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节目锤子的秀场？

美版《古董巡回秀》上展示收藏品的持宝人。

　　核心提示： 在经历了太久的自我娱乐和潜规则垄断之后，中国鉴宝类节目乃至其背后的文物市场，该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 杨梅菊 发自北京

　　一向以专业、权威、说一不二形象示人的鉴宝节目正在进入多事之秋。

　　一切都在短短一个月内发生了，像是排练好的。

　　先是某电视台鉴宝节目“干爹”事件被曝作假引出鉴宝节目猫腻多多，再是某著名鉴宝主持人靠砸宝制造节目高潮而引来“过度娱乐化”的批评，紧接着，该节目又被指所有赝品皆是古玩市场淘来后找托上台，而就在几天前，该节目中所砸赝品更被专家称实为“文物”……

　　然后就是8月22日，北京市广播电影电视局宣布将根据国家有关部门的通知，拟出台电视鉴宝节目相关管理办法。与此同时，国家广电总局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发布了《关于加强对文物鉴定类广播电视节目管理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规定“不得在节目中编造文物流传故事、诱导‘持宝人’杜撰虚假收藏故事，不得由演员扮演‘持宝人’，不得暗示或要求专家修改文物评估结果、高估文物市场价格”。

　　自此，所有关于国内鉴宝的争议似乎尘埃落定，但更深层次的讨论实则刚刚开始。事实上，这也是中国鉴宝节目风行多年后，其节目属性、传播目的乃至职业操守等问题，首次被如此公开地得到讨论。

　　一直以来，国内对于鉴宝节目所形成的共识是：收藏类节目本身具有深刻文化内涵，理应视艺术性和文化性为节目核心。但是，如今鉴宝节目在中国呈现的却是另一种乱象：在过度娱乐化的前提下，种类繁多，收买赝品，专家参与哄抬价格，指定某人扮演持宝者，编造故事等情况屡禁不止，节目的专业性和建立在专家信用上的权威性被娱乐元素消解殆尽。本是一节收藏课堂，却最终演绎成了一场锤子下的秀。日前出台的相应规范，也许可视为中国鉴宝节目乃至文物市场长期乱象下的一次拨乱反正。

　　估价，猫腻多

　　目前，国内电视鉴宝收藏类节目不下20档，最兴旺时一度达到50档。节目结构和角色设置大体相似，一般是由主持人引入持宝人，寻求专家的鉴定和估价。而像中国电视娱乐节目大多模仿西方一样，鉴宝类节目也不例外。鉴宝类节目起源于1979年英国的《古董巡回秀》。该节目走红后，节目版权卖到世界各地，不同国家的电视节目纷纷效仿，光是美国的电视荧屏上就有数十档“鉴宝”节目。而尽管在不断传播中被赋予更多元的面孔，鉴宝节目的估价却始终存在。与中国鉴宝类节目最近在多个环节包括估价上频频曝出的丑闻相比，英国鉴宝节目的信用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规范，二是专家。

　　遗憾的是，尽管鉴宝节目在国内风行已久，但所谓的规范和专家信誉却未曾得到保证。许多人也许都还记得，2004年9月，央视《鉴宝》栏目，专家对天津藏友朱廷哲提供的一方“清代寿山橘皮田黄冻印石”进行鉴定估价，当时现场鉴定专家是天津市藏石学会会长靳志忠，他给这方寿山田黄冻印石开出了180万元的高价。节目播出后，很快就有观众在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5月出版的《田黄石鉴赏与收藏》一书中发现，该书刊有一件与《鉴宝》栏目中质地、形状、印记相同的田黄印石，而该宝物的持有人正是靳志忠。靳志忠后来承认，出现在那期《鉴宝》栏目中的田黄冻印石和书里的那方是同一件，不过物件并不归自己所有。此后，靳志忠从公众视线中销声匿迹。

　　除了砸宝贝的过程让观众惊心动魄，专家对藏品的估价同样让观众惊心动魄。如今的鉴宝节目几乎都是“不提钱、没收视”，因此，估价也成为不少鉴宝节目的“招牌”。只不过，这一招牌却逐渐成为持宝人和专家之间的交易。

　　“不估价，才是真正解决这些弊端的方法。”在观复博物馆馆长、《收藏马未都》节目主持人马未都看来，估价容易蛊惑老百姓，而持宝人是否是演员彻查起来有很高的难度，“可能会有代推荐的问题。”并且一些文物的价格，是否真的被高估也说不定，“文物的价值很难确定，专家的身份认定也很困难。”

　　尽管节目本身亦设有估价环节，但《古董巡回秀》美国版制片人玛莎伯克坦言，节目并不主张交易，“设置估价环节是为了节目效果，藏友自己选择是否出售，我们唯一想要的是让更多人点燃对古董收藏的热情。如果藏友真的想要出售物品，我们也会建议他们向拍卖行出售，这样安全系数较高。拍卖行也会再次鉴定，从而避免纠纷。”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让观众能够更好地了解物品的价值，该节目在专家的选择上更偏向于知名拍卖行的老员工。

　　砸宝，太粗暴

　　今年5月，在某电视台鉴宝类节目中，一女孩带着号称是干爹送的价值不菲的翡翠上节目，被专家鉴定为玻璃做的地摊货。节目播出后，这名女孩爆料称自己是节目的“托儿”，所谓“干爹”、“翡翠”等都是节目组设计的。

　　这是第一次，人们把“炒作”二字明晃晃地与鉴宝节目联系起来。

　　但如果深究下去，就会发现，其实鉴宝类节目的炒作和设计之路，早就开始了。《天下收藏》节目中，每次看到王刚挥起锤子砸向藏品，都不免让人心惊肉跳，很明显，这种看似粗暴的鉴定实则为过度追求“真伪”的表现，或者说，也是节目过度制造高潮追求效果的表现。在一路飙高的收视率面前，至于主持人砸的是不是赝品，被砸赝品到底来自持宝人的收藏还是古玩市场，都已经不再重要。

　　与“砸宝”这一中国特色的节目环节相比，日本的鉴宝节目要温情得多。日本东京电视台的鉴宝节目《开运！什么都鉴定团》开播以来收视长期保持在15%—20%，节目形式和中国的鉴宝节目颇为相似，只不过，鉴定团并不会见假就砸，反而还会让持宝人把赝品拿回家在生活中加以利用。

　　再以英国鉴宝节目鼻祖《古董巡回秀》为例，这一节目播出至今，仅“不小心”毁坏过一件“收藏品”。这缘于多年来节目的理念一直被恪守，那就是将推出高价收藏品为己任，而非越俎代庖重手“去伪”，最重要的是“专家也没有毁坏私人收藏品的权利——哪怕那件藏品是赝品，也仍然属于个人财物”。正如有中国网友亦认为，“在未来的200年后，这些砸掉的‘赝品’将成为那时的经典。不管是赝品，真品也好。我希望请尊重那些辛辛苦苦为我们提供‘赝品’的工匠们。”

　　专家，不靠谱

　　还记得去年让文物界蒙羞的“金缕玉衣”事件吗？专家们喊出了24亿的天价，“玉衣”主人以此作为抵押，骗取了银行6亿的贷款，但其实这件“天价宝物”是持宝人自制的，根本不值钱，高估价只因专家们收了几十万元的鉴定费。

　　“绕着藏品走一圈就能辨识真伪？在一些人眼里，处处皆真品，而实际情况是赝品无所不在。”有业内人士指称，容易为大众接受、认可的文博系统内专家不允许公开给社会上的藏品做鉴定，而目前一些电视鉴宝节目中出现的所谓权威专家，圈内人甚至不认识。甚至也有节目为了避免此类乌龙出现，会提前鉴定好藏品的真假，专家、主持人就是按照台本把“戏”演一遍就行了。至于专家受贿、内部交易，哄抬价格等种种违规行为，更是屡见不鲜。

　　与国内节目不同的是，国外节目所请的专家大多来自各大知名拍卖行。以《古董巡回秀》为例，观众最熟悉的几位嘉宾都在苏富比、宝龙等国际知名拍卖行有过多年的工作经历。迄今该节目出现过的30名古董专家更是各有所长。

　　更难得的是，《古董巡回秀》播出至今，官方宣称“无一例系表演”。也就是说，出现在节目中的收藏者都是真正的民间收藏人士。由于节目日常巡回在人口仅有几百、几千的小镇上录制，出现在节目中的收藏者有时就是小镇居民，因此“表演”既有难度，又没必要。

　　美国鉴宝：真故事比估价更重要

　　如今美国的鉴宝类节目多达数十档，其中历史最悠久的当属美国PBS公司模仿BBC的同名节目《古董巡回秀》。此外，如《阁楼上的现金》一类节目还邀请鉴定者走进普通人家里，节目的乐趣也从鉴宝转移到寻宝过程中。美国观众对于鉴宝的态度没有东方人那么较真，“图个乐”成为第一要义，藏品真伪则退居其次。

　　由于美国的建国史只有短短三百多年，流藏于民间的文物实在有限，很多所谓的宝物都是出自20世纪或者更晚时期。因此节目制片人的制作原则是“宝贝不值钱，故事才值钱”，节目的重心是打造宝物背后的故事，因此鉴宝节目更追求戏剧化。鉴定者夸张的表现、民众得知宝物价高后的欣喜若狂，颇为戏剧化的表现方式使得该节目很具“娱乐性”。

　　曾经有一位笑眯眯的老先生，携自家的毯子就上了节目。他说这条毯子是基特·卡森（Kit Carson）上校赠送给他奶奶的养父的，虽然没找人看过，但他认为这应该是一条美国西南部印第安人族群的毯子。经过鉴定后，专家认为这是一条酋长毯子（Chiefs Blanket），造于1840～1860年，是印第安人为酋长做的毯子。这种毯子在当时价值连城。当鉴定专家给出保守估价35万～50万美元时，老先生一脸惊奇后几近哽咽，说：“我一直不知道，这毯子一直被挂在椅子上。”专家则表示：那把椅子很幸运。

　　还有一个年轻人带了一只从奶奶那里继承的长方形木箱子来，结果打开后发现里面装满了一罐罐的大麻，每一筒的历史都超过了一百年……

　　当然，欢乐的气氛并不能保证来自拍卖行的专家永远不会看走眼，尤其是在博大精深的中国藏品面前。例如一只造型干瘪的石狮子就曾让一位鉴宝专家差点热泪盈眶，并给出估价高达12～18万美金，而一只做工可疑的玉碗则被判定是“乾隆时期的珍物”。（杨梅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