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联涛：全球金融大局被“绑架”

　　石仁平 李立群

　　在经济史上，“十年”是个“轮回”，世界至今未能摆脱大约每十年出现一次经济危机。往前追溯，本次全球金融危机爆发的十年前，正是亚洲金融危机。

　　银监会首席顾问沈联涛昨日接受CBN等媒体采访时说，很久之前他就开始想写一篇分析亚洲金融危机的文章。

　　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国家，沈联涛认为存在着明显的“双元经济”问题：强大的供应链即出口制造业和脆弱的金融系统，两者不匹配。“有很强大的身体，但心脏有点毛病，一受到压力，心脏病就爆发了，问题实际上就在这里。”

　　沈联涛表示，目前全球已经陷入大局被“绑架”的状态。“我们已经卷入一个翻版日本的危机里去了，进到零利率的环境是非常复杂的。我没有答案。”

　　记者：你认为亚洲国家的银行体系不够强壮，那么什么是更强壮的银行体系？

　　沈联涛：用银监会的看法，有三个方面，法人、内控和管理风险。中国的情况与亚洲是类似的，是一个银行为主的金融体系，这是一个强项，但也是一个弱点。如果资本市场不匹配的话，未来发展很艰巨。银行业的主要资金来源是老百姓的储蓄，短期储蓄为主，但其资金被用于长期投资，期限匹配的问题是有毛病的。

　　一个强大的金融体系，资源分配非常关键。拿老百姓的储蓄借贷给企业、政府等，如果借贷得好，分化了风险，这才是有效的。如果分配得好，比如一揽子投资，有亏有赚，基本是赚，这样很好。金融体系功能就是帮助国家分配资源。

　　但风险在哪里呢？金融体系负债杠杆效应大，风险是非直线的，赚有限，亏无限。现在美国金融体系，变成一个非常复杂高杠杆影子银行体系。亚洲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在这方面，把资本充足率提高，改好治理结构、风险管理，加强内控，这是非常重要的决策。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是永远维持一个银行为主的金融体系,还是要与资本市场配合？怎么应付这个问题，是不是通过金融控股公司？这次危机给西方带来非常大的挑战，我们以为西方的框架、组织、手段是成功的，但博弈失败了，我们的难题就大了，没有办法去仿效他人，还要回到基本条件，找自己的方案。我们还在探索阶段。

　　记者：如何建立强壮的银行体系，你有一个基本思路吗？

　　沈联涛：危机的因素是全面化的，它是个系统的危机，系统危机不是一个部门可以解决的。西方最大的问题是：西方的经济理论是部分化地看问题。经济学家、金融学家、政治家从不同的角度来看问题，好似盲人摸象，看不到系统性问题。管理也是部分化的，一个市场是全球性的，但一个国际银行在全球合作，“死”还是在国家领域里，亏损就是国家性的，但一些跨国的全能银行的规模可能大于一个国家，比如冰岛的银行，在全球吸收存款，其基本资产大于该国GDP四五倍，（一旦银行倒闭），国家怎么赔？

　　这是一个很根本的问题，我们看问题是部门化的，监管能力也是部门化的，但银行的业务是全球化的、全能化的。这是核心矛盾，需要大量协调，不是一个人一个部门可以做的事，不是一个国家可以做的事。因为这已经变成一个互动的博弈。跨国银行、金融机构不一定要在一个地方活，如果监管太严，它就逃去另外一个地方去活。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们要简化它。

　　记者：宏观审慎监管是最近讨论得很多的问题，你认为应如何建立起宏观审慎监管的途径和方法？

　　沈联涛：实际上，宏观审慎监管在中国的监管里已有体现了，西方现在提出用宏观审慎监管，就是点出自己原来太窄了。宏观审慎监管就是又要看细又要看宽。如果每个人只顾自己，每个人只是井底之蛙。宏观审慎监管提醒大家，微观问题有宏观后果，宏观政策有微观后果，这种互动影响力是现在经济模型算不出来的。宏观审慎监管只是提醒央行要注意整个金融稳定性的微观后果；作为监管者，也要看到微观措施的宏观效应。

　　记者：今年银行发出大量货币，这种解决危机的方式对不对？怎样的解决方案更好？

　　沈联涛：目前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它是一个很大的博弈；因为是博弈，行为到了一定地步，实际上大局是被绑架了。绑架什么意思？当别的国家把利率降到零的时候，你敢加息吗？我不可以加息，因为一加息全球的热钱就来了；人家都在贬值的时候，你敢升值吗？一升值全球的热钱都来了。日本的先例是，热钱一来，大泡沫就来了。

　　以前，全球都在放松监管，你越加强监管，业务就都跑到影子银行去了，全球被绑架了，不是一个国家能做的事。很多事情，货币政策、监管政策等已经不是一个国家可以主导的了。自己的事，有国际影响，国际的事，有自己的影响，这是非常难处理的问题。以前很多经济学家谈货币政策、汇率政策、财政政策都是假定一个封闭经济去想问题，但在互动的情况下，跟国际接轨，是非常复杂的。

　　所以，在分析问题时，不要只看国内的问题，要考虑国际的约束与舆论。因为有国际绑架问题，谁动就谁出问题。不能简单看国内加息减息，如果全球都零利率的话，央行失去了货币调控的工具，当利率调到零的时候，问题就大了。货币是整个金融经济和实体经济的准则，它的价格是靠利率来算的，利率趋于零时，风险的描述和评价就会混乱。以前市场经济是靠利率来表现企业风险，如果利率高，企业风险高；在零利率的价格下，我们怎么猜测？

　　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多变数的环境，不是我们想进去，是全球进去了，我们已经卷入一个翻版日本的危机里去了，漩进零利率的环境是非常复杂的。我没有答案，但我有自己的看法。我现在还没有把这些问题想清楚。

　　记者：你在书中提出，应对危机需要采用反周期的行动。去年底以来中国采用了很强烈的反周期政策，而今年股市和房市都出现了激烈反弹，你认为我们的反周期政策是不是适度的？

　　沈联涛：反周期工作一定要做。

　　我不评价什么对错，我认为很多事情不能短期看，就是要看大局，当前的大局是我们是不是要稳住整个经济。以银行融资为主，贷款给整个社会以调整危机，是有风险的，但把握到什么程度，没人看得很准。我们最重要的是看清大局，是希望整个经济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