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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塔利班的孩子们:宗教学校接受人肉炸弹洗脑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华琪
2011年09月28日14:26
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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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利班的孩子们:人肉炸弹是怎样炼成的

  文/华琪

  2010 年,1224 名巴基斯坦国民在自杀性恐怖袭击事件中死亡。生于巴基斯坦、在西方接受教育的夏曼,决心用摄像机深入探索穆斯林的世界。2009 到2010 年间,她数次进出巴基斯坦,采访那些接受自杀性爆炸训练的孩子们,以及招募这些孩子的塔利班人员。她尝试了解塔利班如何将这些孩子变成人体炸弹,而这些孩子们又如何自愿走上不归路。

  今年4月,苏菲神社的自杀性炸弹袭击事件造成44人死亡,100多人受伤。巴基斯坦警方在爆炸抓住了一个神情落寞的受伤男孩,他就是这次爆炸中的“人肉炸弹”。

  这名十几岁的男孩名叫犹马·费代(Umar Fidai),来自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省的一个村庄,那里与阿富汗接壤,塔利班武装十分活跃。费代没有死,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着CNN镜头说:“对不起,我做错了,请原谅我。”

  6个月前的一天,他在上学的路上遇见塔利班领袖Qari Zafar。Qari问他:“想去天堂么?按下这个炸弹背心上的按钮,你就能立刻去天堂。”于是他跟随Qari Zafar参加了为期6个月的培训,学会了如果使用手枪、手榴弹和炸弹背心。

  “我那时一心想去天堂,训练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家人。”费代对CNN镜头说。他的父亲在战乱中死去,他的两个姐姐仍然生活在他的家乡。

  费代说,在他的家乡,有超过300个12到17岁的男孩像他一样在西北边境省接受自杀性爆炸训练。

  最新的自杀性爆炸事件发生在15日,18人死亡,47人受伤,目标是一个政府资助、打击塔利班武装的民兵组织。

  巴基斯坦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之一,超过60%的人口在25岁以下,这个国家拥有源源不断的战士们。据巴基斯坦内务部统计数据,2010年全年,有1224名巴基斯坦国民在自杀性恐怖袭击事件中死亡,其中,遇难平民为1041人。

  夏曼(Sharmeen Obaid Chinoy)出生于巴基斯坦,她是家族中第一个接受西方教育的人。她大学里就为媒体撰稿,“9·11”过后,她发现西方媒体对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生活根本没有概念。“你只能在报纸上读到干巴巴的描述,如果你没去过那些地方,不能看到画面,根本没法理解那里的状况。”夏曼在接受《外滩画报》采访时说。

  于是,她开始用摄像机深入探索穆斯林的世界。“我来自那里,也会说当地的语言,不会有西方人的猎奇感。我相信我带来的是不一样的角度。”

  2009年到2010年间,她数次进出巴基斯坦,采访那些即将踏上不归路的孩子们,以及招募这些孩子的塔利班人员。她尝试了解塔利班如何将这些孩子变成人体炸弹,而这些孩子们又如何自愿走上不归路,并将这些故事拍成纪录片《塔利班一代/塔利班的孩子们》。该片获得2010年国际艾美奖当代题材关注奖。

  想做医生的嘉娜

  夏曼的旅程从白沙瓦(Peshwar)开始。那是个西北边境省的重要城市,喧嚣和宁静糅杂,200万居民每天穿梭于那些深浅、新旧不一的建筑里。主干道上,尘土飞扬,小轿车、自行车、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巴式卡车和东南亚常见的突突车拥挤在一起,喇叭声此起彼伏。白沙瓦是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城市,留着大胡子、裹着长袍的男人比比皆是。坐车从白沙瓦出发,往西经过部落地区,几个小时就能到达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如果在路上没有被塔利班扫荡的话。

  夏曼裹着红色头巾走在马路上,她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在城市西北部有一片上百万人的阿富汗难民营。几公里之外的部落地区活动,就是塔利班和巴基斯坦边界军队的战场。现在,塔利班也常常在白沙瓦制造恐怖袭击。

  夏曼在一家康复中心见到十岁的小姑娘嘉娜(Qainat)。嘉娜来自被塔利班控制的史瓦特河谷地区,那里原是巴基斯坦的热门旅游景点,在白沙瓦北部。因为一次炮弹袭击,母亲受了伤,姐姐、嫂子和两个表哥的全家都葬身炮火。她的母亲在这里养伤,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

  康复中心看起来很安全,阳光下,一群巴基斯坦受伤的士兵坐在轮椅上打篮球。嘉娜裹着头巾,低头绣花,她看起来有点害羞,小声地告诉夏曼,她曾在村子里见过塔利班,他们看起来很可怕,戴着面具,我们看到他们就跑。

  “有一次,我们在村子里看到一个死去的警察被绑在柱子上,他的头被割下来了,挂在双腿之间。旁边还有一张告示:有谁敢动他,下场和他一样。”嘉娜对夏曼说。塔利班根本不把政府人员和警察放在眼里,常常绑架当地警察和外交官。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夏曼问嘉娜。

  “想做医生。”

  “为什么?”

  “我可以给别人打针,也可以帮助我妈妈,现在她病了。”

  “但是塔利班不让你成为医生,你怎么办?”

  “这里很和平,我可以在这里成为医生。”

  事实是,嘉娜家里的存款已经快用完了,她们很快就要回到史瓦特河谷的家。在那里,塔利班不允许女孩们上学,要求她们穿戴只露眼睛的布卡罩袍。

  “我喜欢和孩子交谈,因为他们能毫无保留地说出看到的东西。孩子能在某种意义反映社会现实,而大人却不能。他们会不加修饰地告诉你他们的感觉,这让我在后来和那些宗教学校里的孩子交谈时,受到了更大的震撼。”夏曼对《外滩画报》说。

  从好朋友到敌人

  在白沙瓦的一个难民营外,两个男孩和其他人一起玩球。1万5千个孩子被安置在那里。难民营里处处是孩子们乞讨的手,但他们仍然乐此不疲地在沙土地上玩。Wasifullah和Abdurrahman是好朋友,他们对于这场战争却有着不同的立场。两个孩子都在巴基斯坦军队轰炸村庄的时候逃了出来。他们的地区也遭到了美军导弹的轰炸,在一次轰炸中,Wasifullah的12岁堂弟被炸死了。

  “他被炸得粉碎,我们只找到了他的腿,放进袋子里,带回村子埋了。”Wasifullah很平静地说,像是在描述前一天的晚餐都吃了些什么。

  美军去年一年都在持续用导弹袭击这块部落地区,为了杀死塔利班或是基地组织头目,但平民也时常会受伤。在难民营里,有一处地方专门安置死去的平民。塔利班的一个领袖正在组织一个招募集会,他站在高处,慷慨激昂:“如果美国人持续轰炸这个地区,然后杀害这些无辜的人,我们就必须反击。”

  塔利班利用对美国的仇恨来招兵买马,屡试不爽。Wasifullah就准备加入塔利班,但他最好的朋友Adburrahman却认为是基地组织摧毁了他们的村庄。他想加入巴基斯坦军队,消灭所有的恐怖分子。

  夏曼问Wasifullah:“如果让你杀了Adburrahman,你会去做吗?”

  “当然,如果他做错了。”

  她又问Adburrahman :“你的朋友Wasifullah想加入塔利班,如果你在军队,你会消灭他吗?”

  “是的,如果他袭击军队,我会反击的。”

  在这里一起打排球的孩子们,他们一部分会加入巴基斯坦军队,另一部分会加入塔利班。他们恰好在一个动荡的国家里分处对立的两极,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

  塔利班的广播

  夏曼离开了白沙瓦,打算去离战场更近的史瓦特山谷看一看。一路上是贫瘠荒凉的大山,很快她便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氛岗哨变多了。在车上,她披上了黑色的布卡。

  这里山峦起伏,比白沙瓦相比,几乎没有新的建筑,街上处处是废墟,彩色的砖墙支离破碎。妇女们全身都裹在袍子里。还未下车,她就听到了塔利班播放的广播:“伊斯兰律法是我们的权利,我们要毫不犹豫地行使权利,无论发生什么。我向上帝发誓,血流成河在所不惜。我们要让我们的儿子成为人弹,我们要让自己成为人弹!”

  塔利班在这里的目标是学校,他们炸毁了超过200所政府办的学校,公开宣称任何一个女孩都不准上学。夏曼走进一间被炸毁的学校,400个女孩曾经在这里学习,房屋没有完全倒下,柱子仍然竖立着,黑板上的字迹还来不及擦掉。两个9岁的女孩告诉夏曼,她们很愤怒,很焦虑,学校被炸毁了,这对她们不公平。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小女孩淡定地说:“那是迫击炮的声音。”突然,外面有人跑进来说,塔利班武装已经包围着这一地区,命令他们赶快撤离。

  为了暂时避开塔利班,小女孩把夏曼带回了家。女孩的父亲告诉夏曼,这样的事情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

  “人们听塔利班的广播觉得害怕吗?”夏曼问。

  “当然害怕,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听吗?没有人听塔利班广播是听着玩的,大家为了获知塔利班的最新法令,以便遵守它。”塔利班在统治地区推行伊斯兰法,禁止电影电视,严格控制娱乐活动,男人必须蓄须,女人必须蒙面。

  “你看看我们的脸上,都写着悲伤,”他接着说,“塔利班让人精神压抑,没有人敢说什么,我们的嘴都被封住了,我们的思想都被禁锢了。”

  “在塔利班统治区的人对我讲这样的话要冒很大的风险,许多人面对摄像机时讲的一套,摄像机移开了讲的是另一套。”夏曼对《外滩画报》说,“但是我仍然遇到了不少有勇气的人。”

  “塔利班炸毁学校,很大部分目的是为了招募学生到自己的学校。48.75%的巴基斯坦人在18岁以下,30%的人口处在教育极端贫瘠状况下。理论上,他们都要上学。”夏曼说。

  宗教学校的教育

  在巴基斯坦的边界部落地区,塔利班开设了自己的宗教学校。这样的宗教学校颇有历史渊源。

  自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起,就不断有阿富汗难民涌入巴阿边境巴基斯坦一侧,两国边境多为普什图族部落地区,阿富汗难民很快适应,各类宗教学校兴起。这些“学校”常常获得来自西方和中东的各种援助,大量培训“圣战”人员返回阿富汗,参加反抗苏联的斗争。

  2001年后,被美军打跑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权连同“基地”组织成员逃匿于阿巴边境地区,他们在收拾残余的同时继续开办宗教学校。甚至在巴基斯坦最大的城市卡拉奇,也有不少孩子在这种宗教学校里上课。本·拉登被击毙后,夏曼回卡拉奇拍她的新记录片,发现这样的学校仍然很兴旺。

  她曾经得到过一卷这种宗教学校的宣传片。宣传片里,伊斯兰风格的背景音乐歌颂着塔利班伟大,殉教光荣,几十个十几岁男孩们坐在一起,头上扎着头巾,穿着白色的袍子,捧着一本可兰经在做崇拜仪式。在宣传片里,男孩们被灌输自杀式袭击是正当合理的,并要求他们处决间谍。

  “这样的宗教学校正变得越来越多。”夏曼说,招来的这些孩子大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塔利班说服家长把孩子交给他们,作为回报,塔利班免费提供食宿,有时候还会每月发一些津贴给这些家庭。

  “他们在学校教孩子们念《古兰经》,但是,是阿拉伯语的。孩子们根本听不懂也不会说,只能依赖老师的解释,这就给了塔利班曲解教义的机会。那些孩子们被禁止读报、看电视、听广播、读可兰经以外的任何其他读物。如果有孩子违反规定,就会被责罚。”夏曼说。

  在史瓦特地区,夏曼见到一个14岁的男孩,他说,他们那里也开了这样的宗教学校,他在一年前加入了塔利班。

  在这个地区,塔利班把这些孩子们带到清真寺,对他们传道,然后把他们带到宗教学校,以教授古兰经的名义洗脑。塔利班还教他们如何使用手枪、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火箭炮、手榴弹和各种炸弹,告诉他们这些东西是用来对付异教徒的,最后教他们如何进行自杀性袭击。

  “你愿意实施自杀性袭击吗?”夏曼问他。

  “十分愿意,愿上帝给我力量。”

  “你觉得有许多人像你一样希望塔利班赢吗?”

  “这是上帝的意愿,塔利班已经有能力打败敌人。”

  夏曼曾去探访过一间宗教学校,房间的墙壁上是色彩鲜艳的壁画,画中就是天堂,有牛奶和蜂蜜的河流,吃不完的食物,各种美好的动物,岸边还有处女排队等候他们。年长的塔利班成员被称为战士,会向孩子们宣传殉教的光荣。

  “每间学校的洗脑方式都不一样,但是核心都是告诉孩子们,活在糟糕的现世是没有价值的,塔利班为他们提供了上天堂的捷径。消灭异教徒就是为真主尽忠,这份荣誉会使他们成为乡间邻里的大英雄。”夏曼说。

  夏曼当年拍摄的记录片画面中,许多孩子已经执行完自杀性袭击任务。一个叫辛诺拉的男孩,他炸死6个人;沙迪克,炸死22人;马苏德,炸死28人。

  “那些死去的战士会成为孩子们的榜样,塔利班告诉孩子们,他们已经去了天堂。在这样的洗脑鼓舞下,驾驶飞机撞向世贸大厦的恐怖分子被包装成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夏曼说。

  命运的轮回

  宗教学校已经渗透到巴基斯坦最大的城市卡拉奇。巴基斯坦的公立教育系统基本上崩溃了,所以现在有150万学生在这样的宗教学校里学习。那里也是夏曼的家乡。

  她在那里认识了一个14岁男孩马特,他正在一个规模较小的宗教学校外玩棒球。这里大约有200个学生,年龄在12到18岁之间。上课时,老师坐在中间,几个学生在旁边的小矮桌盘腿而坐,只念阿拉伯语的古兰经,不教数学或其他自然科学。孩子们一天只有两顿饭:干面包和水。

  马特极其拥护伊斯兰教法。他认为,既然伊斯兰教法说了女人应该在家里,政府就应该禁止女性在外面晃来晃去,就像政府禁止使用塑料袋一样。“你看,现在没有人使用塑料袋了。”

  “你会执行自杀式袭击任务吗?”夏曼问马特。

  “非常乐意,但要得到我父亲的同意。每当我看到同龄或是更小的自杀袭击者,我都很受鼓舞。”

  “执行完任务,你会得到什么?”

  “审判日来临时,真主会问我:你为何这样做?我会回答:真主,只为了让您高兴!我用生命来对抗异教徒。真主会知道我的意图,我是为伊斯兰消灭恶行,可以上天堂。”

  经过漫长的沟通,夏曼终于见到了一个负责招募孩子们的塔利班领袖Qari Abdullah,他坦然对夏曼说:“孩子们是用来达成真主心愿的工具,在这场战争里,总要有人牺牲。”

  夏曼给他看了塔利班宣传视频。Qari告诉她,他招募的孩子年纪还要小,只有5到7岁。“孩子想要加入我们是因为他们喜欢我们的武器。”

  “如果你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这样的选择,你会选择活在世上,抑或是死去,留得身后名?”在TED的讲台上,夏曼曾经这样问台下的听众。

  “大多数在宗教学校里上学的孩子,都是克什米尔和阿富汗战争的下一代或遗孤。他们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战斗。战斗已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现在轮回又开始了,无论他们加入塔利班还是巴基斯坦军队,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夏曼说。

(责任编辑:UN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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