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大侠吴尧齐 十年孤胆战医托

　　来源：读者报·影响力周刊

　　吴尧齐说，那时起，自己就开始和医托结下了“深仇大恨”，他决定直接到医院附近去，“尽我个人的最大能力，能抓住一个算一个，能挽回多少损失算多少。”

　　七旬大侠吴尧齐 十年孤胆战医托

　　□ 本报记者 吴 力 发自成都

　　“快走，老革命来了。”见到吴尧齐，医托就会四处躲逃，同时也给吴尧齐留下了“老革命”的称呼。

　　不去追逐名利，而安心管好别人不管的“闲事”，对于坏人坏事不屈不挠，医托用“老革命”这个词来形容吴尧齐确实有点意思。

　　“嗨嗨，抓不完，没办法抓完。”单枪匹马，坚持十多年之久，面对医托，吴尧齐经常感到无奈，但吴尧齐表示自己不会就此放弃，“医托这种谋财害命的事，伤天害理，只要我在这里，我就坚持抓下去。”

　　医托望而作鸟兽散

　　这里是吴尧齐和医托“斗法”的地方。

　　清晨6点多钟，天还没有大亮，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大门前，已有不少男男女女四处游动。他们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四下张望，时而打出诡异的手势，时而对路人拉扯搭讪一番。

　　随着天色渐渐变亮，路上行人逐渐增多，他们抓住最后的黄金时间，有人装故旧，有人装医生，有人装亲戚，见人就拉扯招呼，行动更为猖獗。就在不远处，一个戴黑帽子的男子，已经“忽悠”了一位老人，一同乘车而去。

　　“娃儿这种病，在他那里，几服药就好了！”在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一位妇女手中牵着孩子，四男一女正围着她使劲劝说。看上去，妇女似乎有些心动了，她正准备牵着孩子跟他们走。

　　“走了走了，围着干啥子！看病去医院，莫听他们胡说。”这时，一个大汉大踏步朝他们走来，他身穿黑色大衣，身材魁梧，臂粗腰圆，方脸高鼻。大汉大义凛然地逼视着这四男一女。他们显然被这气势镇住了，一名男子拍了拍同伴，使个眼色，准备开溜，“哦，那好嘛，你赶快去华西医院挂号嘛，慢慢走哦。”他们不顾那妇女的不解，分头溜开了，临走还对着大汉挤眉弄眼，使劲地朝他笑，但大汉一脸严肃。

　　接着，大汉转过身，又一头“撞”入另一个医托骗局。一位男子正眉飞色舞地向另一个穿夹克的男人大肆吹嘘他的医学专家资源。见了大汉，男子赶紧奔逃，还没清醒过来的“夹克”，见状也跟着跑。

　　“莫要跟着跑，不要遭骗了哦！”大汉紧追了上去，边跑还边提醒“夹克”。“你才是骗子吧，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哦？”不料，“夹克”却质疑起了这名大汉。

　　“他是吴大侠，医托的克星，报上网上电视上都播过，要不是他，你差点就受骗了！”边上有人愤愤不平地告诉“夹克”。这时，大汉从身上拿出自己的社区巡访证，对“夹克”说：“你别上这个人的当，他是医托，专门骗人的，想看病还得去正规医院！”“夹克”听后恍然大悟，不断地说着对不起，给眼前这位大侠敬起了烟。

　　“没有受骗就好，出门在外有警惕心是对的，不要上了坏人的当！”吴大侠温和地笑着拒绝了，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烟，大大咧咧地抽了起来。他对着“夹克”提醒叮咛了几句，然后抽转身又朝下一个目标赶去。所到处，医托望而作鸟兽散。

　　“乐天派”耿直遇挫折

　　“怕？我怕他们干啥子？邪不压正！”吴大侠说，自己原名吴尧齐，今年已经71岁了。但是，面对众多的医托，他行动大大咧咧，说话粗声大气，丝毫不见惧怕之色。

　　吴尧齐的老家在四川省仁寿县，“我的父亲是一个体育老师，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我得了父亲的遗传。”吴尧齐笑着说，父亲原来在小学教体育，“抗战时期，他还放下教鞭，跑去参军了呢。”

　　说起父亲为民族大义挺身而出的事情，吴尧齐一直很得意。但是，那时的吴尧齐，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现在会和医托斗法，并且一斗就是数十年。

　　虽然父亲是体育老师，但小时候的吴尧齐并不高大，甚至因此常被高个子同学欺负。吴尧齐在仁寿三中读书的时候，有一天，他和几个小伙伴在一起打牌，突然，一个高大的同学走过来，二话不说，就要把扑克牌夺走，边上的同学都不敢吭声。但是，吴尧齐对这种以大欺小，蛮不讲理的行为很不服气，于是死活不让，两人终于打了起来，“最后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我挨了批评，那个同学却受到了处分，因为他们以大欺小嘛。”吴尧齐又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次事情让吴尧齐深深地感受到了有理走遍天下的道理。

　　“每次被大同学欺负，我明明知道可能打不赢，但也要上去理论一番，现在我的倔强性格和那时的经历可能有一定关系。”甚至吴尧齐承认，自己能够挺身而出去抓医托，管别人不敢管也不想管的“闲事”，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己实在看不得弱势群体受欺负。

　　吴尧齐至今还觉得，自己的性格就是太耿直，脾气太急躁，眼里容不得沙子。虽然这些秉性在吴尧齐敢于挺身而出直面猖狂的医托时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在他的人生中，却也让他遭遇了许多波折。

　　1957年，吴尧齐从仁寿师范毕业，被分配到了民办小学教书，区里组织新来的教员进行培训，当时主要教的是备课，“但因为我是中师毕业的，所以那些内容早就熟透了，我一个小时写两个课时的教案不成问题。”因此，年轻时的吴尧齐想当然地认为，听自己懂了的东西就是浪费时间。于是，他喝茶、打球、上课看闲书，对培训课松懈了。

　　“你以为你是师范生，你不干，你走！”这事传到了管教育的副区长那里。“走就走！”一番争执之后，吴尧齐当场就递上了辞职申请，回到家里务农。

　　回到家的吴尧齐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用他现在的话来说，自己从来就是一个乐天派，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一蹶不振。那年，他一边在家里干农活，一边准备继续考大学，最终，吴尧齐考取了成都体育学院。

　　大学毕业后，吴尧齐到了成都市第二十中学任教。但是，吴尧齐大大咧咧，看到不当之处就毫无隐瞒地指出，他耿直的性格又得罪了一些人，“最后和领导吵了一架，一脚就被踢到了一所美术中专校教体育，一直教到退休。”

　　结仇医托为义愤

　　“第一次抓医托是在退休后，”吴尧齐告诉《读者报·影响力周刊》，“但那时还不叫‘医托’，都笼统地喊作骗子。”

　　时值1999年初，吴尧齐退休。刚放下教鞭的他，一方面闲来无事，另一方面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管一些事，他“加入”了当时的成都国学巷居委会。“那时条件差，就在两栋楼房之间的墙缝里搭起的办公室，基本不拿工资”，但吴尧齐并不计较这些，仍然恪尽职守。一天，他正在居委会办公室值班，突然从门外传来妇女嚎啕大哭的声音，“当时哭得可伤心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

　　吴尧齐出去一看，原来她是从乡下来华西医院看病的，然而，还未进医院，身上带的钱却全被医托给骗走了。“她跟我说起家里的事，就哭得越厉害，为了凑钱看病，家里已经把稻谷和猪都卖掉了，还借了债。可是，现在不仅没有钱治病，还弄得身无分文，连吃饭的钱都没了，更别说回家的路费了。”

　　“为了骗点钱，怎么这么不顾他人的死活，这帮骗子着实太可恶了！”怒不可遏的吴尧齐，顿时就想跳起来，去抓住骗子。但是，由于没有留下一点线索，哪里还找得到踪影。吴尧齐说，那时起，自己就开始和医托结下了“深仇大恨”，他决定直接到医院附近去，“尽我个人的最大能力，能抓住一个算一个，能挽回多少损失算多少。”

　　每天起个大早，然后跑步或者骑车，作为体育老师，这是吴尧齐坚持了几十年的一道必修课。而自经历这件事之后，吴尧齐又多了一道必修课——抓医托。从此，不管阴晴雨雪，在华西医院的大门口总能看到“吴大侠”斗医托的影子。

　　每天早晨六点多，吴尧齐就要起床，“六七点钟医托最活跃，那时行人少些，警察都还没上班，晚些时候不好行骗，他们就去喝茶打麻将了。”

　　“这附近的医托有四大帮派，他们的骨干成员我都认得。”斗医托十几年，吴尧齐俨然成了一个深谙江湖的“大侠”，他不假思索地就把医托的轮廓勾画了出来。“他们的头头都有自己的‘江湖绰号’，比如“胖娃”，还有“花鸡公”，“曹国舅”……”

　　要想抓住医托，首先就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在杂乱的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医托来。“除了一些新来的，其他人我都面熟得很，没见过的看行为特征就能一眼认出。”吴尧齐说，久而久之，自己也在无形中练就了“认人”的本领。

　　看到医托，如果没有开始行骗，吴尧齐一般不会雷霆出击，而是站在不远处严厉地盯着医托，让他们自己自觉地离开。但是，如果看到医托正在行骗，吴尧齐就会采取果断措施，上前戳穿骗局，“做事要积点德，不要伤天害理！”这是吴尧齐经常训斥医托的话，同时，他也会把真相告诉求医者，教育叮嘱一番。“有人被骗了，已经和医托坐上了车，准备离开，我一把就将他们扯下来。”吴尧齐说，自己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此时如果不迅速制止，等看病的人上当受骗那就晚了！”

　　“怪人”早已是好汉

　　“你一来就敲碎了我们的饭碗，老大爷你可别那么绝，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在和医托的较量中，出自医托口中的这些“劝说”，吴尧齐没少听过。

　　“吴尧齐有点怪，很特别，”熟悉吴尧齐的人都说，根据吴尧齐的家庭条件，退休后的他完全可以安度晚年，尽享天伦之乐。

　　《读者报·影响力周刊》记者走进吴尧齐家的时候，在温馨朴实的住房里，他的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正招呼着吴尧齐一起吃饭。“退休后，现在每月能够拿到四千多元的退休金，老两口在生活上不用操啥心。”

　　“儿子是国家级烹饪大师，在一家商务会所任总厨师长，女儿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当副总，还是首席笔杆子呢！”吴尧齐说，前几年，女儿还在沙河那边买了套高档房子，要两老搬过去。但是，吴尧齐就是不去享这个清福，硬要留在教职工公寓里。他说这边熟人多，能经常和大家保持联系，还能够为周边居民做点事，“如果搬到新房子，连电梯都认不得，我还能干啥？”说话中，豁达的吴尧齐又不乏幽默。

　　“大汉儿”是爱人对吴尧齐的称呼，从小沉迷武侠小说的吴尧齐，对“大侠”、“大汉”的称呼都非常高兴，欣然应之。体校出生的吴尧齐精通散打、擒拿，而且身材魁梧，大大咧咧，爱打抱不平，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武林中的“彪形大汉”。

　　“大汉儿，你身体是不错，但岁月不饶人，已经不比从前了。”吴尧齐坚持管医托，但是管了不久，就让家里越来越为他的安全担心，老伴出于好意，一把将吴尧齐拦在了门口，“做这些事不拿钱，即使拿再多钱也不愿你去做，那些人明着不敢对付你，但逼急了会暗算你，你难道不要命啦？”已经安家立业的子女也非常挂虑自己的父亲，于是经常赶来劝阻。

　　“上百个‘医串串’就在医院门口坑人，我想到就坐不住啊。”自小在农村长大的吴尧齐，心里想的是农民筹钱进城看病多么不容易，一旦受骗，很可能就会导致倾家荡产。“问题大着呢。”吴尧齐一边宽慰家人，一边仍然坚持管“闲事”。“如果人人都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社会岂不是成了罪恶的天堂？只要还活着，还能动，我就要管这事情！”

　　其实，鲜为人知的是，在抓医托之前，吴尧齐就侠肝义胆，敢作敢为，早已是名震一方的“英雄”。

　　事情发生在1987年，吴尧齐当时正担任美术中专的保卫干部。一天，他接到学生报告，说有学生和社会上的人在荒坟区打群架，其中一个人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枪。吴尧齐立即赶到现场，控制住现场之后，把别在那人腰间的枪一把夺了下来，将子弹退出，“好家伙，一共11发子弹，其中1发上了膛。”吴尧齐将人扭送到派出所，有惊无险的一场枪械斗就这样平息了，公安机关为此授予他二等功。

　　还有一次，吴尧齐在带着学生赶往校外的游泳池上课的路上，遇到一对老年夫妇在喊抓贼，哭得昏天黑地，而贼却飞快地骑着自行车逃走。吴尧齐见状，“拖鞋一甩，跟着一撵，就把那小伙子掀翻在地。”小伙子手中足足抓了200多块钱和29斤的粮票，后来才知道老夫妇是带了钱粮来看病的。

　　见吴尧齐制服了抢贼，五十多岁的老大爷和老婆婆当时便跪倒在地，向他磕头作揖。“当时我比他们年纪小，一个老人给我下跪作揖，我当时真就感到非常震撼，哪受得起。”还有另外一次抢劫事件，和这次情景类似，吴尧齐更是艺高胆大，将手中的标枪顺势一掷，就从自行车轮子的钢圈里插了过去，当场就把抢劫者“掼”倒在地。

　　“像这样的事就多喽，有一些留着点印象的，具体的我也不太记得。”吴尧齐说，包括抓医托在内，自己做的只是图个心安理得，并不计较安危和得失。

　　“黑衣大侠”名声在外

　　事实上，由于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医托的存在已经很久了，这些年还有蔓延之势，甚至形成了出没于互联网的“网络医托”。而受骗的求医者多是经济困难、渴望便宜就诊的人。医托横行，一方面给受害者造成经济损失，另一方也贻误了病情，大大加重了治病的困难。

　　为此，卫生部和公安部还在1998年12月联合颁发了《关于清理整顿非法医疗机构，严厉打击“医托”违法活动的通知》，提出严厉打击非法行医和医托违法活动。而四川华西医院附近的医托，只不过是众多医托中的一个缩影而已。

　　“医托是暴利产生的邪恶！”据知情人士介绍，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在华西医院周边的一些诊所和不法小医院就已经形成了一个“黑色经济链”，医托每拉到一个病人就能收取20%以上的提成。吴尧齐称，据自己调查了解，“资深医托”的月收入几乎都在四千元左右，“顶级医托”每月能刮到上万元！“有的时候，一天就可以弄个上千元！”他说，这些年医托有蔓延之势，10年前最多不到30个，而如今，随着华西医院名气的扩大，医托发展到了几百个。

　　从第一天抓医托开始，吴尧齐一直孤军奋战，“抓了这边，那边还有，此时抓了，彼时又有。”面对医托的增多，吴尧齐也经常会感到力不从心。尽管早在2005年，为了严厉打击猖狂的医托，成都市武侯区政府就组织成立了打击医托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和巡逻小分队。但吴尧齐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甚至发现“敬一包烟，喝几杯茶，有的巡逻队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医托游手好闲，就像是社会的寄生虫，好逸恶劳，伤天害理！”吴尧齐说，自己已经摸熟了医托的生活状态，“他们六七点钟骗完钱，就去喝茶打机麻。”自己不劳动，骗病人的钱去花天酒地，这让吴尧齐很难容忍。每次抓到医托，吴尧齐也少不了劝说，“‘从良’的有几个，他们自己买了车，就在医院附近开车拉客。”

　　吴尧齐现在不仅坚持抓医托，而且还在成都黉门街社区居委会担任了“民情传递员”，负责向社区报告社情民意，同时也协管环境、计生等问题。吴尧齐秉性刚直，嫉恶如仇，在社区里也有着很高的威望。

　　“我一连去请了三次，在我的诚心之下，吴尧齐才答应出来试试。”黉门街社区居委会主任申民辉说，“本是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还要顶住压力和家人的责备，坚持长时间做这事，不为名也不为利，人家叫他吴大侠，这就是侠之大者。”

　　“真的令人感动！”华西医院一位工作人员也说，医护人员很生气，是因为医托“抢了生意”。吴尧齐纯粹是出于正义感的驱使，还有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

　　华西医院附近一位百货店店主表示，也有很多人痛恨医托，但“在这周围，也就他敢直接说人家是骗子”。

　　而在网络上，网友则把常穿黑色大衣的吴尧齐称为“黑衣大侠”。

　　对此，吴尧齐一脸淡定。他说，虽然有很多无奈，但只要自己在一天，对于医托，“见到一个就要抓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