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不加遏制，危机仍不可避免

　　卢菁

　　在全球金融监管问题上，一项议题一再摆上议事日程，就是金融系统的薪金报酬问题。2009年初，国际银行监管组织巴塞尔委员会发表了完善薪酬操作的新原则；美联储也将发表它在这方面的指南，美联储理事丹尼尔·塔鲁洛（Daniel Tarullo）正带领部门官员策划这件事。

　　与风险不对称，这让金融行业的薪酬制度成为众人发难的对象。

　　金融行业多年盛行的激励机制是，每年的基本工资加年终奖金。年终奖金有可能是工资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以上，并且没有上限，取决于一年的业绩。华尔街这种一年一结算的薪酬制度，自然让从业人员从短期着眼，先保证一年的收入再说。只要这一年不出事，能捞上一笔就上上大吉。如果一年下来情况不妙，没赚上多少，那就等着被炒鱿鱼，卷铺盖再去寻找新的东家。所以，华尔街在年终、年初发放奖金的阶段，也是跳槽率最高的阶段。

　　但这种薪酬制度最大的弊病，在于它奖惩的不对称性——赢利回报的上限不封顶，而损失惩罚的下限却是有限的。做得好，多劳多得，做得不好，最多也就是辞职解雇，一走了之，没有赔偿、坐牢、吊销执照等严重惩罚。兴许还塞翁失马，学到了经验教训，再重起炉灶。

　　换个角度，如果薪酬制度反个方向，赢利时没有多大好处，亏损时需要赔偿、坐牢、吊销执照，那谁还敢越雷池一步？肯定都是战战兢兢、保守行事。所以，薪酬制度决定从业者的行为准则。

　　华尔街是世界资本的首都（capital of the capital）。顾名思义，它是个金钱至上、拜金主义的“圣地”，人们用金钱来衡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电影《华尔街》更是赤裸裸地鼓吹贪婪、美化贪婪（Greed is good），把贪婪当成一个褒义词来用。贪婪得到肯定，却没有得到遏制。

　　贪婪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市场调节和监控，当贪婪跟不对称的薪酬制度相结合而导致过度的风险行为，甚至是投机冒险行为时，危机的爆发只是迟早的事。

　　经济学理论研究多年的激励相容性（incentive compatibility），旨在把责权利紧密挂钩，利害兼顾，奖惩相当。但华尔街这种与风险承担不对称的薪酬制度，就是对激励相容性的反动，是市场失灵的表现，是经济学理论在实践运用上的一大败笔。

　　1998年差点垮台的对冲基金LTCM，对外声称是奉行没有什么风险的risk-neutral投资策略，但最后发现还是下了许多“搏一把”的断言。2006年破产的对冲基金Amaranth，完全毁在一个交易员的巨大赌注上——一个星期内蒸发了30亿美元。但同样是这个交易员，上一年为Amaranth赚了几个亿，自己拿进腰包近1个亿。

　　更有讽刺意味的是，Amaranth破产后，这个交易员又试图东山再起——要想重新组织一个对冲基金，总有投资者愿意提供资金给他。只是由于监管机构的阻挠，他无法开业，最后就去担任另一家对冲基金的顾问。据说这两年赢利颇丰。而2000年关门的LTCM，几位主要合伙人过后又组织了两大对冲基金，顺利运行了几年。但这次金融危机，这两大对冲基金都难逃投资者撤资的洪流，先后关门大吉。现又在筹划开第三轮对冲基金。

　　贪婪是危机的充分条件，我们不可能将其完全铲除消灭，那么我们就只能且必须把注意力放在如何遏制住贪婪的肆无忌惮、如何从必要条件上避免危机的再次发生。

　　必须要指出的一点是：我们一方面要看到贪婪带来的损人利己、冒险行为和灾难性的后果；另一方面也要认识到自我利益的驱利动机，也带来了发明创新、改革探险和物质文明的社会进步。这其中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最大化贪婪的正面作用，最小化贪婪的负面作用。如果这个问题能得到合理解决，那前车之鉴，也不枉危机一场了。

　　只是，要遏制住贪婪并非轻而易举，尤其在现代金融的环境下。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改革奖惩不对称的薪酬制度，将奖惩的正负与风险的正负挂钩，将奖惩的期限与风险的期限挂钩，促进机构、部门和个人谨慎从事、量力而行，促进激励相容性。

　　但薪酬制度改革会面临许多操作上的挑战：它有可能过分提倡保守作风，阻碍金融创新和变革；它可能造成人才套利——能人志士转行或去管制不严的地方，造成事实上的管制失灵。已有银行家跳槽去了不受管制的对冲基金，还有更多的人在蠢蠢欲动。所以，薪酬改革必须考虑机构之间的有效平衡。

　　另外，薪酬改革还必须考虑国际间的竞争与平衡。有争议说，美国自从安然（Enron）和世通公司（WorldCom）弄虚作假事件后，推出了颇为严厉的《索克思法案》（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Sarbanes-Oxley Act），结果迫使很多金融操作从纽约撤出而搬去伦敦。总之，世界的金融人才市场流动性很强，薪酬改革势必对人才走向、行为规范和金融市场有重大影响。

　　薪酬改革不容易，会遇到无穷的阻力和利益冲突，到最后可能是各方妥协的结果。但改革迫在眉睫，必须遏制住现代金融失去控制的贪婪和套利行为。否则，留有多方的漏洞和残缺，过度的风险行为又会防不胜防地在其他地方冒出来，金融危机又会重蹈覆辙。（作者系加拿大帝国商业银行执行董事、《我在美联储监管银行》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