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青年时报
老师教育观念不正确导致素质教育瓶颈
专访浙江省教育科学研究院院长 方展画
浙江省教育科学研究院院长方展画教授，本周四上午接受了《评论周刊》记者采访。他提出，此次《教改纲要》最值得关注的新内容就是小班教学、学校章程建设。围绕这几个方面，他还着重介绍了浙江省的一些教育实践。对于提了很多年，但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的素质教育，方展画尖锐地指出，其瓶颈不在于家长，也不在于考试评价制度，而在于老师的观念，校长的观念。老师要为学生包办一切的责任感、使命感该改改了。
A
小班教学，是教育的否定之否定
评论周刊：此次《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跟之前应该说有很大区别，“改革”两个字是温家宝总理特意加进去的，您觉得有哪些新东西？
方展画：我觉得，《纲要》非常强调学校里面推进教育内涵的提升。比如说，首次从国家层面上提出开始逐步实行小班教学，这个我感觉是第一次。以前各地都在呼吁，教育局也在尝试，包括杭州早几年已经开始搞小班化教学。但浙江省都还没有开始，很多地方都不敢谈这个事情，全国情况更复杂。这个应该是一个新的热点。
评论周刊：小班教学在国外是怎么样的？
方展画：像美国这几年不断地把班额减少，到克林顿时期甚至要求18个、19个学生一个班。小班化教学是整个国际教育发展的一个基本趋势，我们国家刚刚开始意识到这个事情了。以前，我们的班额是很大的，我们现在的班额大概五六十人一个班。小班化教学也是为了推行素质教育，增加教育活力，提升教育内涵。
我们原来大班教学就是标准件生产：统一的内容，统一的方法，统一的进度，统一的评价，不可能因材施教。
评论周刊：您说小班化教学是国际教育发展的一个趋势？
方展画：趋势，绝对是趋势。小班化教学是上世纪60年代以后提出来的，其实也是跟我们后工业化社会相一致的。我们现在的班级授课制是在17世纪产生的，是工业化时候。现在的班级授课制，服从一个准则：效率至上。它是模仿了机器大生产的制度。这个在工业化初期的时候，适应了当时对人才的大量需要。
当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你会发现这个有问题。个性的发展，潜能的发展，创造性发展都是不利的。所以到了上世纪60年代，世界进入了后工业化社会以后，人们感觉这是不行的，所以开始提出了小班化教学，增加师生的互动，要搞个别化教学，所以小班化教学又叫个别化教学。
其实最早的时候，一个老师只能教一个学生，私塾只能带五六个学生，是个别化教学。所以你看我们整个教育制度的发展，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先是教师个别化，后来批量培养，后来又要回归。但这个不是简单的回归。
评论周刊：杭州的小班教学是怎样的？
方展画：杭州市已经把小班化提到政府的决策日程当中了。政府要求小班化教学，杭州上城、下城地区小班化教学已经有六七年的历史，已经在探索了。这种探索是和杭州本身的经济发展水平相一致的。因为小班化教学需要财力支持。杭州小班教学一个班30多个人，还是个初级规模。
B
高校没有章程，办不出特色
评论周刊：这次纲要对高等教育涉及的问题也比较多，您认为其中有什么亮点？
方展画：在高等教育方面，我觉得也是第一次提出的，它要求加强章程建设。对高等学校来说，加强章程建设，这个意义在于什么呢？在于鼓励我们的高校走特色办学之路。我们讲我们现在的教育，是“千人一面”，都一样的。为什么会一样？首先是高校的管理行政化，第二，在行政化背景下，教育行政部门的统一评估，这个意见非常大。高职的、专科的、教学型大学、研究型大学，各种各样的学校，但是我们的评估只有一个指标。我们现在高等教育的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这几年一直在呼吁要走特色办学之路，但怎么特色，现在提出个章程建设。就是要求学校制定章程，学校的办学理念、办学特色等等方面要有个章程，要按照章程来管理学校，不再按照统一的要求来管理学校。
评论周刊：之前的各个学校是没有章程的？
方展画：没有章程。现在存在一个什么问题？大家一股脑儿都要办综合性大学，都要迈向国内一流，都要成为万能大学。
我们现在认为学校越大越好，我是万人大学才能挤进一流，千人大学是不行的。没有这回事情。美国一个十分著名的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它就只有1000多个学生，只有6个系，照样是世界一流大学。
(普林斯顿大学是代表美国大学教育和科学研究最高水平的“常春藤联盟”三巨头，跟哈佛、耶鲁齐名。在美国近6000所大学中，普林斯顿大学的规模连中等都算不上。2008年该校拥有的学生人数仅为7145人，的确是个“袖珍大学”。这所一流大学至今没有设法学、商学、医学三大热门学院。记者注。)
现在我觉得应该鼓励我们教育走个性化发展，要采取切实的措施避免高校的同质化现象。
评论周刊：现在学校普遍缺乏章程？您认为高校需要什么样的章程？
方展画：其实也有有想法的学校。比如说杭州高等职业技术学院，前几年来了一个新院长，他的办学很有特色，我称之为从“开墙”到“开门”。这个校长来做了一件什么事情？就是把学校的教学楼的墙打破。为什么打破？你是职业学校，你要按照企业的要求来培养学生，不是我教室45个平方米就行的，他是要做成车间的，要放车床，要放工具箱。原来的建筑设计是按照教学楼来设计的，一个房间45平方米，摆了40个桌子，上面有个黑板，这就是教学楼了。这个东西不适合职业学校。他把墙打破了，全部大开间。
评论周刊：很有魄力啊。
方展画：然后他去年做的事情，把我们杭州最大的一个服装企业的老总请来当他服装学院的院长。他按照服装生产、服装企业的要求重新来制定人才培养规格，重新编写教材，这是“开门”。把门打开把人家请进来了嘛。这是学校的办学特色，这个特色如果反映到章程里面，它就有意义。
加强章程建设，肯定很容易，不要说一年，一个月之内所有学校都有章程出来了，但是到底有几个章程有意义呢，能够指导学校发展呢？这个很难说。当然不是学校都要按照职业学校来做，那就不行了。如果每个学校都去破墙，那不是乱套了？所以关于这个章程，还需要进一步探索配套措施。
C
老师使命感太强
要为学生包办一切
评论周刊：虽然素质教育提了很久，这次的纲要内涵也是强调素质教育。但现在的基础教育中学都是靠背诵，在现在的升学制度下，素质教育发展停滞不前。您认为，它的瓶颈在哪里？
方展画：我认为是教师、校长教育观念的不端正。中国的文化传统、教育传统是“上所施下所效”，说文解字里面对这个教的解释就是这样解释。应该怎么学，学要学多少，学生是不是学好了，这都是教师说了算。我叫你学这个就是这个，学那个就学那个，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面，教师完全站在一个权威的地位，来要求我们学生应该如何，没有考虑到学生个体的需要、个体的兴趣、个体的能力。所以教育当中，现代教育不是一种互动的关系，它是一种单向的关系，自上而下，教师对学生发号施令，这种状况到目前为止，我们的中小学校也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评论周刊：也就是说，其实升学考试制度并不是阻碍素质教育发展的关键，是么？
方展画：现在很多人讲考试评价制度，但我们有过调查，考试评价肯定要。我们以前的应试教育的问题，就是把我们的考试当做教育的唯一追求，我们的素质教育把我们的考试当做追求之一，不是唯一，这是主要的区别，素质教育还有之二之三之四。这个东西在传统教育中没人去考虑，学生兴趣的发展，学生能力的提高，创新意识的培养等等没人提到。而事实上，一旦学生的兴趣提高了，学生的能力得到培养以后，他的考试成绩可能更好。这个我们有大量的案例在说明这个问题。
评论周刊：素质教育里边，其实学生是个重要的角色。
方展画：现在就认为，教育就是靠老师教。因此不能因材施教，造成素质教育难以实施。我们的老师责任感太强，使命感太强，导致我们的学生课业负担越来越重。老师要包办，学生学习多少，怎么学，课外看什么，所有的事情老师都给包办了，学生没有自主的空间，这样怎么能够实施素质教育。所以我越来越体会到，实施素质教育瓶颈不在于家长，也不在于考试评价制度，而在于教师的观念，在于校长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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