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志业本报驻俄罗斯特派记者吕岩松本报驻俄罗斯特约记者顾清

　　一切都在普京掌控之下

　　俄百姓赞成惩办“暴发户”

　　霍氏辞职是以退为进

　　俄罗斯不会恢复国有化

　　编者按：近来俄罗斯的局势令人关注，从普京下令逮捕俄罗斯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到总统办公厅主任沃洛申辞职，在俄国内外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为此，我们特邀本报驻俄罗斯特派记者吕岩松、驻俄罗斯特约记者顾清和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研究员季志业就读者关心的一系列问题进行了讨论。

　　一、11月3日，霍多尔科夫斯基宣布：辞去尤科斯石油公司总裁职务。消息一经公布，俄罗斯股市一路走高。霍氏为什么在此时宣布辞职？俄股市的反弹说明了什么？

　　季志业：霍氏的辞职可能是受到各方的压力所致，因为自从霍氏被捕后，其公司的股票就暴跌不止，霍氏不但面临来自俄当局的压力，还面临着来自公司内部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下，霍氏辞职有利于恢复投资者对公司的信心。从市场的表现来看，情况也的确如此：尤科斯石油公司股票当天以每股12.65美元收盘，同前一个交易日相比，涨幅达12.9%。

　　吕岩松：霍氏此举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使事件国际化。目前尤科斯公司的股票被俄当局冻结，因为尤科斯石油的控股公司之一梅纳杰普投资公司是在英国注册的，霍氏辞去总裁职务后，根据规定，公司的新负责人有权向英国法院起诉俄当局，要求对股票进行解冻。这一招算是以退为进。霍氏在辞职书里也做足了文章，不但历数公司为国家缴纳的巨额税款，还表达了将增加对慈善事业捐助的心愿，企图打动俄罗斯的老百姓，以赢得同情分。

　　二、霍多尔科夫斯基事件的背景是什么？普京为什么要逮捕霍氏？

　　吕岩松：俄罗斯领导人一再强调，霍氏案件是一起独立的司法案件，用俄国家杜马主席谢列兹尼奥夫的话说：“偷了，还回来；偷多了，得负责任；至于经济犯罪，那就要受惩罚了。这里面没有政治可言。”不过，俄罗斯各反对党并不接受这一说法。无论是左翼的俄共，还是右翼的亚博卢集团，都将霍氏案件定性为政治行动，认为是当权派在大选前争取选民。

　　季志业：的确，此次风波从表面看是俄联邦总检察院挑起的，但对事件的处理方法带有普京直接干预的痕迹。普京上台时曾与寡头们“约法三章”：政府不干涉企业，企业家则不干预政治。如今国家杜马选举临近，一向低调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忘记”了“约法三章”，宣布2007年将放弃商务。同时，他资助议会左右两翼反对派，让自己的人竞争未来国家杜马中的席位。霍氏刚过不惑之年，既富有，又潇洒，于是媒体爆出霍氏将参加2008年总统大选的传闻。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寡头不仅要干政，而且将来还有可能执政。如果说此事确实与普京有关，那么这是他对违约者的一种惩治。

　　顾清：普京是一个强势总统。如果说在去年10月车臣恐怖分子制造莫斯科人质事件时，普京是在被动中采取强硬手段的话，那么今年10月普京下令逮捕霍多尔科夫斯基，则是主动采取强硬手段。谁让霍多尔科夫斯基偏偏触了“干政”这条红线？普京只好拿他开刀。

　　三、这可以称得上是普京自上任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政治危机吗？

　　吕岩松：霍氏事件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对俄罗斯政局造成巨大冲击。这不仅仅因为尤科斯公司是该国第二大石油公司，霍多尔科夫斯基本人又是身价数十亿美元的首富，更重要的是，议会和总统大选在即，这起案件如同一个政治信号，标志着一场大角逐的开始。

　　顾清：霍氏被捕后，在一些人的炒作下，俄罗斯股市出现动荡，有人说俄罗斯正面临一场严峻的政治风暴。其实同前几年相比，这几天莫斯科的街头实在是太平静了，只不过是俄传媒把政治气氛炒热罢了。目前，俄罗斯的传媒大多数都控制在“新俄罗斯人”手中。看到霍氏被捕，寡头们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借机向政府施压也是常事。

　　从目前看，一切都在普京的掌控之下，反对派无法组织有力的反击就是例证，沃洛申也只能以辞职相抗争。

　　四、普京政权的社会基础和维护其政权的主要力量是什么？

　　顾清：在2000年总统选举时，普京在没有寡头支持的情况下，照样赢得了大选。西方认为，普京政权的社会基础是苏联时期的一批知识分子和克格勃精英。如果普京依靠的是寡头势力，他决不会拿寡头开刀。当然，目前俄罗斯80%的财富集中在4%的“新俄罗斯人”手中。在制定国策时，普京也不能不考虑寡头的利益和要求。

　　季志业：在俄罗斯要依法治国并非易事，效率低下和司法腐败的情况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改变。因此，普京只能依靠其行政权力。普京的权力靠什么支撑？主要靠强力部门，即内务部、联邦安全局、国防部、紧急状况事务部等等。因为俄罗斯是一个联邦制国家，89个联邦主体的行政长官都是民选产生，他们拥有很大的自主权。强力部门则是中央维护法令统一的主要支柱。

　　普京政权的另一个重要支柱是所谓“圣彼得堡帮”。在俄罗斯高层领导中，许多都来自圣彼得堡。然而，我们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普京在政权内拉帮结派。在过去的俄罗斯政府中，来自圣彼得堡的官员都占据相当多的数量。

　　普京政权的经济支柱主要有两个领域，一个是军工，另一个是能源。军工以国有企业为主，但军工企业每年换回来的外汇有限，仅在40亿美元左右。能源是国家获取外汇的主要来源，但能源企业中相当一部分控制在少数寡头手里，霍多尔科夫斯基就是其中之一。

　　五、俄罗斯这一次的政治风波牵扯到了哪几个阶层？是一种什么样的斗争？

　　顾清：这次风波主要牵扯两个阶层：“新俄罗斯人”和当权派。当权派的目标是绝不允许寡头干政。“新俄罗斯人”则认为，为了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他们必须参政，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从目前的情况看，霍氏被捕已过去十多天了，普京并没有退让，在斗争中的优势明显。

　　普京自上台后，对寡头集团的“修理”一直在进行，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已逃往国外避难，其余寡头一般都不太敢同普京直接叫板。俄安全战略委员会主席别尔科夫斯基认为，俄罗斯实业家现在根本没有统一的阶级意识，他们为霍氏进行的抗争只是表面的。

　　季志业：实际上，这一风波涉及的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寡头中有政治野心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另一个是“叶利钦家族”中的“老臣”沃洛申。如果沃洛申不介入霍氏事件，恐怕也不会“厄运”临头。这次未必是普京要对某一特定阶层采取什么手段，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个案”。

　　吕岩松：此间评论指出，霍氏案件表明俄罗斯政治力量的对比发生了“实质性变化”，各派力量之间一些复杂的矛盾开始浮出水面。《独立报》认为，普京正在获得“独立的政治面孔”，他明年3月再次当选总统后将不会再扮演过去那种平衡各方利益的“拼凑型总统”角色。

　　六、面对此次政治风波，俄罗斯各界有什么反应？

　　顾清：俄各界反应千差万别。总体看，“新俄罗斯人”反应比较强烈，他们企图控制舆论导向，最终达到迫使普京让步的目的。其他阶层对政府的行动一般持支持和理解态度。随着贫富两极分化的加剧，普通民众对“新俄罗斯人”的不满情绪越来

　　越强烈。一些年老的退休金领取者对别列佐夫斯基、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仇恨溢于言表。俄罗斯军人对“新俄罗斯人”的所作所为也不感冒。有些士兵在赴车臣执行任务时甚至向军官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用生命去保护寡头利益？”此次普京对寡头动手，虽然有一定政治风险，但顺应了民意。前两天民意调查的结果表明，73%的居民仍支持普京。

　　吕岩松：但是也有人认为，打击寡头不会给老百姓带来什么现实的好处，大资本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虽然第一批寡头发迹史不光彩，但是让他们继续从事经营活动总比重新分配财产进而引发经济动荡要好些。

　　季志业：最近接触到一些来访的俄罗斯学者，他们的反应很平静，认为这是一场打击“暴发户”的斗争。

　　七、在此次政治风波中，总理卡西亚诺夫与普京的不和引人关注，这对俄罗斯政局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季志业：从目前所了解的情况看，很难说此次风波已引起总统与总理之间的不和。卡西亚诺夫作为总理，他首先考虑到的是国家经济发展。由于风波造成股市严重下挫，其势头堪与1998年金融危机时相比，卡西亚诺夫只是从一个侧面提醒总统，并没有干预总统的决策。

　　顾清：俄舆论普遍认为，卡西亚诺夫是“叶利钦家族”的重要成员。在处理尤科斯公司事件时，普京和卡西亚诺夫一直存在不同意见。随着卡西亚诺夫和普京矛盾的公开化，俄传媒甚至猜测，继沃洛申之后卡西亚诺夫也将被普京解除职务。不过，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进行杜马换届选举了，在霍氏事件没有解决之前，普京总统不会轻易解除卡西亚诺夫的总理职务。

　　八、此次政治风波还会怎样发展？会对今后的俄罗斯产生什么影响？

　　顾清：这场政治风波暂时不至于导致俄政局剧烈动荡，但将对今年年底的国家杜马选举和明年总统大选产生直接影响。在新一届杜马选举中，统一党、俄共将顺利过关；右翼力量联盟、亚博卢集团的变数增多，能否进入下一届杜马值得关注。能否妥善处理霍氏事件，也关系到普京在明年的总统大选中赢得多少选票。

　　有人断言霍多尔科夫斯基事件是俄未来政治体制的分水岭，我看言之过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俄强力部门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在不断上升。

　　吕岩松：此间许多权威人士指出，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命运并不会改变俄罗斯经济实力过于集中的状况，但今后俄罗斯将更加重视国家对经济的控制能力。有媒体说：尤科斯案件是普京政权发起的第一轮进攻，今后还将有其他寡头被送进监狱。如果普京总统不能保护金融寡头的利益，“大资本阶层”有必要考虑推选自己的代表参加总统竞选。这种警告性的言论是否会演变成政治现实值得关注。

　　季志业：从事态发展的趋势看，总统并不希望将这件事越闹越大。霍氏事件虽然要付出一定的经济代价，但不会给经济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居民在收入不断增加的情况下仍将继续支持当局。

　　九、美国方面对普京逮捕霍多尔科夫斯基反应很强烈，甚至有鹰派美国官员要将俄罗斯逐出八国集团，您怎么看此事给俄国际形象带来的负面影响？

　　季志业：霍多尔科夫斯基本人的美国背景是很明显的，他公开主张要与美国联合在一起，甚至认为俄罗斯应该参与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同时，他的尤科斯公司正在与美国的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进行谈判，准备把40%的股份卖给美方。可以想象，尤科斯作为俄罗斯第二大石油公司，其将近一半的资产要落入美国人手中，这涉及未来俄战略资源的控制权问题。另外，霍氏的人进入国家杜马，不排除将来美国通过这些议员影响上层决策的可能。事件发生后，美国驻俄大使、白宫发言人都发表了言辞激烈的讲话，这恰恰反映了霍氏与美国的特殊关系。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加大了俄当局追究霍氏法律责任的决心。当然，这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美国投资者对俄投资的兴趣，但由于俄石油行业利润丰厚，还会继续吸引外国投资，包括来自美国的投资。另外，欧洲国家对霍氏事件的态度与美国明显不同，相信俄当局能处理好此事。因此，俄罗斯的国际形象不会因此受损，相反，俄当局若能借此切实刹住国内的非法经营之风，还会有利于投资环境的改善。

　　吕岩松：普京日前会见美国摩根斯坦利国际公司董事长纽豪斯时强调，无论西方说什么，他都将坚持依法治国。从目前的情况看，西方影响还不至于成为影响霍氏案件走向的主要因素。

　　十、俄罗斯《新闻报》日前称，尤科斯事件表明俄正考虑走中国式发展道路：“在普京总统的第二个任期内，外国投资将被置于国家的严格控制之下，如同外资在中国那样。同时，也不排除对某些企业进行部分国有化。”您同意这种观点吗？

　　顾清：我不同意这种观点。俄罗斯的私有化进程仍将进行下去。最近，俄政府已决定对部分军工企业实行股份制改造。此举说明俄罗斯国有化成分正逐步下降，不会重新恢复国有化。

　　季志业：俄罗斯经济体制的变革，总体上将继续朝着市场化的方向发展，此次霍氏事件只是表明当局坚决反对寡头干政，并不表明当局反对寡头。

　　《环球时报》 (2003年11月05日 第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