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青年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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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上调查(截至8月31日12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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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30日，北京，方舟子向记者展示被打的伤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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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舟子由警车接走做第二次笔录 |
傍晚遇袭各方谴责暴力
方舟子的安全成本有多高
文/《青年周末》记者 李湘荃
虽然方舟子遇袭案未破，但九成以上的网友（网上调查，样本5万多人）都怀疑是某个被揭露过的人雇凶报复。
虽然挺方派和倒方派以前常针锋相对，但调查表明，这次他们几乎一致谴责暴力，并支持打假。
在学术打假上，方舟子可谓“穷追不舍、六亲不认”，毫不含糊自己的观点；而另一方面，他很低调，对自己和家人的行踪尽可能保密，以至于有媒体采访他时详细描绘了他住所周边的环境时，他微博中都怒言相向。
十年打假千余，不少人质疑他“各色”的行为风格和打假动机，但鲜有人知方舟子“讲真话”的安全成本：威胁、诉讼和赔偿金……
方舟子，本名方是民，1967年9月生人。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1990年本科毕业后赴美留学。1995年获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学位。先后在美国罗切斯特大学生物系、索尔克生物研究院做博士后研究，研究方向为分子遗传学。1994年创办中文网络文学刊物《新语丝》并主持新语丝网站。1999年4月率先在互联网上批判法轮功。2000年创办中文网上第一个学术打假网站“立此存照”，揭露了多起科学界、教育界、新闻界等领域的腐败现象。
“麻醉剂加铁锤，欲置我死地”
“幸亏我跑得快，那锤子没有打在更要害的地方，只是腰部有两处破皮出血。”8月30日上午9点，方舟子在电话那头回忆那幕时说。
因问候和采访的电话太多，方舟子把详细过程写进了博客：“29日下午3点，我约好辽宁卫视《王刚讲故事》的两名记者在北京住所所在小区的门口见面，然后一起走到附近一家茶馆，接受关于李一事件的采访。5点左右，采访结束，我把两位记者送上出租车，转身才走两三步路，只见一名男子突然蹿到我面前，朝我的脸喷射气雾，我闻到一股刺激性味道，头晕脚软，几乎要倒下，我立即屏住呼吸，向路的对过跑去，后面另一个人追着我，手持铁锤要砸我头部，我拼命往前跑，此人在后面追，没能追上，就把铁锤向我扔出，连扔两次，第一次朝我的头部扔，没有砸中，我听到铁锤落地的声音，边跑边回头看了一下，此人又捡起铁锤扔过来，这次击中了我的腰部，流了一些血。我跑了有一两百米，歹徒未再追赶。我跑进小区后，报了警，警察很快来了。当时路边有一些人，警察立即去现场寻找目击者。做完笔录后，到附近医院验伤，除了腰部有两处破皮出血外，目前身体还未发现其他异样。
“歹徒所用的喷雾，我一开始以为是辣椒水，后来与法医探讨，觉得应该是含乙醚成分的麻醉剂，我以前做动物解剖实验用过乙醚，现在想起来就是那种味道。”
方舟子估计歹徒的计划，是一人先用麻醉剂把他麻倒，另一人再用铁锤置他死地。“我本人没有私敌，这显然是某个被我揭露过的人雇凶报复，并已在我的住所附近踩点、守候多时，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
对“方舟子为炒作新书策划遭袭”的说法，方舟子说：“简直是无稽之谈！我都出19本书了，以前怎么不每本都来一下？再说，这次袭击，他们麻醉剂加铁锤，显然是想置我死地，炒作怎么能让自己有性命之虞呢。”
“不要以为不敢动您，动您如切菜”
警方还没破案，方舟子做出“被报复”的判断，除了“本人没有私敌”那条原因外，还因为此前的方玄昌案和几次被恐吓的经历。
方舟子告诉《青年周末》记者，他受过几次威胁，一次电话，两次E-mail，还有一次是2007年遭陌生人跟踪并恐吓。
今年7月1日，方舟子接到一个恐吓电话，“是号码受限的电话，我的手机显示不出来对方的号码。对方说了一句‘这几天小心点，有人要整你’就挂了。我打110报警了，警方简单立了一下案。”方舟子的妻子曾到电信部门试图查询这个神秘来电，但电信部门称必须有警方的书面许可才能查询，她试图开一份“许可”但未果。
还有一封邮件说，“您现在的处境，太危险了。能够走的话，赶紧走人吧。杀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的。不要以为您是个公众人物人家不敢动您。动您如切菜。到时候网络一封锁，没有人知道真相。即使知道真相，也和没有真相一样。中国人就是这种样子，不要给予太多的期待。 ”方舟子当时还调侃说，“这封电子邮件不知算是恐吓还是好心提醒？”
2007年那次，是方舟子新著《科学成就健康》在北京王府井新华书店首发的前几日，他被三名不明身份的人跟踪并进行恐吓。
当日在进入公寓的电梯后，有一个人跟进了电梯，当时他并没有怀疑此人的身份，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有个人敲门，说是送快递的，当方舟子开门后此人便甩下一句话：你自己做的什么事你自己知道!然后扔下一封恐吓信就跑掉了。后来，方舟子立即就报了警，根据监控录像发现，跟进电梯的人和送快递的人还有另外一人，总共三人一起对方舟子进行了跟踪及恐吓。
“少出门，不坐公共交通”
经过2007年那次事故后，方舟子对自己和家人的行踪都尽可能保密，采访一旦涉及个人和家庭，他就迟疑不决，或者粗粗带过，甚至绝口不提。
让方舟子警觉性提高的还有方玄昌遇袭事件。今年6月24日晚10时50分许，方玄昌下班回家，走到增光路附近时，两名男子突然操起钢棍从背后袭击他。方玄昌拼命抵挡，并尝试夺下钢筋棍，最后将对方打跑。经医生检查，方玄昌浑身共7处伤口，其中头部伤口深及见骨，背部有多处淤青。
方玄昌是《财经》杂志的科技编辑，此前就职《中国新闻周刊》和《科学新闻》，曾策划多篇调查报道、参加过几次反伪科学辩论，因工作关系与方舟子交往较多，一同打过学术造假。方玄昌表示，自己平时并未和人有过节，此事对方显然是早有预谋，但不清楚对方动机，他怀疑是批评报道得罪了人。
方玄昌认为自己和方舟子遭袭估计是一伙人干的，因为手段很像。
但这次增加了麻醉剂，方舟子认为，“大概吸取了上次让方玄昌逃脱的教训，这次先麻醉你，看你怎么逃。幸好我反应敏捷，跑得快，躲过一劫。”
方玄昌遇袭案发生后，方舟子不只一次在博客中呼吁希望早破方玄昌遇袭案件，同时自己出行更警觉，例如去一个地方做演讲，不提前公告，这样别人就很难掌握其行踪。此次事发后方舟子接受《北京青年报》采访时说，“我一般很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坐在车里面，我尽量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了，而以前我喜欢坐地铁，因为地铁不塞车。我觉得他们（指行凶者）已跟踪我好多天了。”
今年某媒体采访方舟子，把方舟子的住处附近描绘并介绍了一番，方舟子认为那记者是存心暴露自己，很生气，在微博上毫不客气地批评。这种行为在有些人看来有点“太计较”了，但与他有过同样被恐吓遭遇的司马南比较理解他的处境，“我从来都担心他的安全，他现在的遭遇就是我当年的遭遇，我是多次遭遇过这种事的，所以我对他的处境可能比别人要更了解一点。”
以前司马南劝方舟子尽量不要独行，方舟子不怎么理会，“我那时觉得晚上是要注意点儿，白天无所谓，坏人一般都心虚，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干坏事。”这次被袭后，方舟子在安全上谨慎了许多：“我现在白天晚上都尽量不一个人行动。”
打假带来的13起诉讼
一个认识方舟子的朋友说，他外表看起来很腼腆甚至有点羞涩，但“认起死理来不管你是谁，都没有通融余地。不懂世故，似乎不是活在当世”。
很多时候，方舟子在打假时，在他眼里“仅仅是就事论事”，可殊不知，他的打假挡了人家多少财路，扫了人家多少面子。司马南曾表达过对方舟子的担心，“人家恨不得弄死他”，“不要以为仇恨很容易消失”，“我希望他能够武运长久”。方舟子曾认为，对方可能会用法律手段，但伤及他生命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方舟子先后遭遇13起因“打假”而来的诉讼，其间耗费的精力和财力他自己从来没有仔细算过。
目前已判决6起，2起败诉，4起胜诉。其中在武汉败诉的一起，法院判决方舟子个人赔偿对方3万（另外还有媒体承担赔偿），加上诉讼费大约4万元，“后来法院也没通知我们，就直接从我爱人账户里划走了，对方胜了官司，还到处扬言要报复。”方舟子回忆，这次之后，考虑到爱人和孩子，他们搬过一次家。在西安败诉的那起，法院判方舟子和某媒体赔14万。
另4起胜诉案件虽然可以免交诉讼费，但其间的公证费、取证费、律师费、差旅费还是方舟子本人承担。
累累的官司，重重的诉讼费 和赔偿金。“好在很多人支持我，”方舟子说，“武汉那起案件，一审败诉后，国内外很多网友要求捐款给我交赔偿金和诉讼费，但我个人是绝不接受捐款的。”
后来，司马南便与几位反伪科学健将一道，倡议设立一个打假基金募集小组，接受支持者的资金捐助，用以支付方舟子在打假过程中被告上法庭时需要付出的费用。目前，累计收到捐款17万。
诉讼和暴力事件让方舟子意识到了利害关系以及凶险，他对《青年周末》记者说，“打假不仅仅是学术上的争论，还伤及到了某些个人和集团的前途及经济利益，所以他们会拼命。”
尽管如此，方舟子说，“不会有丝毫犹豫，继续前行，否则，那些人就得逞了。”
十年打假，树敌无数
十年来，方舟子的新语丝网站，两三天就更新一次，几乎每次更新都有新案例，累计下来，“打假”逾千起，大多集中在学术领域。
被他“打过”的有不少社会名流：杨澜丈夫吴征、“打工皇帝”唐骏、“基因皇后”陈晓宁等，陈晓宁是他首次比较有影响的打假。2000年9月，美籍华人科学家陈晓宁携带三大基因库回国，方舟子发表公开信，称同等产品在美国用3000－4000美元就可以买到。随着媒体的报道，“基因皇后”的追捧声在一片质疑声中迅速消退。
还有不少两院院士，如中国工程院院士顾冠群、四川大学的中国科学院院士魏于全、中国工程院范维澄院士等等；司马南说，“方舟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苍蝇什么是老虎，他拿标准一衡量，不对，上去就斗争。”
还有不少高校的校长，如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安徽师大副校长刘登义，甚至他的母校——中国科技大学前后两任校长，于是有人认为他“六亲不认”。
他“打过”的涉嫌虚假宣传的普通人，比如最近的国学天才、李一道长以及美女总裁等等；有些人因此损失了巨大的经济利益。
打假多了，遭遇的质疑也多，除了具体事物的看法和观点，方舟子打假的动机更是常被质疑，“方舟子为打假而打假”……
当然方舟子也纠正过人们对一些产品的错误认识，例如，最近他为被疑致婴儿性早熟的圣元奶粉“平反”：女婴“性早熟”如果只是乳房增大而没有别的症状，叫单纯性乳房早发育，是一种自限性、良性状态，在1~3岁女婴中常见，会自行消失，没有后遗症，无需治疗。去年披露蒙牛特仑苏OMP牛奶添加的“造骨牛奶蛋白”实际上是国外研究很多的一种生长因子IGF-1，不仅不能造骨，还有致癌风险。后来国家质检总局发文认为OMP是不允许添加的添加剂。
有网友认为，方舟子除了打假得罪人，其为人处事上偏执和不圆融，也是部分原因。但也有人反驳，如果方舟子多一点世故圆滑， 打假就少一份坚定执著。
柴静在博客上如此写道：“我和方舟子曾经因为干细胞研究一事，有过争论。之前我们有过多次节目的合作，不影响他很激烈地批评我。之后我做浙大论文造假调查，采访他，谈到被举报人认为举报者的动机卑鄙，他说过一句话‘科学问题，应该不问动机，不问态度，只问事实’。采访完送他出门，外面大雪，他打上车，回身招手柔和微笑，让我回去。第二天有批评我节目的文稿，他一样放在网站最显要的位置。
“这次他约我写新书的推荐，信中除了此事，就是对我刚播出的节目中一个细节不留情面的批评。在科学问题上，不问动机，不问态度，只问事实，他践行这句话。”
“希望尽早破案，让大家放心”
记者从石景山公安分局相关部门了解到，他们案发后很快就到达了现场，并展开了调查，对事发地附近的人员进行了线索搜集。
当晚9点，市公安局“平安北京”也发布了与方舟子遇袭相关的记录：“各位脖友：关于方舟子遇袭一事，警方正在开展调查，后续情况会及时通报给大家。无论是谁受到不法侵害，都应该及时报警，警方会依法及时处理，最大程度保护公民的合法权益！”
至于是谁干的，方舟子说，“我不好妄测，我知道的线索都已告诉警方。该案现在由石景山分局刑侦大队队长侦办，分局局长几次打电话过问，看来警方比较重视。”
方舟子的朋友们都担心他的安全保障问题，方舟子说：“希望警察能够尽早破案，包括方玄昌遇袭案件，这样大家就放心了。”
网友呼吁保护安全说的权利
某网站方舟子吧里，挺方派和倒方派皆有，虽然众网友对方舟子以前种种观点认可不一，但面对方舟子被打事件，大家都几乎一致地怀疑是被报复的，而且一致谴责肇事者。在某网站发起的“你认为方舟子缘何被歹徒袭击？”的网络调查中（截至记者发稿时，51552人参加投票），96.5%的网友认为是“因科技打假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遭到报复”；91.6%的人“支持方舟子为首的打假派”，只有7.2%的人认为“科技造假问题很复杂，打假说不清”。
畅销书作家陆琪说，“方舟子说的是真理也好，是谬论也好，但至少一点，他应该有说的权利，并且有安全说的权利。暴力是非法的，无论用暴力捍卫谎言，还是用暴力捍卫真理，都是非法的。”
媒体评论员盛大林：方舟子先生被打了。虽然我曾因他的个别打假失当行为而批评过他，甚至他也直接批评过我本人，但我一直认为方先生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富贵财富——如果没有他，学术造假及其各种假冒伪劣会泛滥成什么样子？实在难以想像。
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黄亚生：我们社会打假的人太少了。显然方的报复者认为消灭方一个人就能解决他的问题。如果有一千万个方舟子他就会理智决定不诉求于暴力。
易凯资本首席执行官王冉：方舟子被歹徒袭击。一个公民社会到底应该靠什么维持运转和秩序——是靠法治和有制度保障的言论自由，还是靠强权和暴力？解决之道在于让后者付出更沉重的代价，无论是随便抓人的伊春警察，还是随便花几万元雇凶的幕后黑手。(摄影/胡秀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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