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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独臂挑夫,就怕还不起那份情

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2010年06月28日09:51

  华山独臂挑夫,就怕还不起那份情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李妤航 李荣刚

  6月9日晚9点40分,记者从北京站上火车,一路颠簸,第二天下午2点多才到达陕西华山站。这是一个灰色破旧的小站,抬头看去,“华山”两个楷书小字幽幽地刻在木板上。看惯了城市中闪烁醒目的电子标牌,这个木刻小板让人感到环保、轻松、亲切。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此行是要采访一位独臂挑夫,他被网友称为“华山真男人”,“感动世界的中国男人”。他的名字叫何天武,当地人称他老何。

  “环球小人物”

  记者从车站出来,一路打探,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老何。没费太多力气,记者就找到了老何租住的地方。推开门是一个挂满藤蔓的小院,有两层楼,院落不大却干净整洁。顺着左侧的台阶拾级而上,挑山工用的竹背篓立刻映入眼帘,横七竖八地堆放在一角。楼上有四间房,都是华山一带打工的人租的。敲开一个房间,刺鼻的烟味混合着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个二三十岁模样的人赤裸着上身,蹲在地上打牌。房间很狭小,只容得下一张床。床边凌乱地摆放着球鞋和穿过的袜子。他们说,老何就住隔壁,一早就上山背货了,约摸着快回来了。于是,记者便和几个工人闲聊起来。

  “那里堆着很多大背篓,你们也挑东西上山吗?”

  “住在这里的人好多都做过挑夫,感觉太累了,后来就不干了。”

  “做了多久?”

  “3个月的,一年的,都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低声补充道:“那活儿一般人是不会去干的!”

  “什么样的人去干呢?”

  “敢吃苦的人呗!”

  谈话间,楼下一个人似乎在和谁打招呼,声如洪钟,操着浓重的陕西口音。“老何来了。”小伙子告诉记者。

  老何看上去比照片上还要黑瘦,双颊深深地陷下去,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向下滴。记者上前和他握手,他显得很局促,犹豫着伸出手又立即缩了回去:“我的手太脏,等我洗个手吧!”老何转过身打开房门。他的房间仅有10平方米大,所有摆设井然有序。紫色的床单铺得很平整,没有一点褶皱。一个简易的茶几上整齐地放着毛笔、墨水和字帖。墙上悬着一根晾衣绳,三件洗净的衣服晾在上边。房间里没有一点异味。老何接了盆清水洗手,我看到他汗衫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洗了手,老何主动过来握手并招呼记者坐下。他没有坐在记者旁边,而是绕到我们的另一侧坐下——把身体健全的一面朝向我们。

  记者自报家门:“我们是《环球人物》杂志的记者。”

  老何皱着眉头问:“‘环球’是什么意思?”

  “‘环球’就是全世界,就是地球的各个地方。”

  “那环球人物都是什么人物?”

  “环球人物就是全世界、各个国家的人物。”

  老何“嘿嘿”地笑起来,手摸着后脑勺腼腆地看着记者,“那我怎么能算是环球人物咯?”

  “大家都觉得你是。”

  “我一个干活的民工,只能是环球小人物哩!”老何不断用手卷起衣袖又放下来,看得出他很羞涩。

  接二连三的灾祸

  48岁的老何经历了太多的磨难。1989年,老何的妻子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留下两个孩子,一个5岁,一个只有10个月。“看病把房子卖了又欠下一屁股债,最可气的是乡里一个干部,死人入土不到3天,就跑到我家逼我交土地税”。这把老何逼急了,动手打了那个乡干部。事情闹到区里后,区长亲自出面,批评了那位乡干部,为他主持了公道。后来老何背着1.2万元外债,到河南平顶山的私人小煤窑去挖煤还债。

  来后第3年就出事了。“为了多挣钱我上完夜班又连续顶了早班”。没想到,“绞车的钢丝在拉起来时断了,直接把我抡起来,甩出十几米远。还好,命保住了,可左胳膊没了。”老板给了老何4200元赔偿金。

  “出事以后,老板让我赶紧走,一刻也别耽误。”老何请求老板让他留下,哪怕看门、扫地之类的工作都行,“一个残废的人,回家能做什么?”可老板拒绝了。

  “唉,都说祸不单行。第二年我弟弟也是在矿上,被钢丝砸到头,脸已经辨认不清了,都没敢告诉爹妈。”老何后来听一位同乡说,上海是个大地方,那里的活儿多,工钱也高。老何带着希望再次上路,他一心盼着能在上海这个大都市谋生。然而,30多天过去了,老何的工作毫无着落,四处碰壁。对方一见他随风摆动的空袖子不是摇头就是摆手。老何也曾试图求助于针对残疾人的帮扶机构,“不是想要人家给钱,就想让他们帮着联系个地方打工。”可是希望再次落空。

  因为没钱,老何有时就在上海的天桥下凑合过夜。一天晚上,老何饿着肚子很久都没睡着,突然几个行人说笑着从他身上跨过去。“说出来怕让人笑话,我躺在那里直掉泪啊……人活的不就是个尊严吗?我残了,却不想被人当成废物!”

  那晚之后,老何跟一个老乡离开上海,来到华山脚下做起了挑山工。

  一天从写毛笔字开始

  每天5点钟,老何早早起床,简单洗漱、整理床铺、收纳前晚洗净的毛巾、清扫屋内和门口的地面……忙碌一番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出发,却静下心来,摊开宣纸笔墨,练起了书法。“写毛笔字是这3年开始学的,我之前练写钢笔字。”老何说。“为什么爱好写字呢?我看挑夫很少有人摆弄这个。”老何没有回答记者的问题。记者揣测,只上到小学二年级的他,每天途经华山石壁,看着那些摩崖石刻上的名家题字,老何也有了自己的兴趣、追求。他的笔记本上写着这样的诗句:“生活不是芳香的草地,生活也不全都是和风细雨。”这是老何内心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6月11日,早上7点钟,记者跟随老何来到华山脚下的游客中心盯活儿。当天老何分到了132斤重的货物,这个重量足足超过他体重15斤。老何却开心不已,“想想没货到处找活儿时候的滋味,背得多了赚得也多,怎么能不高兴呢!”

  “今天只有一公里的路程,比起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老何表情显得颇为轻松。只见老何把货筐放到石阶上,半蹲着先让左肩套在一个背带中,抖抖之后再把右胳膊套进另一个背带。再调整好姿势后就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把这百斤重的货物背在了身上。这些动作连贯而又充满技巧,记者无法想象当年老何是如何第一次背起这百斤重的东西,也不知他究竟摔过多少次,背了多少回,才能做到如此熟练。

  背起货物上路前,他会吊起嗓子大喊:“起锚咯——”

  记者紧紧跟在他身后替他捏一把汗。一级一级,一级一级,老何攀爬的步子极其缓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小腿肌肉紧绷,青筋暴露,左边的袖管随着步伐晃来晃去,让人看了心酸。他额头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掉在石阶上。

  终于到了一处开阔地,老何卸下货筐开始休息。放下随身带着的水壶,老何拉开衣领让记者看他的一个肩膀。“啊!”记者怔住了:身上已勒出一道红红的深深的印痕。他却语气轻松地说:“现在已经没事了,刚开始,天天都是血泡,睡一夜干了第二天继续背。那是钻心的疼咯。”

  “11年,来回走了3000多次,受过伤没有?”

  “我还真没有出过事,”老何先是笑,转而又低声说:“我是个残疾人哦,要是出了事人家就不让我干下去了,也会给公司添麻烦。”

  远处山雾缭绕,凉风阵阵,老何似乎来了兴致,开始用家乡话唱起山歌:“你不唱来我又(呦)来(耶),莫叫山歌冷了(呦号)台(耶),山歌那不是冷台(耶)戏(耶),一家(哎)你一个唱起来(耶)。”

  他眯着眼睛仰起头,几位一块儿休息的挑夫也随着他一起唱起歌来。歌声感染了很多游客,大家驻足倾听都不忍打扰。记者想起老何前一天说过的话:“如今我不想讲以前的事,也不愿掉眼泪。那么多人帮助过我,他们要是看到我哭,还以为我过得不好,会说‘你还觉得哪里不满意呢’,所以我就总笑,现在的日子太满意了。”云峰之处,天地之间,那些困苦似乎一下子都变得轻如薄雾,不值一提。

  当天下午4点钟,近12个小时里,老何没有吃一口饭。背负132斤货物在36摄氏度的温度下爬了近3个小时,老何终于回到住处,他一手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脚步有些踉跄。

  整天担心如何报答

  晚饭后,老何拿出一个样式很旧的钱包,给我看他两个儿子的照片。说起那时因为太穷不得不让孩子早早就辍了学,老何直叹气:“小儿子那天到了学校没钱交学费,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就把他赶到教室外。”这件事伤了孩子的自尊,也寒了老何的心。他至今觉得愧对儿子。收到社会上的10万元捐款后,除了还债,他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两个孩子的工作和教育上了。“总算尽了点当爹的责任。”

  前两年,大儿子结婚,没告诉老何。“为什么儿子结婚没有告诉你呢?”他平静地对记者说:“他怕增加我的负担,他知道我没有能力给他结婚的钱。”

  无意中,记者从他掏出的钱包里看到一张光头老者的身份证。

  “那是你的老父亲吗?”

  他吃了一惊,“不是啊,那是我的身份证。2007年换新一代身份证的时候去照的。”照片里的老何是一个光头,面色蜡黄,非常憔悴。

  “怎么回事?”

  “头一年,电视台给我做了个节目。后来,我收到了10多万元的捐款。”

  “广州有一位徐女士打电话对我说,‘老何,我被你的事情感动啦,我给你寄1000元钱呀!’结果,我一查卡里有3000元。我怕她弄错了赶紧告诉她。她说到了银行门口临时决定再加寄2000元过来,我净遇到好心人呢!可我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将来怎么报答咯?哪怕是声‘谢谢’我都没法当面说啊!”老何突然哽咽:“抱愧好长一段时间,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口上。”他眼角的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在老何的世界中,命运有很多种面孔,艰辛也罢,劫难也罢,挺过去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在面对别人的捐助时他内心却无比焦灼,头发急得都掉光了。他担心自己还不起那份情。

  他们需要更多关爱

  采访过程中,记者一次次被触动。这些挑夫,只靠每月几百块钱的收入维持生计。工作之余,他们喜欢打扑克,如果能在路边摊花上一块钱唱一首卡拉OK,那就是极其奢侈的娱乐活动了。有一位挑夫谎称自己已75岁,而实际还不到50岁。他的工友告诉记者,他那是想获得关注,希望有更多的力量来帮助他们。

  老何每天要背起百斤重的货物,从西山门出发,爬十几公里的峭岩,用近9个小时登到顶峰。“每斤有3毛6分钱的收入,如果我能背百斤,算来一天可以挣到30多块钱。”老何为了多挣些钱,一干就是11年!

  老何只是华山挑夫中的一分子,也是中国千千万万农民工的一分子。但愿我们的有关部门,我们的各类公益组织,我们的整个社会,都能给低收入弱势群体更多一些尊重与关爱。

  临别前,记者问老何:“他们很多人都说苦,都转行了,有的才干了3个月。你怎么能做这么久?你没想过干些轻快点的活儿吗?”

  老何摇头,“没,没有,这个工作挺好,比我以前受的苦可不算什么了,有份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一个残疾人,去哪里都给人添麻烦。”

  转而,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对记者说,“小李,你消息灵,要是哪里有残运会,你留心帮我报个名好不好?”

  看记者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补充说:“你放心,1500米、3000米、1万米,我都能跑,一定拿到名次。友谊第一,比赛也第一!”

  记者笑着答应道:“好!”

  完成采访,记者回到了北京,老何还常常用好心网友送给他的手机与我们联络。他似乎不太会发短信,每次都是直接打来电话,他会讲讲自己今天背了多少货,是蔬菜、水果还是煤气罐,今天又走了多少个来回,自己早上又写了些什么字……只是短短的几句话。

  通话结束时,老何总忘不了邀请我们:“你们下次来哦,不用因为工作才来,我带着你们登顶!”

  记•者•手•记

  何天武可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动了那么多人。他每天7点出门背货,往往会为多赚几块钱而满心欢喜地背上百斤,像对老朋友一样热情接待每一家媒体,至于对方是中央媒体还是地方媒体,他从来不会考量也没想过有何不同。他的世界很简单。

  “因为我自己的事,给社会添了太多麻烦。”离开华山,老何的话时时会在我们耳边萦绕。他那瘦弱的身体挑着超过自己体重的货物,一级一级向上爬去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我们常想起他在山顶上休息时唱歌的样子;想起他背起货筐摇摇晃晃地大喊一声“起锚咯!”想起他看着记者的帽子说:“帽檐太大挡视线哦!”想起每次走到陡峭危险的地段,他总是走在外侧,下山时就会冲到前面,喊着“我到前面保护你们!”这就是华山脚下的独臂老何,他的世界那么简单而又丰富,他似乎没做什么但却给了我们很多很多。

  英国作家琼森在《确实可靠》一书中说:“没有经历过逆境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我们写了老何,却写不出他身上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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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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