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吴伯雄之子吴志扬：国民党新生代范本

尽管35 岁才进入政界，吴志扬如今却已被视作最有政治前途的国民党新生代大将之一。

在吴志扬心中，对桃园的规划已经有了一张明确的时刻表。

　　作为国民党现任荣誉主席吴伯雄的儿子，吴志扬和连战之子连胜文、前桃园县县长朱立伦、国民党“中央政策会执行长”林益世，并称国民党“四小公子”。去年底，吴志扬当选桃园县县长。从吴志扬迈入政坛的第一天，“光环”和“包袱”就并存而来。“但身为儿子，没有权力去评论这些。”吴志扬说，“我只想做自己，尽量追求自己好的评价。”

　　文/刘牧洋 摄影/杨少帆

　　1月20日上午11点，吴志扬刚结束他的上一个会议，一进门看到摄影师，第一句话是，“糟糕，我今天没化妆呢！”原本平静的会客室一下子充满欢快的笑声。

　　或许是因为出身名门，吴志扬有一种天生的镜头感，摄影师甚至不需要开口指点，他便大大方方地摆起了pose，坐在沙发上作沉思状，抑或双手自如环抱胸前。他当天穿了一套黑色西装，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一笑起来，眉眼里的神情和父亲非常相似。

　　作为国民党现任荣誉主席吴伯雄的儿子，吴志扬这个名字，一开始并没有“吴伯雄之子”这个称号来得响亮。从他出生之日起，外界就倾注了比普通人更多的关注。而当他选择迈入政治的那一天，正如他自己所说，“光环”和“包袱”并存而来。

　　吴志扬出生于1969年，和他同时期的国民党“名门之后”，如今都接近或迈入不惑之年。这一批人也都找到了各自的舞台，其中有些人挣扎出政治的宿命，更多人还是接下了政治的“接力棒”：蒋家后人蒋友柏已是个纯粹的商人；宋楚瑜的儿子宋镇远在美国，一心要远离政治；连战之子连胜文现在是国民党中常委，并担任悠游卡公司董事长一职；而吴志扬，尽管35岁才姗姗进入政界参选“立委”，如今却已被视作最有希望和政治前途的国民党新生代大将之一。

　　台湾甚至有媒体把吴志扬和朱立伦、连胜文、林益世等四人并称为国民党的“四小公子”，并暗喻此四人将形成一个明朗化的接班梯队。

　　“孔子主张‘行仁政’。但台湾哪一个政治人物可以超越选票的压力，真正照那种理想去做呢？我希望自己能带领这样的风气，如果有人真这么做了，大家会对他景仰，开始效仿。”

　　在接受《外滩画报》的专访时，吴志扬这样解释他的政治理想：“我要打造出一个干净的‘政治厨房’，让民众能吃上放心的饭菜。”

　　甘为桃园里长伯

　　2009年12月20日，吴志扬就任桃园县长一职。

　　尽管看起来不过是一县之长，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从这里，刚刚走出去的是朱立伦，现任的“行政院”副院长。而更早之前，历任县长是前民进党主席许信良、台湾前领导人吕秀莲等，都是台湾政坛标志性人物。

　　桃园对于整个台湾，意义重大。桃园位于北台8县市的中心点，向北可以串连台北政经中心，向南可以连接新竹科技园区，设置向东延伸至宜兰形成旅游带。而桃园国际机场与亚太各主要城市平均航行时间只要2小时55分，是亚太各主要城市的中心点。“桃园国际航空城”项目，位列马英九的“爱台12建设”之一。

　　因此，桃园县长这个位子，理所当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在竞选时，吴志扬经受了诸多非议，因为他的祖父吴鸿麟和父亲吴伯雄，都曾经担任过桃园县长，民进党的竞选对手甚至放出话来，“一家三代县长，都给他家做好了！”

　　选举时，因为马英九、胡志强、朱立伦等人亲自为其站台，连许久不出面的亲民党宋楚瑜，也为他站台拉选票。有人指责，他今天的一切，不过因为有个“好爸爸”。

　　吴志扬有点委屈：“我和我父亲之间，这个县长差36年，后来他很快就去中央了，中间这些年，我们家族在桃园，连个里长都没有。”

　　选择桃园作为自己的竞选地点，不是为了成就“三代县长”的美名，而是因为对桃园，吴志扬一早就投入了不少精力。早在“立法院”当“立委”的时候，他就负责相关桃园航空城立法的部分，一条一条地通过条例。“如果我们当时不在立法院把航空城相关的法制面推行下去，现在还在政策讨论阶段。”

　　“台湾是属于出口导向经济，内需市场很小，一定要国际化。除了海运，最重要的是空运，桃园在空运上，是整个亚洲位置最好的地方。我们就希望倾全台湾之力打造这个航空城。”吴志扬说。

　　当时还是立法委员的他就亲自邀请大陆40几名台商协会的会长回来开会，讨论航空城的招商问题。“他们说只要这个地方政策透明，有优惠，大家都很愿意回来。”

　　也是吴志扬，一手在“立法院”努力修改立法，将升格“准直辖市”的门坎由250万人降为200万人，否则今天的桃园，必须再花17年的时间才能升格。

　　因此，他的选举主轴都是他最了解的地方，他熟悉桃园的每一寸土地，当得知记者是第一次到桃园来，他报出一连串的桃园地名，并自豪地推荐道：“很多地方，你都应该去好好走一走，玩一玩。”

　　他并不否认父亲多少给他的当选带来好处，“但身为儿子，没有权力去评论这些。难道有包袱，你要去埋怨你的父亲吗？难道你没有因为你的父亲是谁，占到很多便宜吗？一定是有！我从来不去考虑这种事情，我只想做自己，尽量追求自己好的评价。”

　　在吴志扬心中，对桃园的规划已经有了一张明确的时刻表，先升格“直辖市”，再慢慢把航空城做起来。“桃园到现在已经198万人 ，差两万人就到‘直辖市’门槛。‘准直辖市’可以在财政上和‘直辖市’平起平坐。我们希望明年桃园可以分配到中央对地方的补助，这个对桃园非常重要，务必在今年做完。”

　　台湾《商业周刊》曾评论说，前任县长朱立伦凭借自己的个人魅力，把航空城列为了台湾的重点项目。而现在轮到吴志扬，他的任务是如何接下朱立伦的班，在这个框架上把“肉长起来”。“原来只有计划，现在是落实，这块更困难。”吴志扬说。

　　对于自己执政风格的确定，吴志扬也有一个清晰的定位。“朱立伦、吕秀莲是走高调路线，重在形象塑造，但对基层的老百姓的关怀不够。我的个性是进步而温暖，有效率也要有人性，有时候手段不能太强硬。”

　　“在我心里，如果只做一个里长，大家能把他奉为里长伯，大家有大小事都找他，那也是一种成就感。我对未来没有什么明确的地方，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尽心尽力就好。”

　　法律系里的机械系学生

　　很多只看到吴志扬头上的光环，却忽略他是靠自己苦读考上台大、哈佛名校，再考上律师的资优生。

　　“我不会因为我家如何，很臭屁很嚣张，我反而因此觉得受限制，觉得不能丢脸，这种压力一直在我的潜意识里，所以要低调。”吴志扬说。

　　在吴志扬出生时，吴伯雄已经在台湾政坛小有名气，他曾是当时台湾最年轻的“议员”，能言善辩。但小时候的吴志扬，并没有遗传到父亲的性格，反而比较内向。

　　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往事，吴志扬说因为父母忙于政治，并没有多少时间来管他，他的童年几乎都在书中度过，“我现在的知识大部分是小时候学的。”他笑起来。

　　“我以前很喜欢看书，求知欲很强，不只看百科全书，还看世界地理，文学著作，都很喜欢看。”他对物质没什么兴趣，穿的用的都是三件一百块那种，而袜子则都是路边小摊一次好几双地买。不买零食，也不买玩具，更不会跑出去玩。“我比较喜欢地理类的书，很小的时候就抱着大英百科全书看，研究里面所提到的国家的土地地形，国旗是什么样子，首都和人口之类，然后进行比较。”这些小孩子都会觉得无聊的东西，但吴志扬却偏偏十分着迷。

　　“爸爸妈妈都说养我很省，但我会花很多钱在买书上面，常常看到有人在推荐全集，比如二十五史之类，就会很想要。另外，我的眼镜花掉很多钱，因为从小就在戴眼镜，度数深，每次配的镜片都很贵，现在的镜片，可以配人家好几片了。”吴志扬一边说，一边笑着指着自己厚厚的眼镜片。他现在的近视有1400度，还有200-300度的散光。

　　年少时期的吴志扬，一心想做个有学问的人，做个学者。吴伯雄也没有对儿子有所要求，“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从事哪个行业，而是在做人做事上进行指引，比如怎样对待长辈，或者和朋友的交往应该如何，但不是求学的方向或就业的方向。”

　　因此吴志扬参加大学联考的时候，懵懵懂懂地填了理工科志愿。“那个时候，台湾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很传统的教育，男生走理工，女生去搞文法商。当下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念什么，随大流，跟着大家报考，你成绩好，就念理工科，而到底是念电机，还是资讯，还是土木，就看你的成绩落到哪里，我也没有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最后联考成绩出来，吴志扬的分数落在了台大机械系。

　　进入大学之后几天，吴志扬开始怀疑，“我到底要念这个是要干嘛，所谓的机械系和其他系到底有什么区别，我想不出来。”

　　他便到不同的系去看看其他人在学什么课程。“我上过地理地质课，也上过心理系，因为我很喜欢做心理医生，可以剖析人性。”最后，他跑去法律系旁听，立马被吸引住，“我们学的大陆法系，需要很严谨的逻辑思维，不是单纯背书的，我这种念理工的人很容易接受。”

　　事实上，吴志扬也对法律这个行业充满兴趣，尽管性格内向，但他喜欢处理和人有关的事情。“我喜欢讲是非，喜欢去分析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搞机械，以后都在公司上班，或者在研究室里面，和人的接触不够，法律很合我的性格。”

　　就这样，明明是机械系的新生，则不务正业，天天跑去修法律的科目。最后，吴志扬硬是花了两年的时间，转专业到法律系。“如果没有转过去，我可能就考虑重新考次大学联考了。”

　　对于儿子的“折腾”，吴伯雄没有发表意见。吴志扬在学校，也从来不和人家特地提起自己的父亲是谁，他的太太洪秀华，原本是他台大管乐社的学妹，最开始只知道他萨克斯吹奏得很好，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来，有人私下告诉洪秀华，“他是吴伯雄的儿子。”洪秀华便找了机会去询问吴志扬：“听说你是吴伯雄的儿子。”

　　吴志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喔，就认识嘛。”

　　吴志扬曾经台大法律系的同学、现任国立中央大学产业经济研究所专任副教授郑有为，如今还对他当年的勤奋印象深刻，“在图书馆一天到晚都看到吴志扬的身影，他除了上课就是拼命念书，台大法学院图书馆快成了他的新家了。”

　　事后证明，吴志扬的选择是对的，他年年拿到台大书卷奖，毕业时，他是法律系司法组的第一名。“如果呆到机械系，我可能就是最后一名毕业了。”吴志扬调侃道。

　　怕热就不要进厨房

　　吴志扬从来没有想过从政，他的家庭与其说是个政治世家，不如说是个书香世家。“我爷爷有八个兄弟，四个做了医生，一个当法官，其他都在教书。只有我爷爷做过一任县长，大部分人都是在专业领域发展。我爸爸这一代人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从政。严格意义上的政治世家，家里所有人都早早在政治圈里排排坐了。”而到吴志扬要出来从政之前，他这一代在政治圈里根本无声无息。

　　台大法律系出了不少高官，包括陈水扁、吕秀莲，还有马英九。但念完法律之后的吴志扬，对政治依然没有兴趣，甚至因为念了法律，对政治更不喜欢。“当时台湾的民主越来越乱，总觉得在政治圈里，不是好人能出头，还是需要有一些术和谋略。这不是我喜欢的，我还是希望保持赤子之心，很单纯。”

　　吴志扬说，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政治。他从小熟读孔子，又因为父亲的原因，看到一些政治的黑暗，“孔子说君子如何如何，但在这个社会上，君子是第一个被杀掉的。我这种人去是自找死路。”

　　他从台大毕业后去哈佛留学，接触海外的侨胞和台湾的留学生，一群年轻人在一起，才回过头来真正关心自己所处的地方的发展。

　　但最终让他下决心参与到政治里的，是受到了马英九的触动。1997年，台湾社会著名的“白晓燕命案”。一个叫陈进兴的歹徒奸杀了艺人白冰冰的女儿白晓燕。警方缉捕行动笨拙，以致歹徒逃亡期间，竟然还能连续犯下令人发指的奸杀案，这引起了台湾社会的民怨。

　　“当时，满朝文武没有人负责，马英九第一个出来请辞‘政务委员’，回政大教书。但因为这样，他的民间支持度反而一下子很高。我看到之后，发现他虽然和传统政治经营方向不同，但可以得到民众的接受。我开始思考这样的方式，觉得我这样的人，也许不是完全没有存活的机会。”

　　辞官后的政大教授马英九跑来哈佛访问，吴志扬在和其一番对谈后，毅然决定改变自己的方向。

　　“有些人有些事你讨厌他，但你不参与是无法改变它的，它还是会影响你的生活。政治是掌握权力，制造法律。与其去疏远它，不如自己参加，看看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之后，能不能改变什么。”吴志扬说，“我本来自己念书、做律师，又在学校教书，日子好过得很。但最后还是想不开，决心跑到这里来”。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吴志扬和父亲进行了一次长谈。这也是第一次父亲参与他的前途讨论。吴伯雄没有大力支持儿子的选择，反而劝其谨慎。“他对我说，你要想清楚，这条路非常苦，‘怕热就不要进厨房’。他的意思是说过去你的生活太单纯，你接触的可能都是好人，正人君子，有学问的人。但这个社会不是这样，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可能平均的水准程度和你有一段距离，你要接受这些，还要碰触。尤其是选举，一旦选举，人性的恶劣面统统都来，攻击、抹黑、栽赃。”

　　吴志扬没有因为这番话退缩。“我的个性是比较‘铁齿’，就是固执，谁规定厨房一定是热的，为什么不把厨房的环境弄干净。，如果厨房弄干净了，端出来的菜就比较干净，如果厨房本身藏污纳垢，那端出来的牛肉肯定是有问题。”

　　看着充满热情和理想的儿子，吴伯雄没有再泼冷水，“你有兴趣就试试看。”他送给了儿子一番话，“很多人说政治是不归路，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你觉得真的不合你的志趣，继续下去很痛苦，一点都不快乐，你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不从政不是世界末日。哪次选举输了，也不必弄得倾家荡产、胜败名裂。没有办法接受时，就退出。”

　　“我知道他是爱孩子的心态，这几十年来的高高低低太多了。他希望我想清楚，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波动。”吴志扬回忆说。

　　带着父亲的叮咛，35岁的“读书人”吴志扬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政治圈。

　　为台湾政坛注入清新的君子风

　　吴志扬的第一个目标是参选“立委”。选举前，他和周守训等比较年轻的候选人联合在一起造势，“因为我们的知名度不够，也希望可以塑造一个比较清新的形象。当时，我们也约好，如果当选，在‘立法院’大家继续来合作。”

　　2004年12月，吴志扬当选为第六届“立法委员”。这对吴志扬来说，无疑是个成长最快的方式，“‘立法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各种层面的代表都有。你在那里和他们相处，你想学着去理解别人的想法和做法，毕竟他们也是被选举来，能站在那个舞台上，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想给台湾政坛注入清新的君子风的吴志扬，很快就遇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难题，“‘立法院’为什么要打架，这不是数人头吗？怎么变成比拳头了？”

　　吴志扬当时在“立法院”有个同仁，本来是某大学法学院的院长，后来选“立委”选进来。有一次，立法院又发生了打架事件，这位院长在主席台和人家推挤的时候，被人打了一下，头当场有点晕眩，吴志扬送他去“立法院”的医务室。在途中，这个院长哭了。

　　吴志扬当时问他，“委员，你有那么痛吗？我看到那一下，好像没有很严重啊？”

　　他说：“我哭不是因为这个痛，是因为，我身为一个法学院的院长，该怎样面对我的学生，怎么和他们交代在‘立法院’需要打架来解决问题？我觉得这点很悲哀，很痛心，才会流眼泪。”

　　“这个现象不解决，台湾政坛还是会乱下去。”吴志扬说。

　　而现在比起6年前，台湾的政治生态并没有大变，变的是吴志扬的容忍度，“事情看多了，会慢慢接受，这就是社会上的常态。我们需要有些人，展现出不同于大家的形象，造成一个真正的愿景，达到人心里的渴望。”

　　之后，吴志扬在“立法院”内部成立“G6”联盟，除了吴志扬，还包括当年一起联合造势竞选的周守训、黄志雄、张硕文、高思博、谢国梁，一共6个人。

　　加入“G6”的条件很简单，“40岁以下的政治新人”。“有的人虽然是40岁以下，但已经担任好几届‘立委’了。我们只要第一次担任‘立委’的人，大家可以聚集在一起讨论一些议题，带动气氛。”

　　此举不仅让人们看到了吴志扬的政治才能，还给吴志扬带来更多年轻族群的支持与认同。

　　和连胜文、蒋友柏等第二代不同，吴志扬并没有太强烈的个人风格，他性格温和，为人谦逊，几乎很少与人起冲突。在12月20日桃园县长的竞选结果出来之前，票数已经昭告了他的当选，一般人早早就会宣布当选。尽管电视的记者在现场已经帮他宣布了结果，他还被人家三催四请，才去竞选总部，说：“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看最后的票数，但是照现在的趋势看，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