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中国媒体开始关注倭猩猩了

　　专访全世界唯一的倭猩猩保护中心创办人克劳迪亚.安德烈：

　　终于有中国媒体开始关注倭猩猩了

　　人类和倭猩猩一样，会摈弃成见合作；却也和黑猩猩一样，经常难以放下贪婪之心。近日《外滩画报》专访了全世界唯一的倭猩猩保护组织“Lola yaBonobo”的创办人克劳迪亚.安德烈，她说，人类的贪婪冷漠让不足5000 只的倭猩猩未来堪忧。但它们的快乐、委屈、笑容和眼泪，都成了克劳迪亚坚持下去的理由。

　　文/ 米诺斯 图/Lola ya Bonobo 提供

　　1928 年，美国人海尔.库利戈发现了第一只倭猩猩。后来它们被证实为和人类最接近的动物：和人类的DNA基因差异只有不足1.3%，智商相当于人类6 岁儿童。倭猩猩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也会记得谁曾经背叛它们。

　　人类成了倭猩猩的敌人。

　　某些贪婪的人类，以大约每只5 万人民币的价格猎捕和买卖倭猩猩。现在野生倭猩猩只剩下不到5000 只，都生活在刚果（金）（即刚果民主共和国，以下一律简称为“刚果”——编注）北部的原始森林。

　　刚果媒体把比利时人克劳迪亚.安德烈(Claudine andre) 称为“传奇”。从1997 年开始，她在刚果首都金沙萨着手建造全世界唯一的倭猩猩保护中心“Lola ya Bonobo”。2008 年，倭猩猩保护中心来了第一个中国人——美国杜克大学中国籍博士研究生谭竞智开始做倭猩猩研究；2009 年夏天，他将去金沙萨实地调研。

　　《外滩画报》专访了克劳迪亚、谭竞智以及杜克大学倭猩猩研究专家瓦内萨.伍兹，他们都很高兴， “终于有中国媒体开始关注倭猩猩了！”

　　给倭猩猩一个天堂

　　倭猩猩保护中心Lola ya Bonobo在刚果语中的意思就是“倭猩猩的天堂”。如今很多去非洲旅行的人会专程飞到刚果，Lola 已经成了一个旅游景点。幸运的游客会见到神奇的一幕：一个一头栗色头发的女人，沿着Lola 湖边走边喊“Ou etes-vous ！”意思是——“你们在哪里？”接着，大约二十几只倭猩猩从丛林里走出来。

　　这位女士就是Lola ya 的主人克劳迪亚.安德烈。所有的倭猩猩都认得她的声音，会像小孩子一样淘气地跳到她怀里。

　　克劳迪亚出生于比利时，3 岁开始在刚果生活。1997 年，克劳迪亚时任刚果某公司商业总监。空闲时，她在金沙萨动物园做志愿者，每天的工作是去各个餐厅收集食物，来喂快要饿死的动物们，这当中就有倭猩猩。一次，她从猎枪下救下了一只还在婴儿期的倭猩猩Mike-no。从此，那些无人过问的孤儿倭猩猩络绎不绝地走向了她。从此她和这种有灵性的动物开始了密不可分的生活。

　　1997 年，刚果正经历着战争；克劳迪亚要养活11只倭猩猩。她让它们睡在自己的车库里，白天带着它们去当地的美国学校，在那里为它们找了临时的避难处。战火纷飞的日子里，一些倭猩猩是和母亲沿着刚果河逃难时走失的；另外一些倭猩猩有着更凄惨的经历——它们本来或要成为有钱人家的宠物，或要进入杂耍团；被抢救下来之后，都送到了克劳迪亚的手里。

　　美国学校的教室很快就不够大了。“我想要给它们找一个天堂，让它们每天都可以看到蓝天。”克劳迪亚找了一些科学家寻址，并用大部分积蓄换来了现在的Lola。

　　Lola 拥有超过70 公顷的森林，也是金沙萨最后的大片原始森林，是前刚果民主共和国总统蒙博托的别院。小山坡围绕着湖泊，宁静宜人。

　　倭猩猩的生活环境离不开大片森林。它们很调皮，充满好奇心；只有每天变幻的大自然，才能不时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在森林里，倭猩猩可以轻易地采到水果，把树上的坚果掰碎了吃，抓来飞舞的昆虫，还能随时到湖边戏水。

　　野生倭猩猩不挑食。在Lola，它们吃得最多的是水果，芒果、木瓜、香蕉、甘蔗、菠萝还有各种时令水果，什么新鲜吃什么，每天每只倭猩猩要吃掉重达6 公斤的水果。蒙博托总统的前任厨师吉恩现在成了倭猩猩的御用厨师，他会为倭猩猩准备一种微微带着甜味的绿色蔬菜，和当地的糖香蕉，也会为来看望倭猩猩的友好人士准备三道菜的晚餐——一种名叫“Samosa”的印度三角饺、咖喱鸡和甜品。

　　如果有机会在Lola 住一夜，客人将会看到温馨的一幕：倭猩猩排成一队，整齐地穿过树林，走向护理中心， “妈妈”们为倭猩猩洗澡。隔着很远的距离，你会听到倭猩猩像婴儿一样的哭闹声， “妈妈”们轻轻地按住它们，为它们全身涂上椰子油，并把它们的头发梳理整齐，让它们皮肤保持湿润。它们眨着眼睛，趴在“妈妈”怀里撒娇，就像可爱的幼儿。

　　生与死都让人泪流满面

　　2005 年3 月，Mbano 成了第一只在Lola 出生的倭猩猩。紧张而敏感的过程至今让克劳迪亚记忆犹新。

　　怀孕的母倭猩猩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要生了。幸亏白天几个研究倭猩猩的科学家告诉克劳迪亚， “可能晚上就要分娩！” 于是，克劳迪亚一直陪着它。

　　晚上，母倭猩猩痛得缩起了身体。她本能地跑到克劳迪亚身边，焦急地望着“妈妈”，好像在问：“我发生什么事了？”瞬间，她跳到吊床上；Mbano 就像肉乎乎的小球一样掉下来了！

　　母倭猩猩用脐带缠绕着Mbano，泪流满面。这一幕，让克劳迪亚和所有在场的专家和记者都情不自禁地感动得哭泣起来。有经验的看护“妈妈”伊芙开始手把手地教母倭猩猩怎么喂奶、怎么哄婴儿。

　　每年Lola 都会有一到两只倭猩猩出生。母倭猩猩只能约每五年怀孕一次；当它们哺乳的时候，是不能受孕的。每只倭猩猩的出生都是Lola 的节日；克劳迪亚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每一只倭猩猩诞生的画面。

　　还有不少倭猩猩在Lola 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2005 年12 月，戴高乐机场的空警在一个旅客的托运行李中发现了一只正处于脱水状态的幼倭猩猩。它的手脚都被烧伤，伤口上覆盖着疮痂，腹部有严重的血肿现象，它就是Malou。人们担心Malou 携带伊波拉病毒，因此请求让它安乐死。法国环境部和鲁瓦西兽医服务中心把Malou 托付给巴黎西部的Thoiry 公园。它受到了公园创始人保罗.帕内斯的欢迎。当时保罗已经对克劳迪亚保护倭猩猩的行动有所耳闻，他主张把Malou 送到金沙萨。克劳迪亚直接和法国大使乔治.斯朗开始交涉；最终，巴黎方面的让步让Malou坐上了飞往刚果的航班。

　　见到Malou 的那一刻，克劳迪亚泪水盈眶， “我的实习兽医安尼.玛丽亚甚至尖叫起来！”她开始为Malou 包扎伤口。由于剧烈的疼痛，Malou 不时地闭起眼睛，还紧握着拳头，但是它没有丝毫反抗，只是不时睁开眼睛，看一眼“妈妈”克劳迪亚，然后又安心地闭上。这种与人类极其相似的举动和它满脸的忧伤，让克劳迪亚回忆起来依然心疼不已。

　　2006 年，克劳迪亚收养的第一只倭猩猩Mikeno 病死了。克劳迪亚难过了很久。她很理性地告诉《外滩画报》，“如果没有Mikeno 的死，我就没有让倭猩猩回归野生自然的勇气。它给了我力量。我要控制它们的死亡率。从Mikeno 的死开始，我学会了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目前，Lola ya 有61 只倭猩猩。最小的Lukuru 只有两岁，最年长的是克劳迪亚从金沙萨一个生物医学实验室救出来的Makali，已经25 岁。克劳迪亚拒绝回答关于“Lola 倭猩猩平均寿命”的问题，她说， “它们会活得越来越久。”

　　回归自然

　　每个五岁以下的倭猩猩在Lola 都有一对一的“妈妈”照料。

　　来到Lola 的倭猩猩大多是被克劳迪亚抢救的孤儿，它们强烈地缺失安全感。如果没有“妈妈”给予持续的关爱，它们很容易死去。“妈妈”对新来的倭猩猩照顾入微，会喂东西给它们吃，帮它们洗澡，还时不时给它们一个紧紧的拥抱。

　　想要拯救失去母爱的倭猩猩，情感传递是最重要的。Kabulu 是一只顽皮的小倭猩猩，当客人来到Lola 时，三岁的它蹦蹦跳跳地走上台阶，来到客人的房间，把脸贴在客人的茶杯上，然后亲热地跳到客人怀里，小心翼翼地端起水杯来喝。它的“妈妈”在旁边带着些许严厉的口吻把它从客人身上拉下来：“下来！Kabulu!”一切看起来和教育幼童无异。

　　倭猩猩长大后，离开“妈妈”，搬到围栏里群居生活。长大后的倭猩猩学会了像一个社会团体成员一样互相照顾。在Lola，有三个这样的围栏，每个围栏由两个人照看。另外Lola 还配备了三个兽医，其中克里斯频.曼哈勃是全世界知名的倭猩猩专家。

　　无论长到几岁，倭猩猩都和克劳迪亚这个“大家长”很亲。只要克劳迪亚离开一阵子，倭猩猩会因为她回来而激动半天。它们簇拥着她，给她看自己的新生儿，还撒娇地给她看不小心被树枝刮擦的伤口，好像要跟她分享所有的感受。它们感觉到克劳迪亚回到Lola 的时候，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叫声；其他管理员通过这种叫声才知道克劳迪亚已经回来。

　　克劳迪亚并不想要这样的依赖。

　　因为刚果原始森林资源丰富，克劳迪亚并不担心倭猩猩的温饱问题。她有一个更大的梦——让倭猩猩回归大自然。

　　首先，要为它们创造一个充满困难和竞争的环境。克劳迪亚故意把食物藏起来，让倭猩猩自己去找；故意把倭猩猩关在户外睡觉，还在它们身边放上蟒蛇。并在远处播放猎豹和野猫的叫声，为了让它们随时保持警觉；教倭猩猩爬树，去鸟巢里面捡蛋吃。

　　克劳迪亚有意识地培养小倭猩猩的野外生存能力。她在树林里安置了一间“儿童室”，小倭猩猩在那里体验野外生活。它们在错综复杂的浓密植物间玩耍、找路、求助、叫喊。遇到危险时，它们尖锐的叫喊声就回荡在树林间， “儿童室”见证着它们的恐惧和欣喜。每天，它们都要体验一次这样的过程。

　　野化试验是一个艰难而高风险的过程；至今克劳迪亚和来自哈佛、杜克等美国知名大学的科学家都还在研究。即使Lola 喂养着世界上仅存的几只倭猩猩，克劳迪亚也不打算放弃。

　　研究倭猩猩就是研究人类

　　除了喜爱倭猩猩的游人，还有各个领域的专家关注着Lola；杜克大学进化人类学系有专门研究倭猩猩的团队。专家们的研究经费直接支持Lola 的运作，使Lola 发展成了一个兼具保育、科研、旅游和教育的多功能机构。

　　杜克大学的瓦内萨.伍兹等设计了一系列试验。他们惊奇地发现，倭猩猩也许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合作者。它们的行为方式不仅有助于人类更好地认识自身的进化过程，甚至赋有教育和学习价值。对倭猩猩倾注了大量感情的克劳迪亚说：“我从倭猩猩身上学到了很多；我也相信人们都可以从倭猩猩身上学到些什么。它们从来没有战争，甚至很少争吵。它们通过国际象棋、抚摸、甚至性来谈判。人类是不是也应该考虑用自己的方式来避免战争呢？”

　　科学家已经证实，有着轻巧身姿、白色臀部、黑色耳朵和红色嘴唇以及威严胡须的倭猩猩，是类人猿中最接近人类并且最温和的物种。和凶恶的“男权社会”大猩猩不同，倭猩猩的社会形态是母系社会，雌性间的联盟使得倭猩猩的族群牢不可破。当有雄性试图闯入时，雌性倭猩猩会团结一致，将雄性一顿痛打。但是这种紧张的局面很短暂。为了平复情绪，雌性倭猩猩用性爱游戏来征服和统治雄性倭猩猩，吸引力是它们永恒的武器。

　　伍兹曾在Lola 做过一个试验，请两只倭猩猩Bandandu 和Kikiwit 参加。Bandandu 是一个年长的母猩猩，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对伍兹爱理不理。Kikiwit 则很兴奋，绕着圈子转来转去，不时发出愉快的哼哼声。伍兹将两块红色的木板放在两只倭猩猩面前，Kikiwit立刻伸出手臂，兴奋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步骤，而Bandandu 则要慵懒得多，它只是探出头来看看这两块木板是否值得它跳出舒适的床，并最终带着不情愿的表情下了床。

　　伍兹在木板上摆了四个苹果，用一条细绳穿过木板两头的两个金属环。两只倭猩猩对看了一眼，各自拉起绳子一头，把苹果拖到面前，各自捧起来啃。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一个无比简单的实验，但据伍兹介绍，这个试验给黑猩猩做的时候成功率很低。只有两只倭猩猩同时拉绳子，苹果才不会滚落，实验才能算成功，缺乏任何一方的合作都不行。无数类似的实验表明，倭猩猩是很好的协作者。在倭猩猩身上，人类所倡导的合作精神似乎是一种天性；它们甚至知道谁是更适合的拍档。刚果北部Ngamba 岛上生活的倭猩猩被证实最有合作精神。

　　黑猩猩经常在这类试验中落败，是因为它们对苹果会生出贪婪的心。谁都想吃到那个苹果，但是谁都害怕对方会到终点以后去抢那些苹果，大家都怕自己吃亏而不肯去拉绳子。倭猩猩则要包容得多；面对食物，它们甚至懂得互相抚摸以表示谦让。

　　当面对问题需要解决时，倭猩猩聚集在一起不说话。这时候会有年长的倭猩猩在屋子里一圈圈地跑，一边跳一边笑，用这样的行动来舒缓大家的紧张情绪。科学家甚至觉得，人类之所以是这个地球上最聪明的合作者，很有可能是汲取了黑猩猩和倭猩猩之长处：人类和倭猩猩一样，会摈弃成见合作；却也和黑猩猩一样，经常难以放下贪婪之心。

　　未来堪忧

　　一只倭猩猩在Lola 一年，需要花费30 万美元，还不包括把倭猩猩放到野生环境中锻炼教育的费用。克劳迪亚通过各种渠道来筹集经费——譬如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这样的一些政府组织；譬如法国影星碧姬.芭铎基金会等一些国际非政府组织，也有一些个人捐助者。

　　克劳迪亚拥有五个儿女、七个孙辈。她很坚决地说， “倭猩猩很可爱，但我从未把它们当成是我的孩子，它们属于自然，保护它们是我的事业和目标”。除了喂养和野化，她还在孜孜不倦地教育人类，让他们意识到倭猩猩是刚果的国宝。

　　克劳迪亚曾经在刚果街头遇到一个猎人。对方理直气壮地说：“我一直都是吃猎来的动物，我也吃过大猩猩肉，也吃过倭猩猩肉，凭什么你要我住手？”克劳迪亚很冷静地说：“人们以前也一直把垃圾扔在金沙萨街头，难道人们就要一直这么做，直到金沙萨变成一个垃圾场吗？我们想要一个更好的未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在Lola 附近上演。

　　克劳迪亚还带着团队去走访刚果的一个个小城镇，找到当地的政府官员，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讲述倭猩猩是刚果的国宝，希望他们可以加入到保护倭猩猩的行动中来。他们还去接触那些宗教团体，劝说他们不要吃倭猩猩肉，并警示他们野生动物的肉可能携带各种病毒。

　　每年大约有30000 名刚果人访问Lola，大多是学生，他们之前都从来没有见过倭猩猩。克劳迪亚请来老师为学生讲述保护倭猩猩和它们生存环境的重要性， “他们是刚果的未来，他们也将决定倭猩猩的未来。”

　　这样的教育持续了近十年，并一直在持续“。最苦难的战争时期都过去了，没有什么不能坚持的。”克劳迪亚坚定地表示。不足5000 只的数量，让倭猩猩的未来堪忧。但它们的快乐、委屈、笑容和眼泪，都是克劳迪亚坚持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