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经济参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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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援人员将一名获救矿工抬出井口。 本报记者 燕雁 摄 |
3月28日13时40分左右，华晋焦煤公司王家岭煤矿碟子沟项目部发生一起特别重大透水事故。当班井下261人，108人安全升井，另有153人被困井下。经过3000多抢险救援人员八昼夜的抢救，115名工人被成功救出。截至目前，事故已造成37名工人遇难，仍有1名工人下落不明。4月13日，国务院调查组成立，对事故原因、责任追究等展开全面调查。回顾这起事故，抢险救援的经验值得总结，事故的教训更应吸取，煤炭行业特别是基建矿井的安全生产问题同样引人关注。
中国事故救援史上的奇迹如何创造？
从4月5日零时28分开始，直至当日14时许，王家岭煤矿“3·28”透水事故先后有两批共115名被困工人在被困190多个小时后获救，并被送往医院接受治疗，目前这些工人全部没有生命危险。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在王家岭矿事故救援现场说，此次救援创造了中国事故救援史上的奇迹。
奇迹的产生，与115名被困工人“不放弃，不自弃”的顽强生命力密不可分，同样取决于事故救援的科学决策部署及创造性的组织实施。一些安监、抢险救援专家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总结这些经验，对一个煤矿乃至其他安全事故多发的国家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科学决策部署是根本保证
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在4月13日国务院华晋焦煤公司王家岭矿“3·28”特别重大透水事故调查组第一次全体会议上说：“党中央、国务院对事故抢险救援等工作的高度重视和决策部署，是整个救援工作取得重大成效的根本保证和强大动力。”
事故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胡锦涛总书记作出紧急批示，要求采取有力措施，千方百计抢救井下人员，严防发生次生事故。温家宝总理也立即作出指示，要求尽快摸清井下情况，加大排水力度。坚定信心，周密组织，千方百计，争分夺秒，全力以赴救人。受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委派，国务院副总理张德江带领安监、卫生、工会等部门主要负责人第一时间紧急赶赴事故现场，指导指挥抢险工作，全面作出了“排水救人、通风救人、科学救人”的决策部署。此后，中央领导还多次通过电话、电报、视频等，了解救援进展，并给予有力指导。
115名被困工人成功获救后，一些安监、救援专家纷纷表示，抢险救援的实践表明，党中央、国务院关于抢险救援的决策部署十分正确，具有极强的针对性和指导性。“在排水救人、通风救人、科学救人三条原则指导下，抢险救援工作得以科学有效开展，整个救援没有产生任何次生灾害。”山西省安委会办公室副主任刘德政说。
与此同时，在抢险救援过程中，从党中央、国务院一直到抢险救援指挥部始终保持一种坚定的信心和信念，救援人员一以贯之，尽最大努力，争分夺秒、昼夜奋战。现场一位救援人员告诉记者：“这种不抛弃、不放弃的信心和信念，使救援人员始终保持了一种昂扬的战斗力，使救援工作能够持之以恒地快速开展，为救援成功奠定了基础。”
靠前指挥全力支持是重要保障
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国家煤监局局长赵铁锤等第一时间赶赴事故现场，并一直在现场指挥协调抢险救援。
事故发生后，山西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反应迅速。省委书记张宝顺、省长王君立即率领相关人员及时赶到现场，认真贯彻落实中央决策部署，靠前指挥，作出一系列部署，全力组织抢救、救治等各项工作。同时表示，山西“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要钱给钱”。在此后的救援过程中，山西省委、省政府以及国家安监总局主要领导多次坐镇督战，坚持每天召开专题会议研判形势、部署下一步救援工作，并下井考察指导救援工作。
山西多家煤矿企业、煤田地质单位、科研院所纷纷伸出援手，多家企业和单位的主要负责人亲自带领救援队伍，跟班指挥、连续作战。省和有关市县党委、政府调集机关干部、解放军、武警官兵、公安民警、医护人员全力参与。
在救援的前几天，运送物资的车辆一度排起2.5公里的长龙。在短短几天内，救援现场云集了3000多人的各类救援人员，后来增加到5000余人。救援人员涉及救援工人、煤炭地质水利等方面的技术专家、专业救护队、电力保障、应急通讯、医生护士等各个方面，涵盖事故救援、后勤保障、医疗救治等各个环节。
创造性地落实救援方案是关键
尽管救援物资多、人员多、任务重，但救援现场一直保持稳定状态，救援工作及时、快捷、有效、有序、有力展开。刘德政说：“这些成效的取得，充分体现出主要领导决策在前、部署在前、指挥在前的作用。”透水事故的抢险救援，排水是根本前提。如何根据实际情况、最快最安全地排水成为关键。在经过多次考察、科学论证的基础上，事故抢险救援指挥部形成四条排水方案：一是从井下直接向井外排水，二是向井下空巷倒水，三是通过水平钻孔排水，四是地面垂直钻孔排水。
通过实施这四条排水方案，在重新安装排水设施的条件下，事故救援用七天七夜的时间排水13余万立方米，使井下水位下降10余米。为4日深夜的井下搜救以及被困工人的成功获救创造了决定性的条件。刘德政在事后总结说：“现在看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了。”
刘德政说，相对于传统的往井外抽水，向井下空巷倒水具有短、平、快、扬程低等优势，明显加快了排水进度。水平钻孔排水是通过水平打孔的方式，将倒到空巷中的积水直接排出，如果没有这一措施，井下空巷只能容纳8000立方米的积水。
在救援过程中，山西省煤炭地质局的煤田地质人员由地面垂直向井下打了两个钻孔。其中1号用来排水，2号作为生命通道。特别是2号通道在4月2日成功实现了井上与灾区的直接沟通，传递出了井下被困人员的生命信息，并向井下投递了食物。刘德政说：“来自井下的信息极大地激励了井上救援人员，井上传递下去的信息也极大地鼓舞了被困人员的信心。”
刘德政说：“往井下空巷倒水、水平钻孔排水以及垂直钻孔排水三套排水方案在此次救援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总排水量占全部排水量的一半左右。”
山西省矿山地质应急救援中心主任袁新文等专家告诉记者，水平钻孔以及垂直钻孔，都属于精度钻探技术，一个是瓦斯钻孔技术，一个是煤炭地质勘探技术，此次应用于矿山救援尚属首次。实践证明，这两项技术在矿山救援过程中能够发挥突出作用，也为煤炭事故救援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
不该发生的事故缘何发生？
虽然王家岭煤矿事故救援取得重大成效，甚至创造了“奇迹”，但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这起事故仍然造成37名工人遇难、1人下落不明，是一起特别重大的责任事故。
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说：“救援过程中，党和政府、企业单位、社会各界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做出了艰苦的努力。事故在社会上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对地方和企业发展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更重要的是，这起事故给上百个家庭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带来影响一生的灾难和不幸。”
“这是一起明显的责任事故，是一起不该发生的、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故”，骆琳说。那么，一起原本不该发生的事故缘何还是发生了？
工人施工经验绝大多数来自小矿
王家岭煤矿年设计能力600万吨，其业主是华晋焦煤公司，由中煤第一建设公司63处承建。
事故发生后，记者在一间工棚里看到，4个高低床、八个人挤在一间约20平方米的板房中，下午6点多了，房内还没有来电。房内墙上挂满了沾满泥土的工作服，床下乱扔着鞋。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人说：“我在井下干活有七八年了，这个工地是我住过的条件最差的工棚。”
记者采访中了解到，工人只要有小煤矿下井经验就可以进入王家岭煤矿井下施工，这些工人的文化水平相当低。与记者交谈的11队的18名工人中，其中有1人是中国矿业大学大专毕业，现任井下技术员，1人读过高中一年级，3人读过初中，其余13人都是小学以下文化程度。这部分工人在王家岭矿井下干得时间较长的四五个月，最短的只有3天。他们来到矿上后，只要有井下工作经验就可直接下井作业。
一名工人获救出井后表示，自己事故发生前一天才来到矿上，第二天就被安排下井干活了。
接受采访的山西长治市籍3名工人的井下工作经验都来自小煤矿。他们说，绝大部分工人的井下工作经验都来自小煤矿，来这里的渠道大多是靠亲戚、朋友介绍。
记者问他们在井下工作是否安全时，他们觉得国有大矿总比小煤矿安全，没想到还是出了大事。
平时隐患重重 先兆未获重视
事故发生后，记者在现场采访了数十位工人，他们普遍反映，王家岭矿在平时就是隐患重重；在透水事故发生前的三四天内，井下已经出现征兆，但反映上去后没人重视。
一名安徽籍的陈姓工人曾在全国各地干了20多年的煤矿。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乱的矿，平常在井下作业的人太多。矿上工人基本都是临时工，来矿上干活连身份证都没登记。”
一名施工队队长说，3月28日12时，调度室给他打电话说27队的工作面出大水了。他立即给井下打电话，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他带着手下17名工人准备下井救人，走到半路发现巷道已全部被水淹了，他们只好返回地面。
一位学过井下基建，也干过多年基建的徐姓工人说，这个矿井平时施工过程就存在隐患，主要表现在工作量太大、超能力生产、赶进度，井下的通风、排水等设施不能满足工作面的数量。平时，他与井下一些瓦斯员也交流过，这些瓦斯员说，王家岭矿井下施工管理较差，他越来越感到心虚，却没想到灾难来得这么早。
施工中存在严重违规违章行为
有多名工人向记者反映，从3月26日开始，就有井下作业工人升井后发现鞋湿了。3月28日上午，还有工人发现裤腿都湿了。这些迹象向矿上反映之后，却没有得到重视。
工人们的说法在国务院事故调查组那里得到了初步印证。调查组组长、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说，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经初步调查分析，王家岭矿建设施工中存在着严重的违规违章行为，事故充分暴露出企业安全生产责任不落实、安全管理不严格、隐患排查治理不认真等突出问题。
经初步调查分析，王家岭矿存在的问题主要表现在：
一是水文地质资料未查清，没有严格执行先探后掘、有疑必探的规定，井田内老窑积水情况未查清，就进行回采工作面巷道施工，没有按要求配备探放水钻机，未采取打钻探水措施。
二是劳动组织管理混乱，为了抢工期、赶进度，井下安排15个掘进面同时作业，当班作业人员过度集中，且领导干部带班制度不落实。
三是现场管理不到位，单纯追究产值、速度，忽视安全生产。
四是施工安全措施不落实，工作面出现透水征兆后，没有按照规定采取停止作业、立即撤人等果断有效措施。
五是隐患排查治理不力，特别是今年3月份以来20101工作面回风巷多次发现巷道积水、顶板淋水，但一直未采取有效措施消除隐患。
六是施工组织不合理，违反施工组织程序，在矿井一、二期工程没有全面完成、主要排水系统没有建成的情况下，就强行施工三期工程。
七是安全培训不到位，未对职工进行全员安全培训，新到职工未培训就安排上岗作业，部分特殊工种无证上岗。
目前，多部门组成的国务院调查组已就此次事故原因、责任追究等展开调查。骆琳在4月13日国务院调查组第一次全体会议上说：“要严肃认真彻底查清事故原因，依法依规严肃追究有关责任人的责任，给遇难者家属和受伤职工一个交代，给全社会一个交代。”
还有多少基建矿井存在安全生产隐患？
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说“王家岭矿事故，突出暴露出在建项目安全责任不落实的问题。”目前全国仅在建煤矿项目就达7039个(设计年生产能力15亿吨)，大部分已进入大规模建设的高峰期。
王家岭矿“3·28”透水事故是在不到1个月的时间里，同类企业、同类矿井再次发生的性质基本相同的事故。3月1日神华集团乌海能源公司骆驼山煤矿在基建巷道施工中发生透水事故，1人死亡7人受伤，31人被困井下(已无生还可能)。
事实上，去年以来，基建矿井安全生产事故已多次发生。2009年5月16日，中煤第一建设公司在位于山西朔州市的同煤浙能麻家梁矿井建设项目施工现场发生炮烟中毒事故，11人死亡，6人受伤；8月24日，位于山西省晋中市和顺县的山西星光煤业公司发生基建矿井井筒口瓦斯爆炸事故，14人死亡，矿井设计年生产能力120万吨；12月27日，山西介休市一座基建矿井发生瓦斯爆炸事故，12人死亡，矿井设计年生产能力30万吨。在王家岭矿“3·28”透水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新疆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一在建煤矿发生一起10人被困的冒顶事故。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诸多在建项目安全生产事故的发生具有一些共同点。
一是安全责任难以切实落实。安监总局、煤监局的通报说，神华集团骆驼山煤矿透水事故的透水点在16号煤层回风巷掘进工作面，事故暴露出安全管理不到位、安全责任不落实等诸多问题。事故发生后，安监总局和煤监局要求各煤矿企业切实提高矿井水害防御能力，高度重视在建煤矿现场安全管理工作，并做好矿井水害应急救援工作，加大隐患排查治理力度。然而，通报刚发不久，王家岭矿就再次发生同类事故。
二是建设作业人员错误操作酿成事故。如山西介休市东沟煤矿事故的原因是井下作业人员私自打开井下密闭，造成采空区瓦斯积聚，导致燃烧事故发生。山西星光煤业公司事故原因是现场施工人员切割钢筋产生明火，与井内积聚的瓦斯相遇产生爆炸。同煤浙能麻家梁矿井的事故原因是由于工人没有按规程操作导致事故发生。
在建项目屡发安全事故，也暴露出一些承建企业遍地撒网、多线开花，盲目追求发展规模带来的管理不足问题。在上述几起在建项目安全生产事故中，王家岭、同煤麻家梁、新疆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的三处在建矿井都是由中煤一建公司承建。中煤一建先后参加了全国20余个省(区)的矿井建设，目前其施工点仍然遍及全国大部分省份。
中煤能源集团有关负责人在王家岭矿透水事故发生后也表示，点多面广、战线过长的生产局面给其管理带来极大困难和隐患，下一步将收缩战线。
针对在建项目的安全隐患，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表示，要严格落实煤矿建设项目安全责任，深入开展煤矿在建和改扩建项目专项整治，从严强化建设项目安全管理。必须把加强煤矿建设项目安全管理列为安全生产的重点，切实落实建设单位、设计单位、施工单位、监理单位和政府有关部门的安全责任。同时要结合实际，立即组织开展煤矿在建和改扩建项目专项整治。
观点
安全生产需有治本之策
□晏国政
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说：“我们宁可不要王家岭矿事故抢险救援的‘奇迹’，少一些‘亡羊补牢’；要的是加强管理、有效预防、大幅度减少甚至杜绝事故发生，多一些‘防患于未然’。”这句话时过数日，仍让人感到记忆犹新。
当我们为王家岭矿115名工人顽强的生命力感到敬佩、为救援奇迹的产生感到振奋的同时，更应该深刻吸取事故教训、举一反三。众多工人的鲜血和生命时刻在警示我们，要警钟长鸣、标本兼治，切实做好安全生产工作。
今年以来，我国安全生产虽然继续保持了总体稳定、趋于好转的发展态势，事故总量和伤亡人数继续下降，但安全生产形势依然十分严峻。特别是3月份以来事故抬头和反弹的苗头较为严重，相继发生了多起煤矿、非煤矿山、建筑施工和道路交通等重特大事故。尤其是3月份一个月内，连续发生了3起特别重大煤矿事故。
屡屡发生的安全生产事故，原因多样。但最根本的是地方政府、部分企业对安全生产仍然不够重视，甚至存有麻痹、侥幸心理。有法律法规不执行，有制度标准不落实，有安全隐患不排查治理，安全检查甚至也走了过场。
屡屡发生的安全生产事故，同样也表明我国在安全法规、制度、管理、惩处等各方面亟须完善，以及一些地方政府和企业在政绩观、效益观方面的偏差。
血的教训必然要求我们要警钟长鸣，更要加快研究和制定安全生产标本兼治、重在治本的政策措施。值得欣慰的是，国家安监总局正在会同有关部门，强化安全标准和准入，完善安全生产相关法律法规，完善推进安全生产的经济激励政策，进一步完善安全监管体制机制，积极推进安全科技进步，大力培育形成安全发展的科学理念，加强强制性安全培训，以寻求安全生产的治本之策。
安全重于天，安全生产也不是某一部门的事。各级政府及其相关部门、相关行业和企业都要结合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立足于安全发展的目标，将安全发展纳入经济社会发展的总体战略之中，把加强安全生产作为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重要工作内容，把实现安全生产作为提高经济增长质量的重要考量指标，切实负起责来，抓好安全生产。
(本组稿件由本报记者陈忠华、晏国政、吕晓宇、王炤坤、叶健采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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