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毛德镇
因为与马俊仁有过隙,他被迫走下行道,去世前,他说他准备宽恕所有伤害过他的人
■杨旺
“爸爸走了!”6月初,王军霞在短信中说。
很难捕获到她按下手机键背后的表情,这个带伤搏下奥运金牌、前次婚姻失败都不曾落泪的女子,那刻一定是梨花带雨吧。
2007年8月初,因为操作女子中长跑选题的缘故,我经王军霞介绍来到了毛德镇大连的家。4小时的交谈,这个国字脸男人的倾诉欲如打开了的水龙头,软白沙也一根接一根。有次,他还将这种倾诉进行了升级,“你要是觉得跟了我这个无能的人觉得委屈,那你就走??”“你”,指的是共同生活多年的老伴。
他确实没有享受一个耕耘半生的冠军教练的待遇:住的是岳母留下的一室一厅,被旧货挤得满满当当;有限的退休金甚至不能承担药费。坐在楼下台阶拍照时,运动鞋破了洞,他有点拘谨地想藏起来。
“他心里可能也有个洞。”随行的摄影师说出很多人没说的话:自接手王军霞后,毛德镇奉献的与收获的严重错位。
“很多人认为,毛导不过是捡了别人的现成饭。”王军霞至今仍有些忿忿。实际上,在马家军中,王的各项身体指标并不突出,但毛德镇自有他的高明在:因材施教地挖掘出王军霞超强的霸气、激发潜能的力量和训练中的独立思考。
他也找到了多年来其他“唯跑是尊”的教练所熟视无睹的命门。与他相对的是马俊仁,马教练在鞍钢练废了一大批队员。马家军晚景的凄凉陆续有媒体披露,有自杀的、下岗的,还有终身半身不遂的。
毛的心灵鸡汤,是重新燃起了王军霞对这项枯燥运动的热情。在无数个秉烛夜谈、无数次守在门口到天明(当时王军霞还遭遇到其他队员的威胁)后,王军霞在1996年奥运会上一战成名。
此时的毛德镇被迫坠入下降的轨道:他被单位停发工资,留党察看;国家队教练没被评上,教练会议上有人甚至指责他撒谎。“有人大年三十打恐吓电话,有人送花圈,有人甚至扬言30万买我的头,”听起来像不像得罪了黑道?
但他准备宽恕那些伤害他的人。4月底,我的同事关军到他所住的302医院,准备听听肝癌晚期的他还有没有吐出什么惊天秘密,很遗憾,除了 “再难,有文革难吗?”什么都没听到。他曾说要忍到见马克思的时候,还真信守诺言!
王军霞等弟子为他联系了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他拒绝了,理由是不能让孩子们乱花钱。病榻中的他还是做了一件他觉得平常也可能会被后世完全忘记的事,王军霞当年夺冠后披在身上的旗帜,他送给中国体育博物馆。
在旧式格子纸上,他如此写道:“当时小霞从给她国旗的主人手中接过时,本想立即还给主人,哪知在人海茫茫。这面国旗非同小可,历来各届都没像小霞这样动人的场面。”他说,这个壮丽的画面属于国家,不应属于他个人。
那些曾经和他一样经历过辉煌的人,比他更著名者有之,比如马俊仁,据称和毛德镇有隙,执教的马家军风靡一时,但被曝服用兴奋剂、鞭打队员、猥亵队员;有比他更强硬者,如王德显,兴奋剂、打人、侵吞队员财产。
运动员和教练员的故事,从来都是一团乱麻,他们互相依存着,也会互相拆台。所幸,毛德镇去了,王军霞的眼泪是真的。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