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巨骗”麦道夫认罪入狱 遗留三大未竟之问

　　资本主义大审判:“世纪巨骗”麦道夫 认罪入狱遗留三大未竟之问

　　东方早报理财一周报记者/金蓓蕾

　　“我有罪。”

　　美东时间3月12日上午，涉嫌制造美国历史上最大金融诈骗案的犯罪嫌疑人伯纳德·麦道夫（Bernard Madoff）在纽约曼哈顿联邦地方法院法庭上认罪并入狱。

　　当麦道夫到达法院时，上有直升机，下有电视新闻直播车，记录着这位风云资本家传奇故事的落幕。他的名字已然成为一个符号，在充满欺骗和贪婪的华尔街时代，这个曾经的惊叹号弯腰化作休止符。同时，这个名字的背后还隐藏着许多个问号。

　　6月宣判最高获刑150年

　　尽管麦道夫精心编织了一个长达20多年的惊天谎言，然而他认罪倒是干脆利落，算是省了纳税人不少钱。

　　麦道夫现年70岁，曾任美国纳斯达克股票市场公司董事会主席。当天，身着灰色西装及防弹背心，一头银发的麦道夫，在围满了记者、律师以及部分受害人的法庭上，对证券诈骗等11项指控一一认罪，这些指控最高可以获刑150年。麦道夫回答了他是如何持续行骗20年，如何从他的客户的账户中抹去了650亿美元而客户毫不知情。

　　麦道夫被起诉的这11项罪名包括证券诈骗、投资顾问诈骗、邮件诈骗、汇款诈骗、三项洗钱罪、提供虚假证明、作伪证、向美国证监会提供虚假报告和从员工福利计划中挪用资金。

　　“我伤害了很多人，包括家庭成员、最亲近的朋友、贸易伙伴以及数千客户。”麦道夫说，“我无以言表我的歉意。”

　　法官Denny Chin（陈卓光，全美联邦法庭唯一一名华裔大法官）以麦道夫“有能力、有动机”出逃为由，驳回了辩护律师艾拉·索尔金（Ira Sorkin）的保释请求。随后，麦道夫被法警戴上手铐收监。法官宣布，将在6月16日宣判。

　　麦道夫称他开始一手导演美国历史上最大的“庞氏骗局”（Ponzi Scheme）时，以为自己也可以很快脱身。而他的动因是上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疲软，客户对委托给他的投资回报抱有很高的期望。麦道夫对某些投资人声称的投资回报率竟高达46％。

　　麦道夫的伎俩是用新的客户资金支付老资金的收益和本金，制造有大量日常证券交易的假象，并美其名曰“价差执行转换套利策略”（split strike conversion strategy），使受害人相信他“技高一筹”。

　　为包装其“高超”的投资技巧和隐藏真相，麦道夫雇用一些毫无经验和训练的人并教唆他们对每月账单造假。他在纽约和伦敦的银行之间把数百万美元倒来倒去，让人看起来他在欧洲股票交易为投资者获利，实际上完全没有发生这些交易。

　　拆东墙补西墙，终有一天屋顶要坍塌。去年12月的第一周，当麦道夫的某个客户提出要赎回70亿美元的资金时，他就知道他要完了。12月11日，麦道夫被捕，FBI工作人员在麦道夫位于纽约上东区价值500万美元的公寓里逮捕了他。后在缴纳1000万美元保释金之后返回其位于曼哈顿的住所，24小时接受警方电子监控。

　　控方律师此前称，麦道夫从上个世纪80年代起，就开始通过其名下的麦道夫投资证券公司（BMIS）苦心编织了这场骗局。根据麦道夫案发前最近的一次客户清单记录，截至2008年11月，其旗下客户账户的基金总额高达648亿美元，活跃的客户有4800个。

　　由于麦道夫案的破坏力早已超过“庞氏骗局”，或许今后我们把此类骗局改称为“麦氏骗局”更为妥当。

　　疑问一：受害人巨众！

　　为何直到现在才暴露？

　　一梦二十年。而且还是场噩梦。

　　那些对麦道夫的生财之道深信不疑的投资者曾在多少个日子里看着手中的报表，想着他们是富有的。但是，有一天，他们惊恐地发现他们期待的富有只是别人凭空捏造的想象。

　　“我希望他烂在牢里，然后去他该去的地方。”损失了300万美元的辛西娅·弗里德曼（Cynthia Friedman）说，“但这仍不能改变我和丈夫还要从头再来的事实。”另一位受害人、69岁的莫拉里·默里森（Murray Morrison）也表示，麦道夫入狱于事无补，“因为我损失了过去整整40年的积蓄，这改变了我的整个未来。”

　　《大灾难——欺骗了整个世界的麦道夫的故事》一书的作者迪博拉·斯特罗伯和杰罗德尔德·斯特罗伯夫妇曾说：“麦道夫是彻头彻尾的经济恐怖分子。这本书就是通过揭露鲜为人知的幕后故事来提醒人们：我们生活在一个并不安全的世界里。”

　　那么，既然这场世纪大骗局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编织了，为何直到2008年才暴露出来？如果永远没有人要求拿回本金，是不是秘密永远都不会被拆穿？难道在那么多年中，就没有人对麦道夫近乎完美的投资收益率提出过质疑？一个拥有如此高回报的投资公司雇佣的会计师是个无名小卒，且在一个鞋盒般大小的办公室里工作，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引起过怀疑吗？仅凭麦道夫响亮的名声就可以让这出“皇帝新装”的戏上演到今天？

　　也许，是这场席卷全球的百年未遇的金融危机最终扮演了照妖镜的角色。但事实上，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有人看出了“妖怪”的原形。这个人叫哈里·马科波洛斯（Harry Markopolos），是一名波士顿的金融分析家。作为麦道夫案的长期举报者和独立调查人，他在1999年指出麦道夫的成功不可能是合法的。他曾向SEC（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过一份17页的陈述：“世界上最大的对冲基金是场骗局”。两年后，SEC表示经过调查并未发现任何麦道夫有罪的证据。而这项所谓的调查无异于就是询问麦道夫本人他有无过错并接受了他的回答。

　　举报受挫，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马科波洛斯为何在他要求SEC查办麦道夫的努力失败后不找媒体去揭发？美国《财富》杂志一位作者的文章中透露，马科波洛斯曾尝试过找华尔街日报刊登他调查麦道夫的文章，但遭到华尔街日报内部人士的制止。

　　疑问二：麦道夫！SEC！

　　审计制！谁该问责？

　　在12日的法庭上，检察官提到，麦道夫再三对SEC的管理人员撒谎，以掩盖他的骗局。那么面对举报人详尽的陈述报告，SEC在“花了大钱做调查”后还是选择了相信麦道夫？

　　9年来一直试图揭露麦道夫的骗局的马科波洛斯日前在一个国会听证会上表示，未能更早地对麦道夫立案，部分责任在于SEC工作人员的无能。“我给史上最大‘庞氏骗局’加以精心包装并送到他们眼前，但多数官员不明白我交给他们的文件里那29个红色标记是什么意思。”

　　马科波洛斯同时指责美国证交会的“律师泛滥”，被其所监管的行业所俘虏，而且由于地盘之争被束缚了手脚。“SEC的律师互相串通，让像麦道夫随后承认的这种大规模骗局得以维持下去，如果这只是因为他们缺乏调查能力和金融业常识就好了。”

　　SEC因为在近10年的时间里都未能对马科波洛斯明显可靠的举报进行彻底调查，而遭受了猛烈抨击。SEC前主席考克斯（Christopher Cox）也因未能妥善处理麦道夫案而成为指责焦点并黯然离职。

　　考克斯此前曾表示，SEC有至少可以追溯到1999年的可信而具体的指控，但SEC未作大力挖掘，仅依靠麦道夫自愿提供的报表和报告，从未发出要求提交更多信息的传票。

　　一家向对冲基金的机构投资者提供建议的纽约咨询公司Aksia发现，麦道夫公司的审计员在鞋盒般大的办公室办公，而包括麦道夫在内，整个公司也不过只有三个员工，另外两名为一个秘书及一个78岁的老人。为麦道夫做审计的公司又小又没有名气。而按照规定，在SEC注册的投资顾问，资产规模在170亿美元以上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公司才够格对他们进行审计。监管者应该很容易就发现，麦道夫的审计公司不在此名单上。

　　此外，麦道夫多位家人和朋友也牵涉此案。正被调查的包括就职于麦道夫公司负责法律事务的麦道夫侄女沙娜·麦道夫，她去年与SEC前高级检察官员埃里克·斯旺森成婚。斯旺森在SEC服务10年，2006年离职。斯旺森的发言人表示，任职SEC期间，“和沙娜交往时，他（斯旺森）未参与任何对麦道夫公司或其关联企业的调查”。

　　麦道夫被控的三项洗钱罪牵涉到了其伦敦分公司和其子掌管的BMIS经纪业务。麦道夫的两个儿子从1998年起，开始担任伦敦公司的负责人。伦敦公司的其他股东由麦道夫的家人和朋友组成。麦道夫的妻子Ruth和弟弟Peter都是其伦敦公司的股东。

　　在法庭上，麦道夫坚持其骗局集中在BMIS的投资咨询部门，而与其证券经纪部门无关，而且他严格区分了两部门的收入来源，以确保通过骗局获取的资金不用来支付“合法经营”的证券业务部门成本。但这一说法难以令一些人接受。

　　除了SEC这个机构在麦道夫案中难逃关系，也许接下来更应该思考的是美国的监管和审计制度是否需要来一次洗肠，如在此案中暴露出的参与证券交易的公司审计师的注册和审核制度存在严重问题。

　　FINRA（美国金融业监管机构）指出，既然SEC放宽了对经纪交易商和投资顾问营业范围的审查权，那么就应该在SEC和FINRA之间建立起一种更为正式的信息共享程序，以此来防范和识别双重注册公司存在的潜在问题。

　　而事实上，虽然自从1999年以来，FINRA收到过19起麦道夫经纪交易公司的投诉（大多与券商交易品质有关），但是从未收到任何关于投资顾问领域针对麦道夫骗局的控告，SEC也没有将其获得的信息与FINRA共享或给予任何提醒。

　　疑问三：天文数字！

　　投资者损失如何补偿？

　　投资者们曾将麦道夫视为传奇，甚至开玩笑地说，如果麦道夫是骗子，他将把全世界一半人拖下水。不幸的是，这一玩笑最终一语成谶。在“麦氏骗局”中倾家荡产的受害者不仅包括遍布世界各处的普通民众，还有州参议员、体育明星、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等。

　　继法国一投资家被麦道夫骗去21亿美元在纽约的办公室绝望自杀后，日前英国一名65岁老兵因为间接受麦道夫案牵连损失毕生积蓄，自杀身亡。

　　与“庞氏骗局”的受害者相比，“麦氏骗局”的受害者面临的是几乎令人绝望的处境。至少，当年庞氏被捕时，投资者得到了超过他们投资金额三分之一的赎回，这远远超过麦道夫的投资者们可能将获得的补偿。而且，从时间和范围上来说，与持续时间不足一年的“庞氏骗局”相比，“麦氏骗局”长达二十多年，且牵涉到全球的投资人。

　　一些受害者觉得，麦道夫入狱多少年并不重要，他们关心的是自己能追回多少损失。“如果他能说出财产藏在哪，我愿意让他相对从轻判罚。”50岁的失业房地产高管科恩说，“这来得更实际。”

　　分析人士指出，资金赎回是个大难题，只有很小一部分损失能够追回。检察官提出没收麦道夫最多1700亿美元涉案资金，但法律人士认为这一金额可能来自麦道夫涉案账户出入资金总额，迄今麦道夫名下只能确定大约10亿美元资产可用于没收和赔偿。除了麦道夫用以维持其公司运营的2.5亿美元、其在纽约和佛罗里达州的几处豪宅和游艇，其他大部分很可能已用作支付老客户的投资收益和赎回。事实上，也正是由于拿不出钱来支付老客户的投资收益和赎回，麦道夫的骗局才会败露。

　　“麦道夫案”的全球性使得投资人一直在苦苦寻找获得赔偿的最佳法律途径。

　　随着20国集团金融峰会的临近，一个多国律师事务所联盟近日提出建议，要求20国集团成立国际金融法庭，审理“麦道夫案”这类全球性金融诈骗案。

　　这个多国律师事务所联盟由来自25个国家的45个律师事务所组成，代表了约1万名“麦道夫案”的受害者。该联盟3月9日表示，建立国际金融法庭的必要性主要在于，恢复因“麦道夫案”受损的金融服务业的透明度、法律解释的确定性以及人们对金融体系的信心。该联盟要求20国集团在4月2日即将召开的金融峰会上讨论这一建议。

　　联盟主席、西班牙克雷马德斯及卡尔沃-索特洛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克雷马德斯（JavierCremades）说，对于一个危及到每个人（包括各国政府）的复杂案件而言，有一个国际性的解决办法很必要。克雷马德斯举了这样一个例子：在“麦道夫案”中，有大约3000名阿根廷的客户经由迈阿密、巴哈马或其他地方的银行或基金给麦道夫投了几百万美元，那么对于这些客户而言，他们应该向哪里的法庭提出诉讼呢？

　　克雷马德斯指出，“根本无法回答”这些涉及法律权限交叉或存在潜在法律权限冲突的问题。联盟副主席、美国麦卡特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卡克鲁（GaytriKachroo）也表示，建立国际金融法庭将有助于解决这种混乱的局面。

　　受骗者幻想着一劳永逸的投资方式，掌权的财富操纵者则幻想着能在金钱游戏中瞒天过海。现在，是时候清算了。

　　佐治亚大学历史学教授斯蒂芬·米姆(Stephen Mihm)发表评论说，对麦道夫的宣判要比揭示其罪行具有更大的社会意义。“当我们作为美国人审视麦道夫时，人们通常会从麦道夫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许多人秉承着‘不劳而获’的道德规范，而这种道德规范过去十年一直统治着美国经济。业主一直把自己破旧的房屋当做银行中的存款，华尔街的金融奇才们将次级抵押贷款转变为‘AAA’级证券，而购买这些证券的投资者妄想着毫无风险地获得两位数的年收益率，他们均是自愿一头扎进骗局中，虽然这些骗术在技术上可能并不违法，但同样设法绕开了合理的界限。在金融业迅速发展时期，骗子和我们其他人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是因为麦道夫们的存在，而是守法的投机者在挑战极限。当曲终人散(这是不可避免的)，人们有必要重新确认好的资本主义与坏的资本主义之间的界限，重新确定麦道夫们与其他人之间的界限。这也正是当前正在进行的。”米勒说。

　　也许正如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幻想，犹如麦道夫骗局的十年，最终很可能会带来的是一段漫长痛苦的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