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神木全民免费医疗调查:最大隐忧系人去政息

　　实行全民医疗“免单”的神木模式

　　最大的隐忧是人去政息

　　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县实行免费医疗，是财力支撑的结果，其制度设计存在的种种漏洞，使其得以高成本运行。

　　很多人担心神木的财政支撑不了全民免费医疗多少年，其实，最让人担心的，是人去政息，这才是神木模式最大的隐忧，也是推广最大的障碍。

　　同时，神木也给全国富裕的县市提出了一个问题：在我们的发展过程当中，到底该把什么放在第一位？本报记者薛小林 陕西神木报道

　　5月23日下午，陕西神木县东兴街麟州医院，51岁的神木镇永兴办事处元树梁村村民马翠情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休息，马患的是骨质疏松，儿子折振荣陪同来看病。

　　最近神木县实行免费医疗，县级定点医院住院费用在400元以上、乡镇医院住院费用在200元以上，超出部分由政府报销。

　　但马翠情看的是门诊，不在报销之列，买药和照片花费290元，得自己掏钱。

　　不过政府出台的这项政策还是令他们振奋。8年前，马翠情曾做过胆结石手术，花费四五千元，给家里带来沉重负担，从2005年起，全家人参加了农村医疗合作，住院报销比例逐年上升，在今年3月22日的一次住院中，显示的报销比例是100%。

　　折振荣90岁的奶奶，在3月1日《神木县全民免费医疗实施办法(试行)》(以下简称“免费医疗实施办法”)生效当天住进神木县第二医院，花费3977.95元，报销3526元，自己出的400元，当地人形象地称为“床位费”。

　　37万神木县居民，正享受着这项令外界艳羡的福利。

　　“住院费用不降反升”

　　神木县在免费医疗实施办法中，将北京的6家医院、西安的5家医院，以及榆林市、神木县及各乡镇多家医院列为定点医院，神木籍居民在这些医院住院，可以享受比例不等的报销，其中，县内定点医院住院费用达到规定标准，超出部分全额报销。

　　该县县城的14家医院，被列入定点医院的有8家，其中神木县医院为公立医院，其它为民营医院。

　　麟州医院是一家县级定点医院。5月23日，记者在该院采访时看到，住院病房空出不少床位，但部分病床的床头卡却显示有病人住院。

　　有知情的病人告诉记者，这些床位的病人有些病较轻，出去散步去了，有些家就在医院附近，每天治疗完就回家，床位大多数时候是空着的。

　　骨科病房一名姓刘的病人患关节炎，家是县城的，每天治疗完就回家。与其相邻的一位病人介绍，刘入院时医生为其做了CT等各项检查，后又做理疗，这些项目都价格不菲，但刘只用出400元“床位费”，其它费用皆可报销，但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因疗效不佳，刘嫌麻烦，主动要求减去一些项目，每天只打几瓶点滴。

　　上述病人还讲述了一种反常现象：最近每天早上都有大量病人涌入医院取药，并将这些药带回家，他们是在该院住院的病人或病患家属。

　　记者接触到的多名病人反映，免费医疗实施后，住院费用并没有降低，而是增加了，因为这些钱要先由他们垫付，然后报销，病人们颇难筹措。

　　一位享受免费医疗的病人介绍，根据神木县有关规定，一般病人每天的住院费用不得超过400元，危重病人不得超过1200元，医院开出的费用一般都接近上限。

　　一位熟悉麟州医院情况的人士向记者透露，该院在这几家县级定点医院中排名靠后，过去因西安第四军医大学两名教授坐诊，兴盛一时，但去年两名教授走后，病人数量急剧下降，在免费医疗实施前，濒临倒闭，但被列为定点医院后，起死回生。

　　该人士认为，在免费医疗中，受惠的不仅仅是神木籍居民，医院也受益颇丰。该人士分析，由于制度设计对住院费用约束力不够，在现行医疗体制下，医生工资低，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开药所得的“奖金”，多开药、开贵药，收入就会水涨船高，而患者也不用花自己的钱，双方都会默认。

　　但也有人对此表现出忧虑。住在麟州医院妇科病房的王平珍，住院一周，就花费7000多元，王发现一些费用明显偏高，例如入院时医生为她进行了CT等检查，花去1000多元，她怀疑医院有重复收费、多收费等问题，曾索要过费用清单，但被告知出院时才能提供。

　　病床爆满

　　免费医疗实施后，有媒体报道，该县各大医院病房爆满，一些诸如感冒之类的小病患者凭关系住进医院，多年无钱医治的大病患者住院后不肯出院，导致后到的病人难以入院看病，要给医生送礼，或靠关系，才能看病。

　　神木官方很快陷入了舆论的漩涡。

　　5月22日，该县召开新闻发布会，回应外界质疑，县委宣传部部长雷江声表示，截至5月20日，该县定点医院已空出125张病床，其后神木县委书记等官员也对媒体称，神木有足够财力支撑免费医疗。

　　此前为避免争议，官方一直回避媒体采访。在多家媒体记者云集神木后，该县有关部门态度发生了变化，开始配合媒体，但医院的态度仍非常谨慎。

　　5月26日，神木县医院院长麻保玉接受了记者采访，麻称，该院并不存在媒体报道的床位爆满的问题。

　　随后该院工作人员陪同记者采访时，也强调了相同内容。该工作人员为了证明其说法的真实性，还带记者到住院科室的护士台察看病床卡片，记者看到，在骨科和内科，每个科室都空出了六七张床位。

　　骨科一名韩姓医生称，该科从来不存在患者爆满的现象，甚至称该院很多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都是在“文革”期间接受教育的，业务能力不如民营医院医生，以此佐证该院病人不如民营医院多。

　　5月24日，本报记者在该院骨科病房采访时，患者梁凤莲的妹妹梁凤英反映，姐姐在5月2日住进该院，此前由于病床爆满，等了20天。

　　颇为诡谲的是，两天后，记者在该院工作人员陪同下再次来到梁凤莲的病房，梁的儿子经工作人员提示，否认了家属此前的说法。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记者离开该院时，在电梯间遇到一名安徽淮南在该县务工的病人，该病人4天前住进医院，陪护人员称，医院的病床很紧张，住进来很难，令在场的工作人员颇为尴尬。

　　村级卫生室将全部关闭？

　　自3月1日神木全民免费医疗实施以来，诊所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一诊所老板焦国忠称，目前县城200多家诊所已关闭近半，一些同行纷纷转行，有的承包了企业的食堂，有的像很多神木人一样参与了开煤矿。

　　王渠村卫生室医生王买生的情况要好些，但他也承认目前的情况确实比较严峻，按照目前的形势，县城能生存下来的诊所只有50家左右。

　　王买生真正担心的是，该县发放每人每年100元的门诊医疗卡，这些卡只能在定点医院使用。目前虽说是全民免费医疗，但报销的只是400元或200元以上的住院费用，门诊费用并不报销，一旦100元的门诊卡发放，诊所将陷入绝境。

　　王分析，诊所关门后，除了民众看小病不方便，更重要的，也许是基层防疫体系面临考验。遍布全县的诊所有些是村级卫生室，除了看病，还承担着协助乡镇卫生院防疫，以及对传染病进行上报的功能，一旦这些卫生室全部消失，基层防疫体系将崩溃。

　　神木县卫生局副局长、康复办(专门负责免费医疗的机构)负责人张波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将一如既往扶持村级卫生室发展，但每人每年100元的门诊医疗卡发放下去后，客观上会对卫生室形成冲击，张波表示，将在未来考虑把乡镇卫生室也纳入定点报销范围，至于具体报销标准，有待制定。

　　张波称，对纯粹以盈利为目的的诊所和村级卫生室，将区别对待，前者任其发展，后者给予扶持，对于大批诊所关门带来的空缺，将考虑引入民营资本组建社区医院，这些医院也会纳入报销范围。

　　与全国医改无关

　　神木官方和民间一致认同的是，该县之所以能实现免费医疗，全赖雄厚的财力。

　　而神木县雄厚的财力与煤有关。神木地处陕北，原先为“不毛之地”，当地农民生活非常困苦。但自从发现了煤，当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神木煤的丰富，当地人用“挖猪圈都能挖出煤来”形容。

　　记者在当地采访时发现，该县县城名车满街跑，宾馆贵，物价很高。近10年来，神木地方财政收入和GDP迅速膨胀，人均GDP“超过了美国”。

　　尽管如此，富有的还只是极少数煤老板，大多数老百姓仍然比较贫困，短时间内铸成的贫富鸿沟，也造成当地社会矛盾较大。

　　张波接受记者采访时坦承，该县推行的一系列惠民政策，有缓解社会矛盾的考量。

　　但张波称，神木县的免费医疗政策，就是要让民众分享经济发展成果，与全国正在进行的医改无关。

　　张介绍，在政策正式实行前，该县有关部门进行了长达一年多的调研，而全国新医改方案其时尚未颁布。

　　此前曾有媒体报道，神木县为了推行该项政策，曾到全国多个省市调研，有意将其和全国医改联系，张波称，他们确实上网查阅了大量资料，但并未组织人员到外地考察，只是在县内征求了民众的意见。

　　张波也回应了外界对神木财力是否可持久支撑这项政策的质疑，称神木煤炭储量有500亿吨，保守估计也可以开发250年，所以不存在外界担心的短时间内资源枯竭、政策难以为继的问题。

　　从张波口中，也可看出神木官方愿意以高成本维持这些福利的自信。该县最近又发现了天然气等资源，每年都要上大量超大型的项目，尽管该县目前在全国百强县中排名92位，但该县的目标是，在2015年进入50强，在2020年进入20强。

　　很多人担心神木的财政支撑不了全民免费医疗多少年，其实，最让人担心的，是人去政息，这才是神木模式最大的隐忧，也是推广最大的障碍。记者透过权威渠道获悉，财政部已派员到神木督察该项资金使用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