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2号病人”10年：瘦了90斤 吃的药比饭多

　　每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但他选择乐呵呵地活着　

　　2013年“非典”十年之际，“非典2号病人”郭仕程从感染非典到治疗非典，在这10年里，“吃的药比吃的饭多”，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眼神，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非典带给他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生过程？近日，华西都市报记者专访了他，并揭开他鲜为人知的背后故事。

　　“吁，你怎么还在？而且还能走路？”

　　每次，郭仕程跨进钟南山所在的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下称呼研所），几乎每一个见到他的医生，都会跟他开玩笑，而他也毫不在意，“还舍不得死……”

　　郭仕程在广州呼研所是不需要排队的，即使钟南山的办公室，他也能随意进出。他说，他有这个待遇，就凭他这个名字。

　　河源人郭仕程，是钟南山收治的首位“非典”患者，也是全球首例报告的SARS病人黄杏初之后的第二人，医生戏称之为非典“2号病人”。

　　他记得，当年治愈“非典”后从呼研所出院时，医生曾对他说“你快不行了”。

　　漫漫10年，伴随挥之不去的“非典”后遗症，郭仕程依旧活着。这，已经是奇迹了。

　　他家的三层小洋楼已经闲置好几年，邻居们也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如消失了一般

　　非典“1号病人”

　　隐匿10年，病源至今是谜

　　全球首位接诊“非典”患者黄杏初的主治医师叶钧强说，在“非典”史上，黄杏初是“首证者”，即为“1号病人”。

　　不过，也有人说，“非典”患者第一人是佛山的庞佐尧。

　　据查证，庞佐尧感染“非典”的时间比黄杏初早一个月。

　　叶钧强解释，庞佐尧不是首例报告的SARS病人，只是回顾性的“非典”，并非医学上的首证者。

　　尽管如此，黄杏初早已离开了公共视野。

　　河源市紫金县柏埔镇东方村，这里是黄杏初的老家，黄家三层的小洋楼已经闲置好几年了，邻居们也好些年没有见过这家人了，如消失一般。

　　叶钧强说，黄杏初原是深圳的一名厨师，2002年他在深圳病后回到老家，救治于紫金县的一家医院，几天后病情加重，12月15日送到他所在的河源市人民医院，此后又转院到广州军区总医院治疗，痊愈后回到了河源。

　　“非典”后，因有些人喜欢戴着“有色眼镜”对待黄杏初，不得已他更改了名字，逃离了公众视线。

　　叶钧强说，因为“非典”，黄杏初在深圳的餐馆受到了牵连，随后他在河源开了一家餐馆，在得知店主的身份后，生意变得惨淡。

　　不过，黄杏初的爱人曾透露，黄杏初身体恢复得很好，没有什么后遗症，工作也很忙。由于一直从事餐饮行业，为避免顾客因不必要的顾虑而影响生意，他不愿再接受采访，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

　　叶钧强说，时至今日，黄杏初何以感染上“非典”，一直没有答案。

　　为了给郭仕程凑手术费，家人变卖了房子，几乎是倾家荡产，儿媳也忍受不住穷困离婚走了

　　非典“2号病人”

　　瘦了90斤，风都吹得倒

　　除了黄杏初，同是河源人、发病相差数日的“2号病人”郭仕程，自然成了最早经历“非典”的第二人。

　　倾家荡产，还落了一身病　　今年51岁的郭仕程常常想，如果没有“非典”，他应该正值年富力强，家里经营的贸易事业也会蒸蒸日上，不像现在，倾家荡产不说，还落下一身病，儿子也被逼得离了婚。

　　回忆让他痛苦半生的“非典”，郭仕程说，最初是喉咙发炎，打了几天针，但并没有好转，后来河源市人民医院的医生疑是肺癌，“就用探管伸入体内检查”。几天后，他开始发烧，不得已住院治疗。

　　郭仕程清楚记得，病房就在黄杏初的对面。有一次，他发现对面病房挤满了人，于是推门进去瞧个究竟，发现不少人在哭，一打听才知道，病床上的黄杏初病危了。

　　后来，黄杏初转到广州，郭仕程紧接着也病危了，主治医生叶钧强把他送到了钟南山所在的广州呼研所。初入呼研所的郭仕程病情不仅持续高热、干咳，而且肺部经X光透视呈现了“白肺”，使用各种抗生素治疗均不见效。

　　他唯一的记忆是，呼研所里的他，身上两侧插了8个管子，以帮助他呼吸。医生开玩笑说，“全医院的呼吸机都被你用了”。

　　经过2个月的治疗，郭仕程病情逐渐好转，突然一天，钟南山通知他“回家去吧”。结算完医疗费，他共花了30多万元。

　　回到家，他称了一下体重，从160斤瘦到只有70斤，用“皮包骨头”形容，一点也不过分，“风都可以把我吹倒”。

　　若不再次手术，恐已……

　　“非典”痊愈后，郭仕程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非典”期间，为了挽救生命，激素类药物曾被大量用于紧急治疗，激素的副作用导致部分患者股骨头坏死和肺部纤维化，造成“非典”后遗症。“大难不死，未必有后福。”他说。

　　钟南山也说，广东的非典病人股骨头坏死发病率很低，只有2.4%，而其他城市个别医院达到了30%。“大剂量激素会明显增加股骨头坏死的机会。”

　　很不幸，郭仕程未逃过这一劫，陷入后遗症的折磨之中，并成为“非典”后遗症的最早受害者。

　　对于股骨头坏死，郭仕程是在2004年发现的。那一次，钟南山亲自带他去另一家医院做了详细检查，发现全身出现股骨头坏死的症状，如果不及时手术，恐怕活不了多久。

　　为了凑够手术费，郭仕程的家人决定变卖家里的房子。2004年底，郭仕程在广州接受了股骨头坏死的手术。为了手术，不仅从他的左腿取出了一截骨头用于移植，还花费5万元购买了他人尸体的骨头，而且在他的体内装上了两个大钢钉。

　　这次手术，让郭家再次花费了10多万元。

　　“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郭仕程原是河源一家工贸公司的职工，下岗后经营贸易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谁曾想到，一场“非典”下来，不仅花光了家里20多万元的积蓄，而且卖了家里的房子，欠下一屁股的债。

　　最让郭仕程难受的是，因为他的拖累，儿媳留下孙儿，与儿子离婚了。原本衣食无忧的老婆也只得帮人打点零工。

　　“一分钱都报销不了，以前的单位不存在了，我又是城镇户口，连农村的合作医疗也享受不了。”郭仕程说，儿子女儿也尽了最大的能力，每月都给他2500元。

　　而今，郭仕程每一个季度要进医院检查一次，每次检查费加上药费要1万多元，“一年下来，没有6万元，命就算是没了”。

　　此外，自从股骨头坏死手术后，郭仕程走路就成了问题。“走上几分钟就受不了，比死都难受，家里马桶的高矮，都是特制的，否则上个厕所都受不了。”郭仕程说，冬天最难熬，广东的冬天也要穿三四条棉裤，不然就冷得受不了。

　　不仅如此，高血压、糖尿病也随即降临。郭仕程说：“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得了糖尿病，家里祖祖辈辈也没患过，现在，每天早中晚吃3次药，吃的药比我吃的饭都多。”新闻延伸

　　那些异样的眼神

　　怎样感染上“非典”的，郭仕程一直没有弄明白。

　　结合自身的经历和医生的分析，他认为，被黄杏初传染的可能性极小，因为黄杏初的家人没有一个受到感染，即便每天形影不离照料他的老婆，也没有感染非典。因此，他觉得在河源市人民医院进行的肺部检查，可能是感染非典的唯一原因，但这并未得到权威论证。

　　作为“非典”的受害者，别人的异样眼神让他受不了。郭仕程说，亲人还能理解，可一些官员听闻他曾是“非典”病人，立马敞开门窗……

　　“非典”过后，钟南山经常邀请郭仕程到呼研所免费检查，两人也拉拉家常，说上几句心里话。

　　“钟南山忘了谁，也忘不了我。”郭仕程回忆两人友谊时说，“我并不恨他，也不恨呼研所，虽然大量的激素让我有了痛苦半生的后遗症股骨头坏死，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活命比什么都重要”。有时，郭仕程也会向钟南山抱怨，让他想想办法解决部分医药费，钟南山也只能默不作声。

　　不过，即便如此，郭仕程总是乐呵呵的，谈着谈着就会笑起来。他说，曾经一想到这事就流泪，“咋就落在我身上了呢”，想多了，觉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难过又有什么用呢，后来也就不再想了。记者手记乐呵呵总比泪流满面好

　　一边是花光了所有积蓄，卖掉了家里的房子，吓跑了儿媳；一边是多病缠身，行走艰难，吃药如同吃饭……如果论命运的悲惨，估计没多少人比得过郭仕程。与自己毫无牵连的“非典”，让他成了受害者，并已伴随他10年。只不过，他不愿意正面面对别人，他害怕别人回以“异样眼神”。

　　怪就只怪“非典”，不怪郭仕程自己。所幸，郭仕程仍笑呵呵地活着，他笑呵呵地给我讲生活的艰难，讲他如何在广东的冬天穿上三四条棉裤，讲他吃药与吃饭的故事；他也笑呵呵地给我讲曾经的风光岁月，讲他在北京住过的北京饭店，讲他向一位万州老板讨要欠款的故事……他说，乐呵呵地活着，总比泪流满面地活着要轻松。华西都市报记者罗道海广东河源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