时兴的生物能源同样抱有警惕的态度,他认为用于生产酒精的玉米本身就是石油工业的产物,并非“二氧化碳中性”。他迷恋一种“闭合循环”的理想状态,即水、二氧化碳、阳光和一些营养物共同作用将能量“锁定”在碳载体之中,反向存在逆过程,理论上这一循环应该是闭合的,不会有新的二氧化碳产生。因此,自2004年掌管劳伦斯·伯克莱实验室以来,他就把研究重点转到他钟情的“合成生物学”上,期望通过生物自身的某种特性,将各种纤维直接转化为能源。一旦这种技术实现,人类将彻底走出化石能源噩梦,这就是他的“绿色大梦”。
朱棣文曾忧虑地说:“科学家有责任告诉人们将要发生什么,科学家也能告诉人们做某些事是不健康或不明智的,不过政府和民众不一定会言听计从。”节能减排确实受到了来自政府和民间的双重阻力。首先重工业极需石油,如何在不危害经济下减低对石油的依赖?如何克服现行能源政策的受益者——大能源商和大制造商的阻力?其次,把环保观念引入家庭,唤醒民众正视环境危机,改变长久以来的消费惯性和生活方式也挑战重重。他说:“美国每户人家只需多投1000美元,就可提升能源效益,可惜的是,民众却更愿把钱花在花岗石的厨台上。”美国人也迷恋SUV等高耗油大排量汽车。美国3亿人口虽然只占世界人口5%,但2008年每日石油消耗量却达2000万桶,占全球日消耗量的25%,当中多达七成半的石油靠进口。
问题相当严重,留给朱棣文的时间也所剩无几。据科学家观测,过去16年温室气体排放增长了20%,若全球在节能减排上没有根本性变革,气温持续上升,将导致北极圈的冰山在2012年完全消失。2007年,朱棣文在美国清洁能源会议上为控制温室气体大声疾呼:“气温改变5摄氏度将引发大范围争夺水和可耕地的资源战争,大量人口将流离失所。我们不是在谈论1万人,也不是在谈论1000万人,我们在谈论数以亿计将被洪水永远淹没的人。”
朱棣文从不轻言放弃,他当上能源部部长后,将会出现一个“多赢”的局面。对他个人来说,虽然美国新能源研发的主流方向应该还会是核能与太阳能,他的“绿色大梦”也不可能立刻实现,但肯定会得到更多的重视,至少研究经费不会再是个大难题。对美国而言,朱棣文将促使美国能源政策、环保政策走向科学决策,摒除政治和军事因素的过度干预;布什政府曾拒签的《京都议定书》必将得到推动,美国也将因为他在环保问题上的贡献,成为一个受各国尊敬的“绿色新美国”。此外,这项任命对美国华裔来说,意义也非同一般。因为,能源部部长就是美国核武库的一把手,负责核武器的生产和维护,非常重要且敏感,很多华裔都没有忘记“李文和事件”——1998年,时任能源部部长的理查森指控华裔核科学家李文和向中国政府泄露核机密,导致李文和坐了9个月冤狱。此后,华裔如惊弓之鸟,不太愿意加入能源部工作,这项任命将会解除华人的疑虑。对国际社会而言,在朱棣文的推动下,全球节能减排运动将得到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美国。对环境问题突出的中国来说,急需与美国及国际社会合作对抗全球变暖。华裔科学家朱棣文在中国享有较高的知名度,他的上任将有助于中美这两个能源需求和消费都数一数二的大国,减少隔阂和不信任,共赴时艰。
把科学研究当“情人”
“除了妻子外,每个好的科学家都有一个‘情人’──科学研究。”这是朱棣文的经典语录之一。朱棣文对科学事业的痴迷和热爱,成就了他非凡的人生。
朱棣文家教良好,人生开头关键性的几年,父母对他的要求比较严格,那时候的朱棣文是家里不怎么听话的“黑羊”。上幼儿园时,朱棣文爱摆弄积木、组装塑料飞机或军舰模型,搞得家里乱点儿还不打紧;到了上小学时,父母稍一不留意就可能有某个家电用品被拆掉了;他还经常光顾库房,把各种脏兮兮的废弃零部件搬出来搞设计,成天捣鼓那些自制的、用途不明的“设备”,起居室的地毯上堆满金属支架、细小的螺帽和螺钉。后来,他的兴趣还扩展到了化学。他从午餐费里节省出一笔钱买材料,跟一位同学用自制火箭做实验。
朱棣文上中学后,父母就常对儿子们说:“读书吧,不管读什么书,总得读点儿什么!”父母是在鼓励儿子积极寻找自己感兴趣的领域,然后专心钻研。朱棣文后来不止一次提到,非常感谢父母开明的教育,不强迫他为分数而学习。虽然与大哥年年拿第一相比,朱棣文中学成绩平平,但他养成了主动学习的习惯,打下了迈向世界顶级科学家行列的基础。他说:“我不光学书本上的东西,而是对自己想学的特别下工夫。”进入大学后,在良师和物理经典书籍的指导下,朱棣文的科学激情被点燃了,从此,一头扎进了高手如林而又枯燥的物理学。“我喜欢数学和物理,我的快乐在于把整个世界变成物理公式。”
1970年,朱棣文获得罗彻斯特大学数学和物理双学士,28岁获得柏克莱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并在该校从事两年的博士后研究。1978年到美国贝尔实验室任电磁现象研究人员,从此就没有离开过他钟爱的科学研究。在兴趣和持之以恒的努力下,他的“漂亮实验”闻名学界,领导能力也颇受重视,1983年升任实验室电子学研究部主任,在贝尔实验室一干就是9年。“除了最喜爱的研究,我们没有义务做任何事,研究科学的喜悦和激动洋溢在大厅里,拥挤的实验室和办公室,让我们彼此接近并关注每个人的进展,热烈的讨论通常在研讨会上和午餐会时进行,延续到网球场和各种聚会,气氛热烈得停不下来。”在朱棣文的描述中,贝尔实验室的生涯“各方面都近乎完美”。
1987年,朱棣文转任斯坦福大学物理学教授,因为内心培养科学新人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他感到自己必须走进大学校园。在斯坦福大学,有人说朱棣文的时间应用秒来计算。他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每天早上,朱棣文都会骑着一辆旧自行车上班,他总是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的人;中午,朱棣文会留在校园内用餐,常常边吃着盒饭边和学生们探讨科学问题;晚上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朱棣文每周还要给本科生上普通物理课。他的课堂永远充满笑声和掌声,还有学生们的各种“挑战”——他们会不时打断老师的讲课,冒出各种问题,每到这时朱棣文就会特别高兴,会用风趣而深入浅出的话解答疑问。朱棣文独特的教育观决定了他必然是个好老师。他说:“好的教育应该是让你自由寻找那些对你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把人脑当成一个容器,往里填东西;好的教育还在于让人批判性地思考,敢于质疑前人,这也是我在中国学生身上发现的不足的地方。”“兴趣+坚持+开放的头脑”是朱棣文的成功公式,他最常用其鼓励年轻学子勇攀科学高峰。
教学之外,朱棣文继续专注于自己从1983年就开始着迷的原子冷却技术的研究,1985年发表第一篇学术论文。1987年到1992年间,他在斯坦福大学实验室制造出了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减慢原子速度,而被誉为“能抓住原子”的人,凭借这项创举朱棣文获得了199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诺奖为朱棣文带来了全球声誉,他说服一些大企业捐资,由他亲自主持,在斯坦福修建了世界上第一个Bio-X实验室,这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Bio-X实验室;他还创建了精密测量实验室、玻色-爱因斯坦实验室等世界顶级物理实验室。在这些实验室中,朱棣文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科学新秀在他的指导下成长起来。
朱棣文曾极其睿智地预言,物理学与生物学、化学等其他学科的结合,将是21世纪不可避免的趋势。他说:“现在物理、化学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人们有能力利用物理、化学去研究生命科学。”这也是他从物理学转到生命科学研究上来的重要原因。“在我的学术生涯里,我已经很多次改变研究方向。我总是对学习全新的事物充满兴趣。”“隔行如隔山”的说法对他而言是苍白无力的。如今,花甲之年的他又开始了从“科学老手”向“政坛新秀”的角色转换,了解朱棣文的人深信,他的优秀品质必将助他实现人生的又一次漂亮转身。
平凡的科学大师
中国人管那些“皮黄心白”的华人叫“香蕉”,土生土长的美国华裔第二代朱棣文,无疑是个香蕉,但他又不完全是。父母的言传身教,使他具有中国人的刻苦、勤劳和谦逊;美国的开放式教育,则造就了他的幽默、风趣和自信。
朱棣文1948年2月28日出生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一个学术世家。祖父朱祝年是一位读书人,思想极为开明,家里的十多个男孩女孩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大姑妈朱汝昭早年曾留学日本;二姑妈朱汝华留学美国任芝加哥大学化学工程教授,是中国第一代化学家;三姑妈朱汝蓉留学美国攻读化学,也是一名化学教授。朱棣文的父亲朱汝瑾是清华大学化工系高材生,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获化工博士,留美大学任教。朱棣文的外祖父李书田也是个大知识分子,20年代的清华毕业生,公费留美,回国后投身教育事业,曾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他很重视对孩子的培养,朱棣文的母亲李静贞在清华大学经济系毕业后追随丈夫到麻省理工学院攻读工商管理学位。朱棣文的哥哥朱筑文是斯坦福大学医学院教授,专长DNA研究;弟弟朱钦文是一名著名律师。兄弟三人都拥有博士学位。朱棣文的父辈与兄弟中至少有12位拥有博士学位或大学教授职位。“生活在一个杰出人才众多的家庭中,你常常会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笨蛋。”朱棣文坦言,他在从事物理学研究时,如果三四个月中没有重要的新进展,就会感到不安。
2000年,朱棣文第一次回乡寻根。太仓小城用最大的热情和好奇迎接了荣归故里的科学巨子。人们多少有点“失望”地发现,除了语言提示人们他是个美国人外,朱棣文没有丝毫“老外”的架势——在祖父坟前点香,跪拜,神情肃穆;对在大陆的姑母、叔父等长辈尊敬有加,深恐不周——简直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虽然绝顶聪明,但朱棣文也有自己的“软肋”。10岁那年,父母送他学中文,他却怕耽误了自己宝贵的玩耍时光,怎么也不配合,因而至今除了会歪歪扭扭地写“朱棣文”三个字外,中文没有任何进展。这次寻根期间,朱棣文还去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太仓朱棣文小学”,看到校方为他准备的中国老祖宗发明的毛笔和宣纸,他直发愣,后来只得改用签字笔留了一段英文“墨宝”。他坦承,没学会中文是他人生的最大遗憾。1997年时任国家主席的江泽民访美,特别接见了朱棣文,他当时还热情地请江主席教他中文。
朱棣文颠覆了科学家给人的刻板印象,他活泼开朗,有人情味儿,充满魅力。李剑君,朱棣文中文传记的作者,至今还在回味与科学大师交往的点点滴滴。朱棣文得知李先生想写自己的传记后,尽管来中国的活动时间表排得非常紧,他还是不顾倒时差的劳顿,一下飞机就会见了他;在建议李先生从他母亲那里收集写作素材时,还不忘叮嘱:“你等我母亲给你打电话吧,你别打给她。从中国打美国太贵,从美国打中国便宜。”2004年,李先生去斯坦福大学拜会朱棣文,被邀请前往朱家做客,朱棣文亲自下厨,整了顿漂亮的美式大餐,在美国这个极为看重个人空间的国度,他的热情好客无疑很中国。
朱棣文的厨艺很高,喜欢下厨,与他喜欢动手做组合、操作的嗜好分不开,同事戏称他“诺贝尔级的大厨”。他做得四国美食,中国菜、意大利菜、法国菜、墨西哥菜都有研究,但以中国菜和墨西哥菜最为拿手。妈妈是朱棣文的“启蒙老师”。朱棣文回忆说,有一次三兄弟跟妈妈在家里厨房包馄饨,“当时大家排成一列,妈妈负责调馅,大哥则在前头排面皮、放馅,我跟小弟在后面负责包馄饨,好像工厂的生产线一样,很有趣。”之后,朱棣文便常在厨房里跟母亲学做菜。学得几样“花招”后,从中学起朱棣文就常单独下厨,做盒饭带到学校去。他说:“美国学生多半带两个三明治、一瓶牛奶,就可以解决一餐;但我的盒饭可就多彩多姿了,有时候是中国菜,有时候是墨西哥料理,羡煞其他同学。”到了研究所,朱棣文也常拿着食谱研究,并做菜与朋友分享。
朱棣文与前妻育有两个儿子,均已成人。简是他的第二任妻子,英格兰威尔士人,是个颇有才干的牛津、哈佛高材生。朱棣文获得诺奖后,事业更加繁忙,她为支持丈夫,辞去斯坦福大学招生办主任和校长助理的职位,当起朱棣文的全职帮手,生活起居亲手操持。他们位于斯坦福大学附近的家,是一座带有小庭院的独栋两层木质小楼,比起国内学者来住得宽敞些,但家中摆设非常简朴,生活也很简单。科学大师没什么大的个人欲望,一辆运动自行车就可以成为他生活中的一种奢侈。有人好奇地问他会怎样花诺贝尔奖金,他幽默地回答道:“我们是三个人共同得奖,因此,100万美元要分成三份。另外‘山姆大叔’(美国税务局)又要拿走一半,真正剩下来到手中的只有十多万美元而已。”接着他又风趣地表示,他要用这些钱还贷款,还想买一辆山地自行车以作锻炼之用。
说起锻炼,朱棣文很会忙里偷闲做运动,他常常说,运动可以使人保持清醒。以前他爱打网球,但不幸把膝盖扭伤,只能放弃。如今,每周要游两次泳,周末骑自行车出门锻炼。朱棣文还很有爱心,热衷公益活动,经常会去家附近的中小学,为学生们上辅导课,培养孩子们对科学的兴趣。别人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他却调皮地回答说:“这可是在做上天堂的事业!”其实,从朱棣文造福人类的每一项实验到培养科学新秀的每一堂课,再到即将肩负起的打造绿色新美国的重任,哪一项不是通往天堂的最好的“门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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