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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真会雁过无痕吗

  往事真会雁过无痕吗

  2004年,陈荧雪于我是一个陌生的问路女子。我记得她笑意盈盈,周身都是葱绿蓬勃的气息,让人无端觉得欢喜。在2004年的那个春天,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或者连偶然事件都算不上,对于命运设置的埋伏我毫不知情,所以也无法绕行。

  一年后的一天,我正埋头做一个程序,陈荧雪说了好久的话我才听到,抬头就看到满满的郁闷挂在她笑意盈盈的脸上,“请问人事处怎么走?”她再次发问,我觉得这个声音很熟,但沉浸在程序世界里,来不及细想就手忙脚乱地指了指方向。

  陈荧雪一开始就喜欢和我亲近,她说那次见到你傻子一样的表情以为你比较单纯,她说赵泉鸣早知道你这样狡诈我哪敢投靠你啊,她说要不我就暂时牺牲下自己免得你有时间荼毒其他女子。听着很像爱情的味道是不是?但我知道不是,如果有爱意那应该是温柔的、细致的,我们之间却线条分明,没有交缠的迹象。她有时恶作剧一样问我喜欢她吗,我故作严肃地点头,她笑着说,千万不要爱上我,我可不愿负责。

  许多个无聊的日子,我和陈荧雪就这样调笑,轻描淡写地把对方打击得一塌糊涂。那时她喜欢唱一首叫《与你无关》的歌:因为你流过的汗/因为你手套的图案/因为今夜星光那么灿烂/没有你是一种遗憾/才会对你喜欢……我怪怪地想,这样的歌词倒很适合描述我们的关系,我还觉得,我们这样合适,也许天长地久地相处下去,有一天真会在一起吧。只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我们的生命中仓促地闯入了另外的人和事。

  很少有人会记得2006年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徐克导演的电视剧《七剑下天山》开播。

  陈荧雪看到赵文卓饰演的楚昭南出来时,欢天喜地朝我大叫:“赵泉鸣我告诉你,这就是我喜欢的男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说:“大小姐,你多大了,张牙舞爪花痴似的。”

  陈荧雪和朱明的交情是拼酒拼出来的。我一直不相信她有那么好的酒量,但一次饭局中,她把欺负我的朱明灌得大醉,让我对她另眼相看。爱情到来的时候,往往会让一个人表现失常,比如活跃的人变得沉静收敛,而沉静的人跃跃欲试。她拉着我的胳膊欢快地说:“赵泉鸣,你觉不觉得,他的气质很像楚昭南,眉眼都是温和的气息。”“就他,还温和?你不知道他脾气多差多喜新厌旧。”我直接晕倒,而陈荧雪眼神迷离,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忽然明白,当她的心系在了形式的东西上,就会对内容熟视无睹。就是那个时候,陈色舞投奔她而来,就是那个时候,她把陈色舞丢给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和她本质上是如此相似的人。

  以前我谈过两场不咸不淡的恋爱,像所有情侣一样拉手、拥抱、逛街、吵架,然后分手,没有太多撕心裂肺的疼痛,再过几年我准备找个寻常女子结婚,像所有人一样过完一辈子,然而我遇到了陈色舞,像陈荧雪遇到朱明一样,我们的爱情暴风骤雨般展开了。

  色舞原来叫陈寂,那是她母亲给她的名字。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憎恨这个名字,甚至是自己的姓。世界上所有的父母给孩子起名时,应该都带着温柔的心境,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恰恰相反,她囊括了母亲太多的怨恨、不平和委屈。有一次她对我说:“陈这个姓,锈迹斑斑。”我抬头,看到她一脸的厌恶。因为喜欢《眉飞色舞》这首歌,所以她擅自做主,把名字改成了陈色舞。

  “陈色舞,”陈绢也就是她母亲,轻轻读着,这次没有歇斯底里,但是她凌厉的眼光盯住她:“你说,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连我给你的名字都不要?”她没有回答,安静地和陈绢对视,最后变成一场眼光的对峙。过了很久,陈绢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身走了出去,无限疲惫。那是第一次,她觉得战胜了母亲。事实上,她不知道,对她母亲来说,她从来都是胜利者。

  陈绢是一个弃妇,身上具备一切弃妇的特征,幽怨的眉眼,喋喋不休的抱怨,对事物的看法固执而偏激。从陈绢对康明长达二十几年的怨憎里,她一点点拼凑出整个事情的真相。当年,陈绢和康明婚后生活平淡安静,但是,康明遇到了赵绯红,遇到了自己那份来得过于热烈的爱。其时陈绢正怀着陈色舞,康明求她不要生下这个孩子,但他对她的阻止反而推动了她的固执,存着微薄的侥幸去换取他残存的爱意,即使不行,那么她要用招摇的含辛茹苦诅咒他的幸福。

  她被取名陈寂。她的母亲坚决把她生下来,以此纪念和他父亲的关系,让她提醒他,他的罪责,他的背叛,她的母亲用她来报复他的父亲。

  陈色舞特殊的经历使她嘲笑命运,她豪无畏惧地跟命运开战,无所顾及地穿行在我所挣扎的禁忌中。

  陈荧雪说,邢李 怕林青霞吃不惯上海菜,曾专门买了饭菜从香港搭飞机送来,这是富人的爱情,张扬华丽。我只想要质朴的爱情。陈色舞说,我一再经历生命中的散场,清冷的,孤寂的,绝望的,他们毁灭了我的坚持和希望,使我现在对每一份可能的美好都抱着警惕,我丧失的,是爱的能力。陈荧雪说,曾经以为,今年终于有人一起过圣诞元旦了,可是我们还是没有撑过来,命运从来都是给我起个头然后迅速地收尾,想想,觉得凄凉。

  陈色舞说,多数时候会觉得,自己的那一点烂账对于别人无足挂齿,哪怕自己紧缩成一团湮灭成灰了,对于别人也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陈荧雪说,有时想想,不知道怎么就形成了这该死的性格。为什么连一句质问也没有就转身沉默离去?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谋篇布局支网罗雀?至少,也该布一个残局让负心人去费力收拾吧。陈色舞说,我不受任何道德和个人羁绊,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你有没有试过,当对自己心狠之后,所有与情爱有关的烦恼就都没有了。陈荧雪说,就像卡米尔对罗丹的爱,我一次次因为尊严离去,又一次次因为想念回头。陈色舞说,我相信你爱我,但我不在乎。她们说,我要离开这里了,再见,赵鸣泉。

  两年内,公司来了许多新同事,再也没有一个新同事像曾经的陈荧雪那样和我亲近。

  老板对我重用有加,朋友们介绍不少女孩子给我,但没有人能让我重新聚集起热情。后来,我认识了陈晶,因为陈这个姓,我应承下来。陈晶家世背景极为单纯,作息时间规律,认为抽烟喝酒的女子是不良分子,把爱情当成一种信仰。我们不疾不徐地交往着,就像我以前的那些恋爱一样,我觉得安全。而陈色舞是我人生的一次意外,时间会使一切意外归于正常。中间有过怎样的撕心裂肺也许实在不值一提,谁这辈子没有经历过感情兜头兜脑的火烧水浇?伤痛在时间里渐渐消解。更多的时候我会想到陈荧雪,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一份无法更改的感情中耗干自己。我想她一定还是孤身一人吧,在感情中,总是男人更容易妥协,比如我。我和陈晶见了双方父母,他们都比较满意,于是定下了婚期。我们的关系更为牢固有力了,陈晶已经把自己看成我的老婆,天长地久跟定我的样子。

  2008年秋天,接到陈荧雪的电话,她回来帮一个亲戚。她的亲戚曾坚决和温厚的老公离婚,原因竟然是因为工作冷落他觉得对不起他,我们都觉得这真是个被驴踢过的脑子才会有的思维。第二任老公是网友,婚后没多久男人就卷走了她的所有钱财,她这才想起她连他家在哪里都找不到。陈荧雪跟我说:“我一点都不同情她,甚至有点轻视她,这样一错再错,她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一味抱怨遇人不淑。”然而她忽然怅惘地说:“可是,我也在想,我虽然只错了一次,但一次和十次又能有多少区别呢?人生的轨迹还不是一样被毁坏了。”她身上那种风吹雨打的痕迹让我觉得伤感,如果没有遇到朱明,她的光华不知怎样在人间流转。

  告诉她婚期,她说:“不是说好了你不要在我嫁人之前结婚的吗?不是说好了我嫁不出去你就娶我的吗,那我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怎么办?虽然,那语气一开始是玩笑的,但是走着走着,就真的有了一点委屈和难受了。”我说:“要不我要求更改婚姻法,一个男人可以娶两个老婆。那时你有没有可能嫁给我?我开着玩笑问着问着,居然变成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了。”

  回家后,陈晶问我有没有吃饭,她新买的衣服好不好看,我们什么时候去拍婚纱照。我忽然就火起来:“不要啰嗦了,我很烦。”陈晶诧异地望着我,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激烈争吵,最后我冲她大喊:“你不喜欢我们可以分手。”陈晶哭着冲出去。

  两年没有见面没有联系,时间把一切覆盖物冲刷得干干净净,我忽然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我和荧雪冷水泡茶般的爱情还没有来得及细细酝酿,就各自遇到了烈火焚身的爱情,以致我们没有机会深想没有机会探寻。如今,经过两年多的发酵,终于在一个时刻忽然到达了爱情的温度。

  我想了好久,决定背负亲戚朋友的骂名向陈晶说明。陈晶一接到我的电话就欢快地说,对不起泉鸣,我知道那天你心情不好,我不该和你生气的,然后她说,我怀孕了。有风吹过,远处的树枝微微晃动,中午的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我拿着电话的手禁不住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多事情真的是由缘分来解决的,只是所谓缘并没有那么妙不可言,它会带来擦肩而过、无疾而终、南辕北辙等等诸多伤痛。

  或者,当那个时候,你对发烧的爱情和过日子的低温凑合都没有兴趣时,你遇到过的他,正是温度正好的那个,就像那首《与你无关》所唱的那样,这样清淡、安闲里有一种志同道合相濡以沫的东西。但是,你无法控制的那股力量,那股所谓缘分的力量却把你们向前的路截断。

  所谓不得也是有美好的吧,存留固定了美好,并且会在想像里无限延伸,并伴有温暖、依恋、亲厚、信赖。

  我和陈晶开始筹备婚礼,我甚至给孩子起好了名字,本来叫赵陈记,又感到不吉祥,于是改为赵陈述,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名字,陈晶说很有诗意,又因为名字里有她的姓而在朋友跟前炫耀着。 王岫云

(责任编辑:高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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