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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宁:民意并非永远是正确的

来源:东方早报
2010年08月05日22:50

  刘军宁:民意并非永远是正确的(1)

  2010年7月19日 16点12分   

  《民主的细节:当代美国政治观察随笔》 刘瑜著 上海三联书店 2009年6月第一版

  孔子:我们那个时代,只有君主没有民主。今天世界上的民主国家据说已经占据了全世界的三分之二以上。所以,我也特别想看看,这些没有君主式元首的国家是如何治理的。为此,我最近读了《民主的细节》。其中关于小布什在民主政治下的遭遇让我十分诧异,没想到民主政治下还有这样的怪事。书中写到,布什总统在当政的后期,因为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事,被民意完全抛弃,用我们的古话说,他落得个众者叛亲者离的下场。书中还说,他每天被媒体群殴,头像被印到厕所的手纸上。那时的布什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人家都说,民主政治下的民众素质高,他们为什么如此对待一位他们选出来的总统呢?再说,当年发动伊拉克战争,也是得到全民支持的。据书中说,在美国国会批准发动伊战之后,布什总统的民意支持率从50%蹿升到75%。就算是美国在伊战上落败,那当初的支持者也都有一份责任,为什么把脏水都泼到小布什一个人头上?况且,在小布什离任前夕,美国在伊战上已经出现重大转机,却未见有人来为布什说句公道话。说真的,我很为小布什抱不平,他太倒霉了。我对美国民主政治下,这种执政者与民意的关系感到困惑不解。

  老子:你说的情况,让我想到了丘吉尔。他带领英国人艰苦卓绝打败德意纳粹法西斯,与同盟国一起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却马上就被民众选下了台。英国从此走上了费边社会主义道路,经济与国力俱衰。对小布什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还有人在美国教授家看到用布什的像做成的狗胶,让狗练习磨牙。在“9·11”之后,他支持率曾高达90%,在离任前民意支持度只有30%,从民意的巅峰跌至民意的谷底,真是大起大落。但是,这也给了一个显现本色与担当的机会。对布什来说,他没有为了谄媚选民而放弃或改变自己的信念。不论有多大的民意压力,他也不选择做变色龙。同样,那些没有信念、一味追逐民意的政治家,终将被民意更无情地抛弃。换言之,是民意冷酷无情,不是公民个人冷酷无情。因此,不能谴责其中的每个公民个人。民众合在一起是没有耐心的。你可以找到一个个耐心的、美德的个人,你找不到耐心的作为整体的人民。美国联邦党人麦迪逊说得更极端:“如果每个雅典公民都是苏格拉底,每次雅典议会将都是乌合之众。”

  另一方面,任何想与民意玩耍的政治家,必须做好被民意抛弃的充分准备。现代民主政治兼容民众中的非理性,甚至在一定程度是建立在这种非理性的基础之上的。既然,人性中的非理性是不可避免的,好的政治制度都必须正视、包容这样的非理性,并把它相对最小化、无害化。排除人性中非理性的政治制度必然导致更大的、更具毁灭性的非理性,因为他以掌权者的非理性取代了无权无势者的非理性,其破坏力可想而知。没有民意的反叛,反而不能证明布什是坚守自己信念的人,这也给了他一个忍辱负重、站完最后一班岗的机会。只有在狂风暴雨中,才能看出谁还坚持站在那里。选民可以随意改变,但是你政治家却不能变。同时,即便被民众错误地抛弃,却仍然要服从民意的结果。就像当年丘吉尔那样:服从选举的结果,同时坚守自己的信念。

  孔子:小布什要是能听到你的这番话,他一定会得到很大的安慰与鼓舞。他现在退休没事了,真是应该读读《道德经》。

  老子:按我的理解,政治家是那些能够按照天道原则行为处事,并且能够兼顾民众利益的治理者。说“以百姓之心为心”很容易,做到并不容易。因为百姓的心思并不是明摆在那里,而是需要表露,需要发现。现在看来,没有公平的选举制度、没有言论自由,让政府听取百姓的意见,不过是一句空话。关键不是看执政者口头上表示多么尊重民意,而是要看是否有实实在在的选举机制、言论自由和代议制度。不愿听取百姓意愿的政治家,民众就不把票投给他。民众的利益,也有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之分,执政者需要去分辨识别。而政治蛊惑家也很可能恶意地制造、煽动、滥用民意。

  广义而言,政治家涵盖蛊惑家,蛊惑家是政治家中很坏的一种。蛊惑家极善于迎合民众的情绪和一时的谬见。他们舌灿莲花,讨好群众,愚弄群众,用蜜语来谄媚,用空头的许诺和小恩小惠来贿赂讨好。记得美国的联邦党人就曾注意到:在推翻共和的那些人当中,大多数是以讨好人民开始发迹的,他们以蛊惑家开始,以专制者告终。对当政者和政治家而言,天道与民意,都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对天道的服从要高于对民众的服从。要明白,在天道与民意之间,并不是总能画等号的。用西方人的话说,人民的声音并不等于上帝的声音。

  孔子:在民主政治下,当政治家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老子:政治家要是轻松了,怎么说怎么做都对,那民众就不轻松了,怎么说怎么做就都不对了。所以,还是别让政治家太轻松了。做政治家,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这就是,当政者既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太好了,容易被神话,造成个人崇拜;太坏了,老百姓吃不消。让人轻度不满的政治家是最好的政治家。对太坏的当政者,大家有目皆识;但是对太“英明”的领袖,民众却要格外小心。当政者不必是圣人,但他必须有一定的道德高度,心中必须有始终不渝的天道正义。在民主政治下,自愿选择做政治家,就应该忍民众的辱,负公务的重,只能要求自己,不能要求别人,只能限制自己,而不是限制老百姓。政治家越是感恩谦卑、忍辱负重,给无辜民众造成的伤害就越少。说的极端一点,只有政治家和官员的腰杆是弯的,民众的腰杆才能直起来。

  孔子:统治者要是把自己的正确意见,变成全民的意见,那该多好呀?

  老子:不,不对。应该反过来。统治者要从民众汲取正确的意见,把民众中的正确意见变成自己的意见。看一个国家是否有道,就看国家以领导人的意愿为百姓的意愿,还是以百姓的意愿为领导人的意愿。执政者的困难之处在于,他们一方面要“以百姓的心为心”,对民意既要有充分的尊重,也要有必要的保留。对民意的尊重要服从于对天道的尊重。无道的统治者都喜欢天下的人跟他的意见相同,不允许他人持有不同意见;要百姓没有心,以君王的心为心;百姓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满足帝王的私心。果真如此的话,一旦最高统治者错了,天下一时就没有人敢正确了。所以,政府应该以天下人之心为心,不能化身为民众的集中代表,不以一人、一家、一党、一阶级之心为心。

  

(责任编辑:张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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