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星船长师傅：不解他为何在狂风暴雨中继续前行

　　6月1日21时28分左右，载有456名游客和船员的“东方之星”客轮，在长江湖北监利段翻沉，船长张顺文逃生获救。

　　张顺文从滔滔江水中捡回一条命，却陷入舆论漩涡。有人疑惑：面对狂风暴雨恶劣天气，为何不选择抛锚而是连夜前进？

　　连日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走访了张顺文多名亲友、原同事，试图勾勒出张顺文的人生拼图、船舶生涯。张的入门师傅告诉澎湃新闻，张顺文17岁入行时是从收听天气预报起步的；30年前（1985年6月），22岁的张初次掌舵轮船时，曾在距“东方之星”沉船水域2公里处，遇险。

　　30年前，张顺文驾船曾在“东方之星”翻沉水域遇险

　　自6月2日一早得知“东方之星”客轮翻沉的消息，76岁的重庆居民彭万渝（化名），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锁定电视新闻频道，关注救援和打捞沉船情况。这，已是第7天。

　　彭万渝曾做过老东家—“东方之星”客轮所属重庆东方轮船公司多艘货轮的大副和船长。“东方之星”客轮沉翻，让他揪紧了心。

　　“东方之星”客轮船长张顺文，曾是彭万渝的徒弟。张顺文的父亲张兴柳曾是东方轮船公司旗下604号货轮船长，是彭万渝的师傅。

　　张顺文排行老四，有三个姐姐。17岁那年，他“接班”父亲，从重庆忠县来到东方轮船公司，成为公司302号货轮一名实习水手。彭万渝正是这艘货轮的船长，他“手把手”教张顺文。

　　1984年，公司将包括张顺文在内的近20名职工送往重庆市河运校培训。半年后，张顺文回到公司，先后进入公司所属的302、508、506、810号货轮实习当舵工。实习主要是收听水上天气预报、学习水上交通规则，偶尔也学习摆舵。为锻炼张顺文，彭万渝经常在危险河段教其摆舵。因此，张顺文的摆舵技术进步很快。

　　“他（张顺文）很努力。”彭万渝说。

　　彭万渝回忆，1985年6月，货轮从重庆万州运煤去南京。船上有20多名船员。本来应是彭驾驶，为给张顺文更多锻炼机会，他让张独立操作。未料，货轮途经湖北监利段一个叫“监利槽”的水域，原本行驶正常的货轮，突然发现吸浅（水下有大量河沙，容易改变航道）。

　　站在甲板上的彭万渝见情况不妙，朝张顺文大喊“减速”。张听到喊声，立即减速。“好险！”事后，彭万渝回忆，要不是张顺文应急减速得当，货轮极可能发生搁浅或翻覆。

　　这一事件发生后，彭多次叮嘱张顺文，驾驶中一定要保持平和心态，注意观察、避让危险。

　　一年后，张顺文通过考试陆续取得二副、大副资格。1990年，他申请调到客轮工作。此后，彭万渝与其接触逐渐变少。彭说，不过师徒俩经常打电话，谈心、谈工作。

　　上世纪90年代，长江三峡成为黄金水道，南来北往游览三峡风光的游客不断。东方轮船公司调整经营策略，决定由货运向客运发展。1990年至1994年，公司先后打造了包括“东方之星”在内共六艘客轮。张顺文先是在公司所属“东方大帝”客轮上当大副，2007年又成为“东方之星”客轮的船长。

　　2012年，张顺文曾离开过公司一段时间，到个体公司工作，后来，又回到“东方之星”客轮做船长。现在，月薪4000多元。

　　巧合的是，张顺文30年前驾船遇险的“监利槽”水域与“东方之星”客轮翻沉的大马洲段，相距不到两公里，且遇险时间均为“6月”。

　　提起此事，彭万渝微闭了双眼，叹了口气。

　　张顺文“为人老实”，2011年曾被评为“个人安全先进”

　　彭万渝透露，20多年前，张顺文结婚，和妻子育有一个儿子，后来，两人因感情不和离婚。儿子判给了前妻。

　　2012年，张顺文与一叫莫兵的女子结婚。莫同样离过婚，40多岁。两人同在“东方之星”客轮上工作。莫兵最初是客轮上小卖部的工作人员，后来当上了客运领班。

　　经澎湃新闻查阅，“东方之星”职工花名册中，确有客运领班莫兵。“东方之星”翻沉当晚，莫兵也在船上，目前生死未卜。

　　在东方轮船公司退休职工赵运建等人印象里，张顺文为人老实，话不多。对人很客气，见到朋友还主动挥手打招呼，给人感觉很亲切。赵运建认为，张顺文先于其他乘客获救，估计跟情况紧急有关。

　　女青年万某的姨父、姨妈在东方轮船公司工作，因此，万某和张顺文有过几次接触，她觉得，张顺文干事认真负责，生活朴实。

　　去年12月，万某的姨妈生病住院，张顺文多次带上老婆莫兵一同前去医院看望，这让万某姨父一家很感动。

　　万某说：“他（张顺文）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

　　在重庆万州区国本路的公司职工楼下，总有四五名退休职工，聚在一起讨论沉船事故。如发现有记者模样的人出现，老人们便立即停止谈话，四散离开。“公司打过招呼，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张顺文的履历显示，其现年52岁，已在轮船上工作35年，2007年担任“东方之星”客轮船长。8年来，他所带领的团队，不论是安全、服务还是各项指标均为第一，没有发生过重大海难事故，2011年还被评为“万州区个人安全先进”。

　　东方轮船公司一名修理工说，张顺文船舶知识丰富，谈起船舶运行时头头是道。在大家眼里，他工作积极，为人温和热情。

　　彭万渝回忆，除这次沉船事故外，张顺文此前还未发生过触礁、沉船等重大事故。澎湃新闻查阅长江海事局官网“船员违章查询”一栏发现，张顺文登记有三条违章信息：2010年4月8日，“因“安全检查”被扣1分，登记地点为万州海事处；2011年4月28日，两条违章记录，同样因“安全检查”被扣1分，登记地点为池州海事处。

　　一天至少要四次收听天气预报

　　有多年航行经验的彭万渝说，船长作为全船行政负责人，拥有决定权。客轮行驶中如遇狂风暴雨等恶劣天气，可以根据自身船舶的情况来决定是继续航行，还是停靠躲避。

　　彭万渝说，船长的不同判断，可以决定船舶和乘客的命运。

　　让彭不解的是，张顺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当晚江面出现狂风暴雨恶劣天气，为何选择继续冒险前行？

　　彭万渝透露，东方轮船公司规定了所辖船舶的出行时间，如果船舶提前返回，还会给予一定奖励；但很多时候，船长们都是严格依照规定时间出行。不过，这一说法，澎湃新闻未能从东方轮船公司得到求证。

　　彭万渝介绍，公司所属的不管是货轮还是客轮，每次出航前，船长都会组织全体船员召开起航会，主要强调行驶途中的安全事项。有时，公司安全负责人也会前来参加会议。

　　起航会的召开，多年来已在公司形成习惯。

　　彭万渝透露，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每一个船员，都必须学会收听天气预报。当年，张顺文进入他担任船长的货轮实习，也是从收听水上天气预报、学习水上交通规则之类开始的。

　　彭说，船舶行驶中，全体船员每天至少要通过高频或收音机收听四次天气预报。其中，通过船舶高频收听的水文天气预报，必不可少。只是，进入不同水域所辖省、市的收听时间不同。

　　至今，“东方之星”翻沉前，张顺文等船员是否收听到了水文天气预报预警，外人尚不知晓。彭万渝说，从理论上讲，如果提前收听到水文天气预报预警，遇狂风暴雨恶劣天气，船长如采取抛锚、停港等紧急措施，翻沉事故是可以避免的，“毕竟，三峡库区蓄水后，长江中下游河段的安全稳定性，相较以前好多了。”

　　此前，接受澎湃新闻采访的东方轮船公司工会干部冯海明解释，“东方之星”客轮配置为1个船长、3个大副、3个舵工；在自然航行的情况下，操作一般由大副轮流进行，船长主要对整艘船进行巡逻和监督；但遇狂风暴雨等恶劣天气，船长则须进入驾驶舱指挥。驾驶舱位于第3层（共4层），估计船长当时在驾驶舱内，船体倾覆时或被瞬间甩出驾驶舱；事发突然，情况危急，船长无法进行施救，只能弃船逃生。

　　据公开消息， 46名船员中，目前有船长张顺文、轮机长杨忠权、大副谭建、二副程林及加油工陈书涵脱险生还。

　　张顺文：大风剧增使客轮失去控制翻沉

　　沉船事故后，张顺文接受新华社专访时称，当时的风在3-4级左右，从南边往北边吹；他想走背风，往北偏行，用速度抵住风，但风突然剧增，船身失去了控制，左满舵也抵不住风。

　　不过，张顺文接受新华社采访时，并未透露他在客轮翻沉时是如何顺利逃离滔滔江水的。

　　截至发稿时，“东方之星”客轮翻沉事故遇难人数升至431人，14人生还，11人下落不明。

　　6月5日下午，东方轮船公司办公室“戒备森严”，两名保安坐镇门口，进入人员均需登记，如果来者是记者，除要求登记外，还需请示领导，未经同意，不得入内。透过玻璃门，墙壁上公司2014年度优秀员工栏里，张顺文的照片，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