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排污井和7条生命□

　　影响力周刊见习记者 徐秋颖 发自北京

　　一场本应避免的事故，在常识和情感的较量下，更多的工人选择了下井。然而事与愿违，随着悲剧的一幕幕上演，一个关于“事故”的简单说法，已无法诠释7条人命的离去

　　出过“大事”的这片小区景象冷清，蝉的叫声也格外刺耳。

　　几天前的惊心动魄已经不复存在，惟有生了锈的手动葫芦还在那里矗立着。一条排水管横在小区的路面上，井边堆有几袋水泥，或倒或立。纵横交错的红黄警戒线，在风中微微抖动，昭示着这里曾经是那个下午最危险的区域。

　　出事的地方是北京通州区新华联家园北区南门附近，2号楼旁东侧的污水井。

　　7月3日下午，就在这口井里，7人丧命，4人受伤。除一名是年仅19岁的消防兵，其余死亡的6人皆是悦豪物业公司工程部维修人员。

　　“出事后，一直有维修部的人在那里守着。”小区内的居民手指那口污水井附近。那里，一名保安在井边不停地走来走去，用眼神警惕着周边的一切。

　　每一个走过的人，都会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臭味，它来自那片标准尺寸的井盖下。那里，也是那天下午11个人生与死的临界点。

　　井中倒下的死亡“多米诺”

　　一场悲剧的诞生往往并没有什么征兆。排污管道堵塞，疏通，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危险却在井盖打开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没有人感到异样。

　　下午两点，三名工人先后下井，将要对污水井中的污水提升泵进行维修，仅此而已。

　　据影响力周刊记者了解，井下是一个排污池，大约有6米深。当时的水深已达到两米，里面还有1米多深的污水。水下还有一个污水口，内部环境比较复杂。

　　几分钟后，“人倒了，快喊人救人！”一名井上的人大喊。

　　慌乱的救援就此展开。

　　物业公司的一名姓刘的经理带着几名保安看了一下井内情况后，带着哭腔大声喊，“快点救人！”随后这名经理也下井，然而，他和其他下井的工人一样没能上来。

　　三名工作人员相继带着绳索下井，仍然没有回音。这场救援的特殊之处在于，救援者最终也成为了被救援的人。

　　小区中路过此处的居民中有人报警。另一名物业经理慌了神，他没穿上衣，光着膀子，大喊：“救人啊，出人命了啊！”

　　随后，很多新华联小区的底商和小区南门左侧的华普超市的保安也赶来帮忙，新华联北区2号楼边人越来越多。

　　看到刘经理和工人们都没上来，而专业救援人员又没赶到，情况紧急，另一名经理也顾不了更多，和另外几个工人下井，也很快没有了声息。施救者就像多米诺骨牌，下去一个倒下一个，没有人再上来。

　　“显然下面有危险，为什么还一再派人下去。”事后有人质疑。

　　“怎么办？眼看着人在里面等死吗？不下去怎么行，都是一起干活的兄弟。”一名保安并不满意这个说法。

　　“当时物业的人并不是很多，能过来的都来了，现场一片混乱，眼看出人命了，都急了。”

　　这个时候，一名物业保安队的教官，姓刘，吉林人，保安们说他会点功夫，懂这个，据现场的保安介绍，他用一半截袖的T恤用水打湿捂住口鼻，顺着绳子下去，井口两边是一名身材较小的保安和保安队长负责往上拽人，保安的说法是，一共拽上来五个人，最终这场非典型的救援抢救了三个人的生命。

　　“我当时听到那边挺乱的，就过去看看，才发现出事了。我们周围人就是帮忙拽人，往外抬人。抬出来的人脸色都变黑了，有的舌头都伸了出来。周围有人浇水，还有做人工呼吸的，当时大家想的就是救人。”新华联小区一名底商说。

　　消防保安各说各话

　　事发后，北京市消防总队向新华社记者介绍时说，接到报警后，北京消防总队先后调集总队、特勤大队、支队3辆指挥车，新华街、玉桥2个中队，3辆抢险车，共59名消防官兵进行抢险救援。

　　公开的消息称，此次救援行动，成功救出被困井下群众10人，10人均中毒，其中有6人经抢救无效死亡，其他4人脱离危险。通州支队新华街中队战士张丽晓在救人过程中被一名落井受困人员拽断空气呼吸器接头，跌入井底吸入毒气、溺水身亡。

　　但是，来自该小区参与救援行动的保安人员，对这一说法并不认同。

　　“当时消防兵到来时已经救出5人，仍在井里的人都已经不行了。”曾参与现场救援的保安告诉记者。

　　“我当时负责抬尸体，之前一个女的和一个光膀子的男的在120车那里争吵，好像这个时候120已经去过一次了，后来又去了两次，这两次抬的就是尸体了，电击什么的都不管用了，从急诊室直接抬到太平间了。”事发当日潞河医院值班的门诊部保安说，“那个活过来的消防员眼睛里含着眼泪，不能动，搭电梯的时候我推的。”

　　面对影响力周刊记者，潞河医院住院部12层呼吸内科护士站的护士表示，“上边有通知，医院不接受任何针对此事的采访。”

　　“现在受伤的人不在这了。”一名负责送饭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还有一个消防官兵在住院，不过你进不去，在15层。”一名知情的保安说。

　　“我要去看看受伤的人，买点东西去医院看看，他们经理不让，事情还没处理完呢，我家也在这住。”这名保安指着华普超市旁边的楼说，“我以前是保安队的队长，后来不做了，和他们以前都很熟。”

　　“受伤的保安和工人已经从医院回来了，明天开始恢复上班。”7月13日晚，一名保安在电话里告诉影响力周刊记者。

　　“领导让下，我们就下”

　　“我家住八楼，那天我们在阳台上看，好多人，哎，咋死那么多人啊，不应该啊！”一位在六号楼附近带着孙女玩耍的老人说。

　　“当时警戒线从6号楼那棵树起一直扯到南门，外面实行交通管制，都变成单行道了。”家住6号楼的居民说。

　　“死这么多人，其实也是死于缺乏常识，没有防护措施。如果知道怎么救，这事完全可以避免的。不过也能理解，都是一起干活的人，不能看着不救。”曾在消防官兵来之前帮忙救助的底商说。

　　高温天气下，污水井排污不畅必然产生沼气，缺乏这个简单常识的保安们，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据保安说，事发后，每晚都有维修部的人在井口边守着。

　　据《京华时报》报道，两名南区工人称：“领导让我们下，我们就得下。”而悦豪物业人员对影响力周刊记者表示，“我们不清楚有没有人说过这话，领导都去处理事情了。”

　　据小区内一名做外贸生意的经理统计，这场救援与被救援，从危险发生到救援结束，总计耗时4小时50分钟，晚上7点左右结束。

　　“我一看那场面就知道要出大事了，死亡人数要是超过10个人，这就属于重大事故。我家就住这6号楼三楼，从阳台看的很清楚，正好冲着井口，味道特别大。”

　　一直以来，城市中沼气中毒事故并不少见，却一直缺乏关注。

　　5月11日0时30分左右，丰台区玉泉营居然之家3名工作人员在污水井下作业时沼气中毒，就在这个月的13日，昌平区航天城路口西700米的玉河边，曾有同样的悲剧发生，3名工人进行污水井井下作业时，先下去的一名工人与地面失去联系，两人下井营救时，吸入沼气身亡。

　　“事情发生之初，一些部门并未采取相关有力措施，导致沼气中毒事件再次发生，还是重视不够。”一位负责起草审核北京市地下管道线路图的负责人说，“中国普遍存在的现象就是要非专业人员做专业的事，作为物业的维修人员很多都没有资质去做。完全是一些部门牵头，招一些下岗职工和农民工来做，还不进行培训，这就是变相的不负责。”

　　事发不久，新华联家园所在的通州在全区范围内对安全生产工作进行一次大检查，紧急部署排查安全隐患。

　　“为了这事，我们都签责任状了，区里对市里负责，街道对区里负责。”7月10日，一名通州区物业管理人员说。

　　物业人员无维修权

　　“排污管道维修是有一定的维修要求的，通州区要求维修管道必须要有专业资质。城镇水务所属于市水务局统一管理，井下掏挖疏通队是唯一一个具有资格的、专业的排污管道维修队伍，负责通州区所有的排污管道维修。”通州区排水科相关人员告诉影响力周刊记者。

　　“下井作业人员必须佩戴防毒面具，还需要配备一些设施，井口放置鼓风机，现在还有一种自行性机器人，这是新配备的设施，在2008年底到位的，上面电子摄像头，通过电缆可以将井底画面传送到井上来。由于井下情况复杂，不利于人员下去作业，这时这个机器人就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能有效避免人员伤亡。”

　　由此看来，通州区新华联小区物业自行组织的维修，是违规的。

　　“按照正常的手续，应该先申请汇报，再有专业人员去疏通维修。当我们知道这事的时候，马上就派出了专业队伍，带着专业设备，6台全自动排水泵，还有鼓风机。当时我们到的时候物业人员说还有人在井底，井里还有存水，这些设备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很短时间就将水排除，将毒气吹散。”

　　但是这些设备的利用率又有多少，宣传是否到位，仍然是个问题。物不能尽其用是一个尴尬的局面。

　　事发后，北京市住建委副主任张农科向《新京报》表示，相当数量的物业企业对于安全生产缺乏有效的培训，没有配置必要的安全生产用具。

　　北京市住建委要求，此次综合整治中，首先是物业企业的自查整改。随后，各区县建委、房管局将对辖区内的物业项目进行逐一督察，市住建委也将进行抽查。

　　未建立健全安全生产责任制度的一律责令整改，新招员工未进行专门安全培训教育的一律责令整改，特殊作业人员未持证上岗的一律责令停止作业，特种设备未进行检验检测的一律责令停止使用。

　　据小区居民反映，一般的管道维修都由物业公司的维修工程部人员来负责，并不会去请专业的管道疏通队。

　　“没看见有什么防护措施，我在拖人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绳子什么的。”原新华联物业保安队队长告诉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