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迪:名校应招一定比例贫困生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战略组组长称,征求意见稿大改40多次,教育公平更重要
人物简介
63岁的吴启迪上世纪80年代自瑞士博士学成后,在同济大学工作了18年,从教师一直做到校长。2003年她出任教育部副部长,分管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的工作。
2008年,吴启迪获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
吴启迪离开教育部副部长的职位已近2年。在制订此次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中,她担任战略组组长。
这部分是纲要的第一部分,第一章和第二章。吴启迪说,中国到2020年要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和学习型社会,进入人力资源强国。
文理分科
支持和反对声音均等
新京报:听说这个征求意见稿经过了很多次修改。
吴启迪:我们公开的讲法叫16稿,但所谓稿不是指修改的次数,修改了无数次,重大修改有40多次。
为什么?在教育问题上,要统一思想,形成共识,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比如公平和质量,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看法。像北京、上海,公众要求很高,他们经济条件比较好,享受优质教育的愿望很强烈,希望有很个体的教育。但大量的西部和农村,更希望公平一些。
新京报:纲要提出了对教育的优先发展,育人为本,改革创新,促进公平和提高质量的方针,把公平排在质量的前面。
吴启迪:公平和质量之间好像有点对立。这些年对教育公平的讨论很多了,但是不能不考虑提高质量,特别是培养创新人才,座谈会中一些专家提得比较强烈,因为我们是处在世界的人才竞争中。所以这次我们把公平放在前面,质量放在后面,工作方针这几句的次序是有讲究的。
新京报:这次纲要制订中关于文理分科争议很大。
吴启迪:各种不同群体的要求不一样。征求意见后,网上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回馈的消息是支持文理分科和取消文理分科的几乎一半对一半,所以达成共识挺难的。
我以前在高校,我希望不要文理分科,希望学生进到大学来在文理修养就比较平衡,不要进来还要再学大学语文,甚至我们希望外语在中学就解决掉。我们的大学校长觉得不要文理分科。
但到了家长那边,觉得文理分科还能减轻点负担,一些学生喜欢理科可以多学点,文科可以少学点。尤其是这几年已经文理分科了,有些家长觉得重新不分科,以前的努力白费了,也就反对文理合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马上在纲要中怎么去具体规定呢?我们有的话讲得比较原则,但是大家还可以具体去体会。
新京报:你做过大学校长,希望学生入学时各方面都比较平衡,但中学校长可能会觉得,高考靠分数录取,是你逼着我这么干的啊。
吴启迪:对啊,我能理解。所以这次纲要强调育人为本,就是要强调培养学生怎么做人,而不是仅仅用高考分数来衡量。当然这个事情不容易做到。
新京报:为什么?
吴启迪:今天和以前情况不一样,现在有许多社会问题。比如说用人,片面追求学历。原来大专生不能应聘公务员,我做过大学校长都觉得这没必要,有时往往是选人没有水平造成的,因为他不好判断,那看学位就比较简单,这是比较偷懒的一种办法。这个问题最近已有些改变。
现在还有独生子女问题,家长都希望小孩特别优秀,每个都想去上名校,其实这是什么国家都做不到的,这就导致了今天这种状况。
学习型社会
终身教育体系很重要
新京报:这里就出现了公众讨论中不太关注的家长因素。
吴启迪:家长关心分数,进大学,进好大学,往往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包括他健全的体魄、心态、性格、道德等,这次专门讲到了家长应关注孩子的注意力和兴趣,不要把注意力太多的放在上大学上。
新京报:一位中学老师和我说,她在教育自己孩子时也很困惑。
吴启迪:老师也有子女,教育原则她也知道的,所以她会感到很矛盾。我想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我们的纲要指出来这个问题,要真的解决这个问题,这通过将来教育的进一步发展有所改善。
比如我们提学习型社会,你可以读完高中,暂时不读大学,因为以后还有机会,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入。
举个例子,发达国家高校的毛入学率要远高于我们,但有一个国家比较低,就是瑞士,比我们略高,也低于30%。原因就是这个社会已经比较理性。比如我们讲职业教育很光荣,但是没人信,因为实际情况不是这样,他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都比不过本科生。但在瑞士,钟表匠工资很高,一点不比大学毕业生低,所以不见得高中毕业就马上上大学。但瑞士统计出来全国人口中经过高等教育的比例大大高于我们,因为他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大学,而不是高中一毕业就进。我们为什么紧张?因为人们习惯只有高考那一架独木桥。
所以我经常说,终身教育体系很重要。用人单位不要把公务员起点一定搞到大学毕业,他可以根据工作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再去深造。
农村大学生
进大学比例远甚从前
新京报:有人看过纲要后说,今后农村的孩子读大学可能更不容易了。
吴启迪:这就是公平和质量的问题。现在尤其是高考自主招生,让人们有这种感觉,这次纲要对公平和质量考虑比较多,修改也比较多。现在看起来,总的指导思想是对的,但在具体操作层面上,需要更加严密、全面的考虑,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新京报:你在教育部分管高等教育,来自农村的大学生是否越来越少。
吴启迪:没有。农村学生能够进入大学的比例大大高于以前,当然和来自城市的孩子比,还是城市高一些,但总的看农村来的学生远远高于以前了。这点和以前媒体上报道的不一样。
新京报:北大搞了校长推荐制,一些高校开展自主招生,都很强调素质,但农村的孩子这时候很吃亏。
吴启迪:这点我原来也批评过,对单独招生问的问题,确实对农村学生不是很有利,而且他们也不太容易自己乘车、坐飞机去面试。
新京报:批评有效果吗?
吴启迪:我没有公开批评,因为是搞试点嘛,试点就要允许尝试,所以我没有提系统的看法。
但我觉得这点应该考虑到,也有补救的办法。比如名牌大学恐怕要强制性地规定接收农村的、贫困家庭的孩子的比例。像美国包括常春藤这样的私立学校,一般会规定收贫困家庭的孩子、黑人的以及拉美裔、亚裔的孩子,给他们奖学金,我觉得可以有这种类型的政策。
新京报:教育部如果出了这种规定,是不是又会被指责行政化。
吴启迪:这种行政化是应该的,这是促进公平的,当然什么样的比例,还需要周密考虑。
高校行政化
高等教育应突出教授主导
新京报:高校行政化也是公众关注度很高的一个问题。
吴启迪:这次提到了去行政化,其实行政化恐怕不仅是高校,其他类型的学校也有。
我本人认为去行政化是对的,学校是育人的场所,关键是行政化表现在哪里?学校领导不管中学、高职、大学,都有级别,大家认为应该取消,从理论讲是对的,搞教育和当官不是一回事。
不过中国还有官本位的现实。比如现在高职就存在一个问题,高职学校一般是副局级,这些学校就因为觉得副局级有点低,就想着变成本科,变成本科就是正局级了,而这对高等教育导向很有问题,我们希望高等教育协调发展,不想专科全变成本科。
高等教育应突出教授的主导地位,一个大学跟所有教育机构一样,以教师为本、以学生为本。我原来做校长时一再强调,行政部门只是服务,在我们高校里,梅兰芳是那些教授,你们只是搭台的,但我们国家太在意这些职级。我希望这个情况能有所改变,可以用包括比如学术委员会的强化、职员化等方式解决。
教改纲要
一揽子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新京报:这次纲要的关键词是改革,但改革也到了深水区,教育已经不是教育部门一家的事情,各部门在纲要制订中如何逐渐达成共识的。
吴启迪:有很多已经达成共识了,我觉得有一点比较难办的就是投入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著名的“4%”问题,以前北航的老校长为此奋斗了十年,被称为“4%专业户”。
新京报:财政部门认为财政教育投入不能光看占GDP的比例,更应该看占财政支出的比例,而衡量一个国家对教育投入的重视,也应该以后者为标准。
吴启迪:我觉得这个想法也有道理,也确实这些绝对数字是增加的,在财政支出的比例中也是逐渐增长。
但教育优先到底怎么体现?为什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要作为基数来衡量?实际上1993年提的时候,北京师范大学王善迈教授他们做了很好的论证,GDP就是体现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应的公共事业投入就要有个比例,现在全世界平均4.7%。也有说法,我们国家的财政收入比较低,为什么会低我就不知道了,我认为也应该深入研究。如果拿GDP作为基数不合适,要证明那就应该拿出严密的论证来,证明教科文组织的说法是错误的,或者中国的国情就是完全不一样。但据说印度已经超过4%了。
新京报:公众对纲要期待很高,希望一揽子解决教育的问题。
吴启迪:纲要不可能一揽子解决所有问题,尤其是中国这样正处在一个迅速、巨大变化的进程中,问题非常复杂,如果想一下都解决,谁都相信这是不现实的。
但我想国家这么重视,至少了解了公众对教育的期望和一些特别希望解决的问题,在纲要中多少有所涉及,有些问题讲得透一些,有些讲得原则一些,有了措施,我相信对教育绝对是个推动。
但教育现代化的目标,能不能达到?从数量上来讲,容易达到,但是教育绝对不仅仅是数量的问题,更加重要的是质量的问题,任重道远。追求卓越是一个没有穷尽的目标。
本报记者 杨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