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牛市配资：把股市变成赌场 自己稳赚不赔

　　这是本轮牛市中最剽悍的资金洪流，以小博大，冲杀凶猛。结局要么是成就“股神”传奇，要么是以最惨痛的代价收场。

　　但是高杠杆的配资，对配资公司来说却是一门稳赚不赔的“杠杆”生意。

　　2015年6月19日15时，经过一周的宽幅震荡，上证指数最终收报4478.36点，下跌306.99点，连续第二天大跳水。这也是7年以来最惨淡的一周，昂扬的牛头遭遇了罕见的13.32%的跌幅，迎来端午假期的休整。

　　但收盘之后，股市并未停歇。

　　这天晚上，陈华感慨地说，不知道多少配资账户会在同一时间爆仓。陈华在两年前做过配资生意，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今天要是我还在做配资，恐怕平仓都要平不过来了。得叫上我妈也来一起（给客户）打电话（追缴保证金）。”

　　“配资公司，完全可以把股市变成赌场。”高凯是长沙一家私人贷款公司的老板，深度接触过民间小额贷、各种P2P，甚至高利贷，但他根本不炒股，即便是在当下全民参与的火爆牛市里。他担心自己赌性太大，“玩到最后，还不如去一趟澳门来得直接。那个场子里，你还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和别人的筹码”。

　　在本轮牛市中，场外配资这个技术化的术语，却迅速变成了股民耳熟能详的一个词，这桩隐秘生意正红火在各个城市里。至于具体的资金规模，官方并未发布明确统计：据4月24日2015中国配资行业大会的统计数据，截至2014年底向证券期货配资的资金超过了1000亿元；而有的媒体则称本轮牛市以来，配资或已达万亿规模。

　　配资资金已经成为整个市场最凶猛的洪流，以小博大的关键所在。但它们也可能转瞬即逝—高企的杠杆放大了亏损的比例，一旦股民投入的本金亏损殆尽，账户内股票就会被强行卖出，配资方将即时收回借出的资金。洪流消失留下的巨大空位，则将市场推向峭壁边缘。

　　这也成为了监管层最为警惕的危险地带，查“两融”、收“伞”……无不是为了规范这些杠杆工具。

　　悲剧背后

　　进入咏江苑小区，在停车场通往地面的电梯内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最低息借款炒股”占据着明显的位置。

　　在众多媒体上，居住在长沙市湘江世纪城咏江苑5栋的一位32岁的“侯先生”可能成为了悲剧的极端，也可能是本轮牛市中的标志性事件。

　　据长沙本地媒体此前的报道，其利用自有资金170万撬动了4倍的杠杆，一共850万元全部投入到一只股票中。6月10日晚间，在股票经历两个跌停之后，侯先生亏完了自己的本金，随后选择了跳楼。《潇湘晨报》随后的报道称，从长沙开福公安分局获悉，警方已排除他杀，初步确定男子的死因与炒股有关。

　　澎湃新闻随后的报道称，家属和警方均对炒股跳楼一事表示了否认。负责此案的芙蓉北路派出所副所长何颂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死者跳楼是因为“工作、生活压力大”。没有确凿证据显示，死者因为炒股失败而跳楼。

　　但这家派出所的所长康袁伟在电话中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件事情从来就没有过反转。我们既没有说是（与炒股有关），也没有说过不是。”他强调，“这件事情没什么好炒作的。家属的压力已经很大，开始投诉了。”副所长何颂接到南方周末记者的电话后，则表示不再接受任何采访，必须要有上级的指示，随即挂掉了电话。

　　6月19日下午6点，南方周末记者第二次来到芙蓉北路派出所时，派出所全体民警的照片甚至都已经从展示栏上撤下了。

　　一名不愿透露身份的知情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一位同样来自咏江苑5栋的先生当时在派出所做的笔录表明，“侯先生”确系配资炒股亏损后跳楼身亡，之前还与其妻就此发生争吵。做笔录的这位人士曾跟着“侯先生”一同炒股，并在其悲剧发生后第一时间报警，后来还接受过采访。因为两家的小孩有时在一起玩耍，他对“侯先生”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

　　事发一星期多之后，同住5栋的多位小区居民仍对“侯先生”因炒股跳楼的事实笃信不疑。“听说是高桥还是哪里的配资公司借的钱给他，家里也经常吵架。”住在5栋1楼的一名邻居对前去探访的南方周末记者说。在长沙，高桥、芙蓉路、汇金国际都是配资公司较为集中的区域。当地一位业内人士称，自从去年底牛市以来，“配资公司的数目大概翻了一倍，一两百家是肯定有的”。

　　不过，在南方周末记者的寻访中，几乎所有的配资公司都严守一条原则—不能将资金100%都投入到一只股票中，单只股票至多只能配置70%资金，这确与前期报道中的"侯先生’全仓了一只股票”相悖。但真相究竟如何，外界不得而知。

　　在咏江苑5栋22楼，事发家庭的女主人不愿再谈及或澄清任何事实，拒绝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

　　值得一提的是，进入咏江苑小区，在停车场通往地面的电梯内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最低息借款炒股”占据着一个明显的位置。这是一个平均房价在6000到7000元的中档住宅区，在湘江岸边，三百多栋造型一致的楼房南北绵延2公里。下班时刻，私家轿车川流不息，有时能把小区间的道路堵住。以房价而言，在长沙，能在此拥有房产的住户家境多较为殷实。

　　配资明暗道

　　高杠杆的配资对配资公司却是一笔最安全的收益。

　　配资，正是本轮牛市中证监会一直通过各种监管动作加以警示的危险区域。在最近这场降杠杆的“市场踩踏”中，股市终成一片“绿海”。

　　“绿海”并不让长沙一家配资公司的员工杨宇心急。他自己已经提前清仓，现在的工作是“帮助”别人—在系统报警后，他简单地看了一眼绿油油的大盘，亲自确认了几个客户的平仓线已到，且未追加保证金，就在电脑上迅速地帮客户清了仓。

　　杨宇控制的是恒生电子HOMS系统设置的账号，可实现机器自动平仓，但杨宇的公司要求人工和机器两道筛查。在证监会监管下，HOMS系统的券商接口已不再允许新开，现存账户也须自查。

　　不过还有一种更野的路子，由资方自设拖拉机账户，即一个资金账户下挂超过两个股东账户，在我国股市放开个人开户数的限制之前，配资公司就已经创造了这种模式。

　　无论哪种模式，本质都是配资的股民得到一个新的股票账户，由配资公司和股民共同控制，资金按约定由配资方提供。盈利股民拿走，亏损时公司发出警报，或者平仓。

　　不过，高杠杆的配资对配资公司却是一笔最安全的收益—预交一个月（或者是第一个合同周期）的利息，亏损时公司直接平仓就能收回本钱。

　　开一家配资公司也远比想象简单，只要你有资金与客户—注册一家信息公司，声称办咨询类业务，拉上十几个有证券业务背景的人就能入行。业务员们会出没在微信群、朋友圈或者QQ群，通过口耳相传认识客户。休闲服配运动鞋的随意着装会让人误以为他们跟光鲜亮丽的金融行业毫无瓜葛，但他们可能就是手一挥批发出几百万资金，动辄让股票变颜色的那群人。

　　实际的操作中，有喊单、包月、包日的结息模式。前者以交易金额为准，按0.15%收息，后两者则以借款时间为限，包月的月息是2%，包日的日息则是0.1%，一般只做5个交易日。

　　“就是赌。”杨宇对南方周末记者简单扼要地概括了配资炒股的本质。“一周下跌700点，30%的账户都爆仓了，周二不涨，估计还要爆20%。”6·19的暴跌行情，又给他们公司空出了许多配资的账号。

　　“伞”里乾坤

　　“熊市行情里，来配资的都是老鸟，赚得也是极少。牛市很多新手上来就赚钱了，赚了钱就想配资。”

　　钱在这里是无差别的货物，从银行、从信托、理财、P2P等处打包发到配资公司。

　　“周五或者周一资金一下来，就被哄抢一空。”杨宇所在的公司，一个星期大约能用2000万的额度，加上一些“兄弟公司”，一起分完“一把伞”至少一个亿的资金。按这样的规模保守估计，其一个月新增配资产生的利润就能达400万。

　　配资公司同时需要以1∶2.5向上级资金方提供保证金，但是提供的保证金与批发到的资金又会一起用于客户的配资。配资公司就像是大资方的一个“散户”，“我们拿到资金就是1分2或者1分3的成本，卖出去2分一点都不高。”

　　这种流行的方式往往被称为“伞形信托”。

　　从最顶上的资金来源，伞形信托1个亿的“一把伞”往下数，可能要经历配资公司、居间人两层，最终才会到达普通股民，“每一层都要喝茶钱啊”。伞形信托，简言之即指炒股人冒高风险融资炒股，但须保障投资方优先固定收益的一种信托结构。

　　不过证监会多次出狠招打压伞形信托，风声一直在收紧。杨宇说，配资客户以前随时可以提取收益，而现在必须要赚了50%甚至100%才可以提取收益；以前的收益可以当日提取，现在则是必须收益产生后的2日才能提取。这事实上考验着配资公司的流动性管理能力，因为上级信托要一个月才与配资公司结一次账，用户提取的收益等于是配资公司的垫资。

　　市场大波动与严查场外配资的背景之下，配资公司越来越谨慎地兜售着自己的资金。

　　陈华曾工作过的小公司仅用了两年已经拥有了四家分公司，办公室变得豪华气派，配资余额从一千多万轻松过亿。“熊市做这个就是饿死，很多人一个月都拉不到一个客户；牛市会有几何级数的上涨，躺着挣钱。”

　　陈华刚入行的两年前，还没有多少人看到牛市的苗头，来找配资的少之又少。“你要去拉客户，说服他信任你。配资的前提就是信任，你必须完全信任你的配资公司。否则他拿钱跑了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还记得他拉的第一个配资客户，姓李。“那个时候行情清淡，我们收2分（2%）的月息。我让他来到我们的公司，跟他说，你看我们这地方的办公条件，每个月租金都是几万，绝对不会骗你这么点钱的。”李姓客户当时是用5万配资25万，一次性就将5000块的首月月息结清了，业务员的工资就都从里头提成。

　　“熊市行情里，来配资的都是老鸟，赚得也是极少。现在很多新手也很自信，上来就赚钱了，赚了钱就想配资，很危险。只要你想配资炒股，这本身就是一种心态的变化。为了赚钱，那些利息他们都会认为微不足道。”陈华说。事实上，他们得到的是年化利率达24%的借款，高出央行基准利率近4倍。

　　杠杆被赶走，还是变得更贵？

　　收紧市场，只会让配资的利率水涨船高，现存的合法配资账户更为紧俏，“那些爆了仓的人赶紧出去，再换一批人来用这些账户，要转起来”。

　　券商亦有动力，因为无论是建仓还是爆仓，券商都可从中获得佣金。

　　南方周末记者调查得知，在实际的交易中，券商会给配资公司不菲的渠道抽成—万分之八的佣金中，配资公司会得到一半，即万分之四。按照腾讯财经的报道，提供HOMS系统的恒生电子还要按照流量向配资公司收取手续费，比例维持在万分之一左右。最后券商得到的是一笔笔金额放大了数倍的证券交易的佣金，配资公司则是既得到券商的返佣，还赚到了客户的利息。一方薄利多销，一方两头通吃。

　　“现在客户找配资已经像在医院排队看病一样了，我们根本不愁客户，只做介绍来的，不用去另做推广。大把客户想插队，我们现在是两分（每月2%）以下的根本不做。”一家配资公司业务人员说。

　　严查之下，券商配资业务面临的风险与日俱增。一位长沙的业内人士透露，之前在长沙配资做得多的几个券商如西南证券、海通证券都不再新增账户，另外一些渠道则需要“够硬的关系”。在他看来，收紧市场，关闭伞形信托，只会让配资的利率水涨船高，现存的合法配资账户更为紧俏，“那些爆了仓的人赶紧出去，再换一批人来用这些账户，要转起来”。

　　资本活跃的温州是配资行业的鼻祖。依托牛市，配资从前两年的模仿，现在迅速遍地开花。金融创新的各类会场上，总会有新兴配资公司的身影。

　　4月24日，2015中国配资行业大会在乌镇召开。据大会统计数据，截至2014年底，我国已有配资公司上万家，从业人员逾8万人，向证券期货配资的资金超过了1000亿元。温州则是中国配资行业最活跃的地区之一。

　　“4月9日上线，未做任何推广，就朋友圈发发，已有几千位的注册用户。”某互联网配资公司CEO对行业未来显得信心满满。

　　这一轮资金推动型的牛市，庄家是谁、钱有多少、流向哪里，成为了比公司好坏、行业利润多寡、股价高低这些基本面重要得多的指标。但最凶猛的钱往往裹挟着最疯狂的欲望，或是最惨痛的溃败。

　　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美国股市只要跌一半，一定是大萧条，因为美国的股票市场保证金交易盛行，有很多衍生品，杠杆高。但是中国没关系，前几次牛市跌2/3，似乎经济没有受到影响，因为我们之前没有过杠杆。现在我们开始有衍生品了，开始有杠杆了，速度增长得很快，这必须引起警惕，一旦所有的人一起出手，‘咣’的一下就掉下来了，会发生踩踏。毒药都在杠杆里。”

　　监管层早已意识到这一点。从牛市有“疯牛”迹象之时，证监会就开始三令五申控制杠杆资金。

　　早在4月中旬，证监会就已经发文，要求券商不得以任何形式参与场外股票配资、伞形信托等活动，不得为场外股票配资、伞形信托提供数据端口等服务或便利。此后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证监会新闻发言人张晓军又多次强调。

　　但欲望难以禁绝。

　　因为最近股市火爆，杨宇认识的不少人已经辞掉了工作一心炒股，有工作的往往也是下午三点收盘之后才开始认真工作。以小博大，则是借钱炒股的最原始动机。

　　不过，已入股市9年的杨宇自己不配资，也不建议他的朋友们配资炒股。如果一定要借钱，他给出的建议是，融资融券。“年化利息才8.6%，150%的警戒线，130%的平仓线，如果到了警戒线我可以先还一部分钱。总之爆仓非常难。券商也巴不得你一直融着资给他交利息呢。”

　　（应采访对象要求，高凯、陈华、杨宇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