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

芜城
文-宋石男

    你读过《芜城赋》吗？如今我老家的茫溪大桥附近，就是其间的气象。曾经，这里是五通桥的中心地带。作为证据的，至少有两个细节。
    一是桥头的新华书店。在过去，任何一个城市的新华书店都处于绝对市中心。现在五通桥新华书店的匾额上还是毛体，但似乎也跟那个时代一样过气了。如今书店里卖得最好的，是中药或养生类书籍。
另一个是黄鸡肉。正宗的乐山五通桥黄鸡肉发轫于此地，老板早已是百万富翁，还在两河口修了座乡间别墅。老板有此成绩，应该感谢当时的两大“豪门”：川盐化与供电局。盐厂宿舍位于茫溪大桥这头，供电局宿舍位于桥那头，黄鸡肉兼得二者之消费能力。川盐化是四川首批上市公司，盐厂的人当年出去买菜都要坐三轮车，即使菜市场离厂部只有不到100米。供电局的人就更不用多说了。曾有个供电局世家的姑娘跟我青梅竹马，可惜后来没有在一起。我姐夫对此耿耿于怀，说，你要是“嫁”了她啊，一下子就是宋百万了，可以少奋斗好多年。
    如今茫溪大桥的繁华已经消停。作为老城区，这里只剩下一帮怀旧的中老年和没有能力搬迁的人。盐厂早就破产转让，买它的是个杀猪匠出身的亿万富翁。而供电局整体搬迁到新城区竹根滩那边，依旧有当年的流光溢彩，但当年的旧址只剩一片废墟。
     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有年夏天回家看爸妈，七夕当夜风雨大作，接着就停电了。
打雷造成停电，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当其他地方都来电了，茫溪大桥附近仍一片黑暗。老城像老人，但比一般的老人更凄凉，因为它更像是无人赡养的老人。它有过年轻时候的鲜美光华，有过跌宕起伏的各种传奇，但现在它老了，已经无足轻重了。
     缓步在这个地方，我长大的地方，我常有种奇怪的幻觉。我看见莓苔在黄桷井边四处生长，侵蚀着老街；野葛缠满213国道，超载大货车呼啸而去；我家旧园里，狐狸出没，而房前半废的楼梯上，野猫正与瘦鼠相斗。
   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颓。
    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
    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沦陷的不是故乡地理、故乡风物、故乡耆旧，沦陷的只是故乡记忆。总有一天你不再认识自己的故乡，就像你不再认识自己的爹娘。那时候你只有叹息，低回徘徊，然而惊天动地；只有痛哭，哭不出声音，然而折骨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