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20峰会上,奥巴马顾左右而言他,默克尔神情严峻 (CFP/图) |
G20的浮云与角斗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邓瑾 实习生 邢宝月 发自北京
一个共识在世界主要的经济体中迅速形成,那就是目前以美元为基础的国际货币秩序已经不可持续。
但在G20会议上,美国却顾左右而言他,把焦点引向其他问题。
美国民间声音:终结美元统治?
G20首尔峰会上周五已经结束。之前各国关于贸易战、汇率战的争论,其实,都是浮云。真正的角斗场是重建一个适应21世纪的国际货币体系,其本质也是一场最高级别的国力竞争:对全球经济和金融的治理制定新的游戏规则。
现在的这套游戏规则已经存在了66年。2008年的金融危机,以及随后美联储滥用世界储备货币的发行权,开动印钞机,导致美元贬值,全球金融秩序震荡,一个共识在世界主要的经济体中迅速形成,那就是目前以美元为基础的国际货币秩序已经不可持续。
“自1971年的固定汇率制(金本位制)瓦解后,几十年来从未对货币体系进行如此郑重的讨论。”曾任美联储主席的沃尔克(Paul Volcker)上周二——就在G20峰会召开前夕——在上海的一次金融论坛上如是说。
头一天,美国人提出的改革方案第一次浮出水面。上周一,世界银行行长佐利克在英国《金融时报》上撰文说,新的国际货币体系“可能需要包括美元、欧元、日元、英镑,以及走向国际化、继而开放资本账户的人民币”。他补充称:“该体系还应考虑把黄金作为通胀、通缩和未来货币价值之市场预期的全球参考点。”因此,他的方案也被称之为改良版的金本位。
这位曾经在美国财政、贸易、外交和金融领域担任过要职的官员被广泛地认为是具有前瞻性视野,是小布什时期重建中美关系中一个关键词汇“利益相关方”的提出者。在他2007年入主世界银行后,积极推动这个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三大支柱之一向新兴市场国家扩权,其中,中国经济学家林毅夫担任世行副行长,并任首席经济学家即是例证。
“改良版的金本位”制度是他的这一理念的延伸,这或许也可以看成是美国非官方提出的关于21世纪国际货币体系的第一个改革构想。
赞成的人认为这一构想反映了当今世界的新形势,反对的人则觉得以黄金为货币之瞄缺乏操作性,而阴谋论者甚至认为,这对中国或许是个陷阱,因为是美国控制着世界的黄金储备。
根据今年9月份IMF提供的数据,美国的黄金储备世界第一(8133吨),远超第二名德国(3402吨),中国排名第6(1054吨)。更关键的是,黄金占外汇储备的比率:美国仍然高居第一,占比72.1%,而中国在90个国家、地区和国际组织的排名中名列倒数第二,仅占1.5%。
在美元信用受挫的大背景下,黄金成为世界抵御美元贬值的重要工具,黄金价格在金融危机后一路飙升。然而,中国有钱可以买美国国债(一张纸),而且是美国人巴不得中国买,但中国要大笔买黄金,却难上加难。
也就是在9月份,IMF一举卖给孟加拉10吨黄金,让其排名从原来的77位上升到59位。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董事总经理、亚洲区首席经济分析师陶冬在自己的博客留言说:“IMF(可以)卖给孟加拉十吨黄金,(但)就是不卖给中国。”
相比起佐利克的新构想,美联储前主席沃尔克上周在中国国际金融论坛上提出的构想则没有被国际媒体广泛报道。
沃尔克说,全球化的金融系统迫切需要“一个世界性货币”。如果达不成某种世界货币协议,世界似乎越来越有可能逐渐分裂成不同的货币区域:欧洲形成欧元区,亚洲以人民币为主,美洲形成美元区。
美国政府转换议题:都是中国的错
革自己的命,从来都不会是主动的。
无论是佐利克还是沃尔克,代表的都不是美国官方。
迄今为止,在金融海啸后拉开序幕的这场试图改革“美元独霸”的国际金融体系的博弈中,美国政府从来就是旁观者。在已经召开的5次G20峰会上,美国总是把焦点集中在刺激经济和全球经济失衡的再平衡上。
尤其是这次首尔峰会,对全球贸易失衡的界定和管理成为20国领导们的争论焦点。
这是美国主导的话题。美国不希望倡导全球货币体系的改革革自己的命,而是希望在施压全球经济失衡后的再平衡中革别人的命。
这个别人,主要是中国。
金融海啸后,美国认为海啸的原因除了监管机构对金融衍生品交易等的监管力度不够以外,世界贸易失衡是另一个结构性元凶,而导致全球失衡的罪魁祸首,则是中国。
所谓失衡指的是,储蓄率很低的美国人举债消费太多,而储蓄率很高的中国等国却自己不怎么消费,反而通过压低汇率出口给美国人消费,因此,美国的贸易赤字越来越高,而中国的贸易顺差越来越大。
而对美国来说,要解决失衡,就是要迫使人民币升值,以减少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而在美国一些议员看来,升值20%-40%才是一个由“市场决定”的合理价位。然而对中国而言,可接受的底线是每年升幅3%-5%,高了就会造成低端出口行业的大量失业。
而美国议员们并不理会中国渐进式升值的做法,仍然一味高压,尤其在今年美国中期选举前,施压运动达到一个高潮。
中期选举失败后,奥巴马总统随即访问亚洲,并在上周参加G20首尔峰会。在峰会上继续施压。
然而,在上周五峰会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在峰会上施压中国人民币汇率以及对中国等出口国实施出口限制的措施没有得到与会各国领导的认同后,奥巴马总统一反通常的外交辞令,指出一些国家认为他们“通往繁荣的道路仅仅是建立在对美国的出口上,这是错误的”。“恰恰是因为中国的成功,所以中国在国际上采取负责任的态度就非常重要。人民币就是一件不仅让美国不高兴,而且是让很多和中国竞争的贸易伙伴都不高兴的事。”
他更点名说,“人民币被低估了。中国花了巨额资金干预市场,以维持人民币低估。”尽管他的内阁机构之一财政部在今年推迟了几个月后仍然否认中国是“汇率操纵国”。
然而,此次首尔峰会中施压中国人民币升值的同盟并未建立。11月初美联储决定再次向复苏乏力的美国经济体注入6000亿美元之事,让美国成为众矢之的。很多评论认为,这其实是通过“操纵货币”的方式让美元贬值,与他们之前抨击中国的措辞并无二异。
施压中国的工具,除了人民币升值以外,在今年G20财长会议上,美国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措施,那居然是在一个不断呼吁自由贸易的国际背景之下,回归计划经济,采用数量限制的办法,即将G20国集团成员国将其经常账户盈余或赤字(相当于贸易顺差或逆差)限制在本国GDP的4%左右。
照美国的思路,拿金融海啸前2008年中国GDP总量4.2万亿美元计算,这也意味着当年中国的贸易顺差不能超过1700亿美元。而当年,中国的贸易顺差近3000亿美元。
“盖特纳实际是设计了一条针对中国的联合阵线,因为他讨好除中国之外的所有国家。”著名经济评论家谢国忠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同样也是贸易顺差国的德国并不买账。德国财长朔伊布勒在接受《明镜周刊》访问时直言:“在任何情况下德国都不可能接受这个建议。如果我们要推出这样的措施,那就是在限制国际竞争。”
他认为,美国的问题是靠借贷生活得太久了,整个金融体系泡沫巨大,而工业基础长期被忽视。
在G20峰会的一次午餐会上,德国首相默克尔更是给美国人上课:美国式的消费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已经终结。美国需要采取必要措施提高自己的竞争力,而不是对那些知道该怎么让世界购买他们产品的国家提出出口限制。“在未来(建立一个可持续的全球经济)的任务中,参照点必须是那些有竞争力的国家,而不是照顾最低公约数。”她强硬地说。
听到这话,很多骄傲的美国人在网上大呼,哇,美国已经被称为“最低公约数”了。
不过,尽管在新闻发布会上不断被本国媒体质疑美国的领导力是否下降时,奥巴马表示,美国是一个很富有、很强大的国家,主导国际事务超过一个世纪。
强大的美国在这个新闻发布会上还设置了两个时间表,一个是明年1月中国主席胡锦涛访美时,“希望中国在汇率问题上取得进步”;第二个时间表是明年6月G20的财政部长会议上,继续对巨大而持久的失衡制定“预防性和改正性的措施”。
法国联手中国:我们是旗手
首尔峰会后,法国成为G20的下一任轮值主席国。而法国总统萨科齐则已经明确表示,明年峰会最重要的主题为建立新国际货币体系。
显然,这是一个欧洲,更明确地说,是法国希望占据主动的舞台。
金融危机后,萨科齐在多个国际场合高调批评美国式资本主义,力推国际货币体系的重建。
就在G20首尔峰会前,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访问法国,萨科齐全程陪同,给与了最高规格的外交礼遇。
这种礼遇的背后,是重建21世纪全球经济规则的角力中,法国希望得到中国的支持。
陪同访问的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傅莹表示:“胡锦涛主席对法国担任G20主席国表示全力支持。”
另据外电消息报道,法国总统高级顾问说,萨科齐与胡锦涛会谈时,在改革全球金融制度上达成“实质共识”。
法国的主张目前我们还不得而知,但中国的牌已经亮出。
2009年3月,在几乎没有征兆的情况下,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在央行网站上撰文《关于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思考》,提出建立“超主权”的新国际储备货币以取代美元,IMF的特别提款权SDR具有超主权储备货币的特征和潜力。
这是中国第一次就这个主题发出自己的声音。
“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从而避免主权信用货币作为储备货币的内在缺陷,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理想目标。”周小川写道。
这篇文章当时给世界引爆了一枚炸弹,诸如“中国计划终结美元时代”这样的标题大行其道。美国则一直坚称,没有必要建立一个新的国际货币,美元仍然是世界的主要储备货币。
暂时还无法确定,中法之间达成的“实质共识”具体是什么。
不过,在法国访问期间,中国同意法国提出的举办国际顶尖货币专家会议的设想,由法国担任主席,但是在中国境内举行。时间可能是明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