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金女王巨额借款之谜

　　显赫的家庭背景、口头约定好的高利息以及农行支行负责人的位置，

　　李群利用这几样“法宝”造就了自己“吸金女王”的声名

　　本刊记者/陈良飞（发自安徽阜阳）

　　阜阳商人刘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李群借贷链条上的一环，而且差不多已经处于链条的最尾端。

　　今年4月初，李群向其提出借钱的要求，“周转一下，一个星期后就还。”刘明在当天凑够了160万元，交给了李群。

　　一个星期之后，李群以“上面正在查账”为理由，请求刘明再给她一段时间。

　　5月1日，刘明没有等来还款，却等来了李群在家人陪同下投案自首的消息。债权人开始互通消息，才惊人地发现李群差不多和她熟识的每一个人都借了钱，而且总借款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在投案自首的前一天，她还在疯狂借钱。

　　显赫的家庭背景、口头约定好的高利息以及农行支行负责人的位置，李群利用这几样“法宝”造就了自己“吸金女王”的声名，也意外展现了在一个地区权势所能达致的最远边界。

　　“主动地”盖上公章

　　在债权人的讲述中，李群的家庭背景和自身职位被屡屡提及。

　　45岁的李群出身干部家庭。父亲李清一曾是阜阳地区涡阳县委副书记，后调任阜阳县委书记；哥哥现任阜阳市颍州区检察院渎职科科长；二姐夫是阜阳市旅游局局长；丈夫漆德安任职阜阳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阜阳市广电局局长。

　　刘明说：“处级干部在大地方不算什么，但在我们阜阳就是很大的官了。”另一位债权人称：“吃饭的时候，他们家的处级干部就可以坐一桌了。”

　　但是这种家庭背景还不是诸多债权人愿意借给李群巨额资金的根本原因，债权人更看重的是其“农行阜阳分行腾达支行行长”的位置。“如果她不在那个位置上，即使她是处级干部，也不会借到那么多钱。”

　　5月19日，农行安徽分行纪委书记刘舒纠正了这一称谓，称李群并非农行阜阳分行腾达支行行长，因其没有通过银监会的网上考试，尚未下达正式任命文件。李群案所涉机构及人员在面对《新世纪周刊》采访时，几乎一致表示，此案系李群个人行为，与银行无关。

　　这一说法遭到了多位债权人的质疑。他们认为，即使李群并未被正式任命为行长，但“实质上全面主持着腾达支行的工作”，而且案发前她就在行长室办公。

　　债权人描述，每次去腾达支行，和大堂的保安说一声“找李行长”，就直接到二楼行长室了。有时候随身带着现金，有时候就在李群的电脑里完成转账。

　　李群借钱的手续也很简单，不管数额多大就是写个借条，落款是她的签名。如果借款数额巨大，李群会“主动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方“中国农业银行阜阳分行腾达支行”的公章，在自己签名的下方郑重地盖上。

　　“李群的签名再加上银行的公章，我就以为是双保险了。”一位经商的债权人说。他手里还持有李群2100万多元的借条，而事先约定好的2%月利息分文没有兑现。

　　2008年，李群从阜阳分行营业部调往腾达支行主持工作时，很多债权人都去庆贺，这些债权人均为该行的大客户。庆贺晚宴连摆了半个月，吃饭时，李群的丈夫漆德安也在场。“漆德安在场，增加了我们的信心。”

　　在债权人印象里，李群很大气，爽朗，对人很好，常常以银行的名义，给大客户赠送香水、针织被等等礼品，所以他们有钱也均存在腾达支行，给李群捧场。李群个人消费也很“高调”，全身都是名牌，“有一次买了一个LV的提包，1.8万元，还拿发票给别人看。”

　　据李群本人供述，自1989年起她就开始从事非法民间借贷。那时候借款的金额较小，从十几万元到几十万元，承诺的月利息2%到3%不等，一直以来，都能及时偿还本息。

　　但此次涉案巨额借款大多发生在其调任腾达支行之后，更于今年3、4月份达到顶峰并趋向疯狂。

　　“杀熟杀上了瘾”

　　与常见的非法集资不同，李群并不向社会民众广泛借贷，其巨额借款均在知根知底的“熟人”之间展开，以至于有债权人称其“杀熟杀上了瘾”。

　　这些债权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

　　其一为“发小”和“闺蜜”。父亲调任阜阳县委书记后，李群也住进了县委家属院中，自然和许多父母同为县委干部的人有过交往，并建立起友谊来。阜阳市颍泉区广电局工会主席张国琴和李群从小熟识，现在的家还在老县委家属院，她手中持有李群本息合计4000万的欠条。

　　其二为有银行承兑汇票要求的企业主。一些企业为降低现金使用成本，需要使用承兑汇票，于是，这些老板就成了李群借钱的对象。阜阳医药集团的孙志刚借给李群第一笔钱时约定使用期是7天，一周后，当孙志刚向李群催还借款时，李群给了孙志刚银行承兑汇票。孙志刚得到第一张承兑汇票后，李群如约付给他2.5分的利息，孙志刚没有了戒心，将更多钱打入李群指定的账户，至今已借给她2300万元，但李群后期并没有给他银行承兑汇票。

　　其三为生意人朋友，刘明就属于此类。这类人手上经常能够积余一笔资金，在李群高利息的口头许诺下，“关系久了，抹不开面子”，也就愿意将闲置资金短期借给她使用。李群向这些人借钱时声称，是为了帮一些中小企业偿还银行贷款，采取这样的借款方式是为了规避银监会的监管。和李群有十几年朋友关系的徐杨，前后共借给李群760万，李群还了80万，至今还有680万没有还。

　　有些债权人的钱很大一部分是家人、朋友甚至社会上的借款，本来期待顶着“银行支行行长”光环的李群给他们带来可观的利息收入，却不曾想将自己推进了灾难的深渊，更有人为此倾家荡产。

　　案发后站出来的也多为这些生意人，因为他们的钱“是干净的”，可以查到合法的来源，而“别人的就不知道了”。

　　李群的收款账户除了她本人以外，至少还有王彪、张国珍、张瑞英、杨海蔚、李玲、吕涛等人，这些人都与其关系密切，“参与时间早，也很深”。

　　知情人士透露，4月下旬，李群对张国琴说自己可能要出事，并要求张继续借款，张为了现有借款的安全，只得在4月22日借给李200万元，4月24日又借出400万元。

　　最后一位借款人是李群的“发小”，金额150万元，时间在4月30日。该借款人总计借出800万元。

　　债权人维权

　　5月1日之后，李群自首的消息很快私下地传播开来，债权人开始知道他们上当了。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很多原本不相识的债权人熟悉起来，彼此成为了朋友，决心展开统一行动，共同维护自身的权益。

　　一方面，不少债权人在网上发帖，希望引起社会大众和媒体的关注；另一方面，他们在聚会、交流之后决定采取一些“有理、有据、有节”的实际行动。

　　5月10日左右，百余名债权人聚集在农行阜阳分行门前，打出了“农行还我血汗钱”的条幅，向银行讨要被李群借走的巨额钱款。

　　农行阜阳分行的事件处理小组在会议室里接待了债权人代表，但并未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只是“建议他们赶紧到公安局报案”。

　　债权人代表还记得交涉时的一个场景：一位处理小组成员让另一位发言，另一位却在一个劲地说，“我血压高，心脏不好，不能激动。”

　　李群早已于5月1日投案自首，但在此后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无论是农行系统还是当地政府均未有公开的信息披露，既未公开确认李群的犯罪性质，也未处置相关责任人，案件的侦查进度也付之阙如。

　　5月17日之后，各项处置措施突然提速。

　　5月19日下午，农行安徽分行宣布，免去徐玲阜阳分行党委书记、行长职务，同时抽调安徽分行驻蚌埠审计办事处处长邵明体担任阜阳分行党委书记，主持工作，“实际行使一把手的职责”。阜阳银监分局一份会议纪要显示，李群在自首前，曾找徐玲谈了两个小时。

　　对于李群案的性质，农行安徽分行纪委初步认定是勾结社会不法分子，非法办理民间借贷，属于个人行为。此前，在比较借条上的印章与银行的公章后，公安机关已经认定李群所用公章为私刻，但尚未找到私刻的公章。

　　5月21日，阜阳市委、市政府通报，公安机关已冻结与李群交易的账户160个，金额895万元；抓获涉嫌倒买倒卖银行承兑汇票资金数额较大的6名犯罪嫌疑人，并对涉案的企业和人员进行调查。市纪委也对已查明的3名参与借高利贷的公务人员资金来源开展调查。

　　同时，市委还决定停止李群丈夫漆德安担任的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广电局局长职务。据徐扬介绍，听到李群自首的消息后，她给漆德安打电话，漆德安当时的语气非常镇定，称李群已经自首，他对借款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实际上，两人的办公室斜对着分布在阜阳市南二环路的两侧。

　　借款流向了哪里

　　截至5月17日，已有60多人报案，有28人到公安机关登记债权，出具借条金额共计1.65亿元。还有很多“身份特殊者”，因不能说清自己的资金来源，未敢报案或登记债权。面对媒体的采访，他们也选择了沉默。

　　此外，截至4月30日，从与李群关联账户划至8家企业作为开立银行承兑汇票保证金844笔，金额累计达3亿多元。

　　李群共在农行内网开了9个账户，进行资金往来和交易，关联160多个账号，交易量高达9000多笔，有18亿元资金进出往来，但这些大笔资金异动却没有监管。

　　值得注意的是，李群利用注册的空壳公司向银行交保证金后，从银行开出巨额承兑汇票用于经营倒卖。在银行提交的有关李群开具的承兑汇票中，有的公司成立时间很短，有的公司注册资金只有3万元，农行却能开出几千万元的承兑汇票。

　　在“李群借贷属个人行为”的初步认定出笼之后，众多债权人开始担心他们的借款还有没有追回的一天，也在努力追问李群的借款到底去了哪里？

　　在互通信息之后，债权人提出了几种可能：

　　填补银行黑洞，比如挪用的资金等。如果李群挪用了银行资金，她要承担很重的罪行；如果只是民间非法借贷，她的刑责要轻许多。住在腾达支行附近的债权人曾看到，不久前的一天中午，在从饭店回来的路上，李群边走边作拭泪状，旁边的农行阜阳分行领导用手指重重地指着她，有欲说还休之举，走在他们前面的据说是上面来的查账工作人员。

　　填补投资亏损。农行安徽分行纪委书记刘舒称，通过对李群个人账户的调查，尚未发现资金流向其弟弟的账户。但有债权人了解到，李群的弟弟在上海投资高尔夫球场，损失了3000万元，李群有无参与这项投资？这些借款是否用来填补亏损？

　　有目的地转移资金。有债权人称，事发后他们向法院申请立案，在查询李群名下不动产的具体情况过程中，发现其名下的房屋和车位均或出售或办理了抵押贷款。李群投案似乎也早有预谋，在她投案的前两天，仍有数百万元打进李群提供的账号，她还在用各种手段继续稳住催要借款的债权人。在李群投案前的一个月时间，有高达8000万元的资金去向不明，突然蒸发。这些钱款是否和巨额借款一起已被事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也许只有李群本人才能揭开谜底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