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以改革的精神落实

　　4万亿怎么花之一

　　必须以改革的精神落实

　　文/本刊记者 张晓蕾

　　摆在眼前的这一连串问号，让这个举世瞩目的投资计划多少有些云雾重重，而在云雾之后，决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更是一个牵涉面极广，错综复杂的社会问题。

正如中国民（私）营经济研究会会长保育钧在接受本刊采访时所说，4万亿投资要真正实现杠杆作用，撬动民间资本，拉动内需，还面临着许多体制障碍，亟须深化改革。事实上，4万亿投资本身，也要以改革的精神来落实，否则，难免会与中央政府的初衷背道而驰。

　　具体投资计划仍在酝酿中

　　对于4万亿，人们最大的关切之一，就是这些资金将被投往何处。

　　到目前，这一宏伟的投资计划已经出台将满4个月了，然而，具体的投资计划仍旧没有对外公布。迄今为止，我们能看到的一个最详细的官方解释，就是国家发改委主任张平于去年11月27日答记者问时的一个框架性回答，即：“这4万亿中，保障性安居工程的投资是2800亿元；农村民生工程和农村基础设施的投资大体是3700亿元；铁路、公路、机场、城乡电网的投资是18000亿元；医疗卫生、文化教育事业投资是400亿元；生态环境方面的投资是3500亿元；自主创新结构调整投资是1600亿元；灾后恢复重建，重灾区的投资是1万亿元。”

　　据悉，4万亿的具体投资方向，以及这些方向的确定依据，至今都还属于高度机密。记者曾专程走访国家宏观经济研究院，试图了解更多的情况，结果却发现该院的专家学者们或守口如瓶，或避而不谈，全都对媒体十分谨慎。

　　国家发改委之所以对这一问题如此谨慎，据知情人士透露，主要是因为详细的投资计划尚未完全定稿，具体细节还在讨论酝酿中。该知情人士说，4万亿投资计划确实是由宏观经济研究院投资研究所做的，当初曾分9个组形成3套方案，上报国家发改委投资司，最后从中选择了现在这一套。具体到投资依据，主要是由各省市的实际情况出发，来决定资金分配，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向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倾斜。

　　拉动经济，更要弥补欠账

　　虽然一些具体细节尚未公布，但是扩大内需的“国十条”和4万亿投资计划还是获得了大部分专家学者的支持。作为应对全球金融危机影响的应急措施，4万亿投资计划被认为及时且必要，同时，其倾向于民生和基础设施建设，弥补欠账的投资大方向，也赢得了普通百姓的好感。

　　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姚景源认为，除了地震灾区的重建外，目前4万亿的投向主要是三大块：投入最多的是基础设施建设，其次是保障性的安居工程，再有就是企业更新改造。

　　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交通基建，是我国1998年治理亚洲金融危机所获得的宝贵经验，当年曾使我国的高速公路总里程，从500公里飞跃至50000公里。而这一次，铁路投资在基础设施建设中将处于重中之重，因为相比于公路建设的飞速发展，铁路的历史欠账还太多。为了尽早实现“火车票不再一票难求”的夙愿，去年10月，国务院已经批复同意了铁道部2万亿元的铁路投资计划。“国十条”出台几天后，这一投资数额又进一步得到追加——铁道部宣布，今后3年，铁路计划投资规模将超过3.5万亿元。2009年，铁路计划完成投资额6000亿元，两倍于去年。据悉，“十五”期间，交通基建平均每年对GDP的贡献达到了2个百分点，据相关人员预测，这一轮的交通基建投资的贡献率也应该会与上一轮相当。

　　关于此次经济调整与1998年的区别，姚景源认为，主要是政府加大了对民生的投入。比如保障性的安居工程，医疗卫生和文化教育体系的建设等，将会使百姓的生活质量得到大幅提高。“特别是廉租房建设，一来可以拉动钢铁、水泥、建筑行业的发展，二来可以改善百姓的居住条件，三来可以平抑房价，一举多得。”

　　对此，保育钧却保持着相当的警惕，他认为，保障性住房必须加以区别，廉租房应该大力发展，但“经济适用房”的概念则不宜提倡，“你看北京天通苑，里面住的有几个是穷人？拆个房子再盖个房子，GDP算两倍，可是老百姓得不到任何好处。”

　　另外，与“铁公机”（铁路、公路、机场）等基础设施相比，保育钧认为应该更加侧重于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支持，包括农田水利，农村的河网改造、厕所改造等。“这次北方百年一遇的大旱，除了气候因素外，主要是水利设施跟不上。我们的水利设施，还是1958年大跃进，老百姓义务劳动无偿修的，以后就基本没再修过。”保育钧说。他提醒地方政府，不要只盯着谁都看得见的大项目，更要借这次机会弥补民生欠账，把4万亿投资这一应急措施与中国的长远发展结合起来。

　　除了关注投资以外，另有一批学者更关注减税。比如，高盛亚太投资研究部董事总经理、高盛中国首席策略师邓体顺就认为，减税一万亿比投资一万亿修建铁路对市场更有利。“减税可以增加消费，扩大需求，进一步促进投资，这是持续的、渐进的、有用的政策。如果要修铁路，政府需要发国债借钱，最后还是从老百姓兜里掏钱。”

　　钱从何处来？

　　当4万亿投资计划公布之时，各地政府便纷纷掀起了申报项目的高潮，据2008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公布的数据显示，各省市自治区上报的配套投资计划总额已高达26万亿元，是2008年中国全年的财政收入的4倍还多。

　　据此，不少人担心4万亿投资计划会不会引发新一轮“大跃进”，对于这一质疑，保育钧哈哈一笑，“根本‘跃’不起来，原因很简单，没有那么多钱。”

　　的确，即使中国财政再宽裕，4万亿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来自财政部的数据显示，4万亿元接近于我国今年1至7月份全国财政收入的总和。与此同时，中央今年又在着手减税，仅增值税转型改革一年就将减少1200亿元，一边是巨额投资，一边又是上千亿元的减税，中央财政的压力不言而喻。

　　当然，4万亿资金并不完全出自中央政府，去年底，国家发展改革委副主任穆虹就已明确表示，这4万亿投资计划中，中央政府只承担其中的1.18万亿元，其他将近3万亿元要靠地方政府和社会资本来承担。

　　而事实上，地方政府的财政更为吃紧，据资料显示，全国只有五分之一的地方政府，如广东、山东、江苏、浙江、上海等地财政比较富裕，其他地方都很困难。原来地方政府还可以靠土地和楼市获取主要收入，而现在，受累于房价下跌土地流拍，更无法负担如此庞大的开支。钱从何处来？目前情况下，地方政府似乎唯有举债一途。

　　2009年2月17日，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八次委员长会议听取了《国务院关于安排发行2009年地方政府债券的报告》有关情况的汇报，中央政府代发2000亿元地方债券一事正式浮出水面。“现在各地配额早已经分完了，就是等待人大常委会的批准。”保育钧透露。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相对于将近3万亿的资金缺口，这2000亿地方债无异于杯水车薪。“要想解决问题，必须吸收民间资本。否则，4万亿投资很难完成。”保育钧担忧地说，“而现在，各地政府吸收民间资本的办法不多。”

　　与保育钧一样，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贾康认为社会资本将在4万亿构成中占有重要位置，他在分析4万亿资金来源时指出，“统筹协调下的配套商业银行贷款以及参与企业的自主贷款，占有比较大的份额。因此宽松的货币政策、充足的流动性显得非常必要。”

　　但是，也有不少学者对于中央财政外的近3万亿资金是否能到位并不乐观。国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金岩石认为，中国地方财政预算外60％是依赖土地出让金的，“当房地产市场熄火之后，地方财政明年也会陷入破产危机。”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刘纪鹏也表示，4万亿投资中如果1万亿来自银行，那么这部分钱能否到位也是值得“担忧”的。由于这一次拉动内需的项目都是5年以上的投资，很多银行表示对这部分项目没有兴趣，而民间资金如果没有先期银行资金启动，也发动不了，现实压力考验着这部分资金是否到位。

　　三个条件一个也不能少

　　让人感到疑惑的是，既然连凑齐4万亿都有困难，那么各地26万亿配套资金这一庞大数字又是怎么算出来的呢？

　　有关这个问题，保育钧向记者解释说，这不过是各地方政府为了向中央要钱所耍的花样而已：“地方政府把想要建设的所有项目都加起来，然后算个总数往上报。报的越多拿的钱越多，分到中央财政的这块蛋糕越大，所谓‘头戴三尺帽，拦腰砍一刀，也不会伤筋动骨！’现在看到中央的钱也不多，各地也就冷了下来。”

　　多报项目多要钱，是旧体制固有的毛病。而保育钧说，旧体制的弊端还不止于此，4万亿投资要想落实，地方政府还需有三个转变。

　　1、科学决策、民主决策。项目要经过充分的论证，不能把过去被否定掉的项目重新上马。不要做对长远来说带动不大、效果不大的项目。一定要经过科学论证。

　　2、每个项目都要经过公开招标，公平竞争，谁能干得更好，就让谁去干。“不能因为是地方政府的国有企业，就让他去干，这钱还不是在自己兜里循环吗？这样效率一定不高，也不可能把经济带动起来。”

　　3、放开民间资本的准入。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各级政府都盯着中央财政，“跑部钱进”，却看不到民间的资本。眼睛不往下看，这是最大的危险。

　　保育钧说，“这三个条件少一个都可能出问题。”

　　如今让人们略感欣慰的是，这次中央代地方发债，明确要求本利都要由地方政府偿还，中央不再为地方买单，这也相当于对地方政府多加了一层制约，“因为要还钱，至少没有效益或效益不高的项目就不能随便乱上了。”保育钧说，当然，这种制约也不过是在体制内的一些修修补补，只能在效益上有所约束，至于项目的科学性、对环境的影响等方面，并不会起到太大的作用。

　　而曾在德国科技界工作多年的杜先生援引国外经验说，中国在项目论证方面确实还存在欠缺，比如，德国的项目书上都会清楚地列出该项目可能会带来哪些危害，以及相应措施等，但中国的项目书上却从来对此绝口不提，这势必会对项目的科学论证和合理布局带来影响。另外，参与项目评估的人缺少来自基层的实践者，多是政府官员和专家学者，难免会出现一些项目只是理论上通过，但上马后却发现缺少现实可行性的情况，带来难以挽回的经济损失。

　　而对于投资决策是否科学、民主，项目是否公开招标、公平竞争等等，就更难以约束了，目前的解决办法只是派检查小组到各地进行检查，监督4万亿的落实情况。但是正如很多人打出的那个问号——“检查小组又由谁来检查呢？”

　　4万亿投资计划，就像保育钧所言，迎面遇到的是层层体制问题，只有具备改革的精神才能落实。4万亿的初衷是美好的，但是稍有不慎，就是政府唱独角戏，不仅达不到刺激经济的目的，还带来旧体制的复归，出一批贪官。而这，显然是每个有正义感的中国人都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