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走的央视“清水”掌门人

刘文是谁？也许，这是传闻之初，许多人的第一疑问。

这位央视纪录频道的奠基者和掌门人，长期隐居幕后，甚至没有自己的下属陈晓卿出名。

陈晓卿是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总导演，而刘文则是这部纪录片的总制片人。

相对于少为人知的外界名声，在央视内部，刘文却是接近权力核心的大人物，多名受访者称，他与央视高层关系十分融洽，颇受赏识。

一个例证便是，刘文组建的纪录频道成立之初，央视台领导奔赴各地，推动纪录频道的国内落地入户；央视海外传播中心也将纪录频道的海外落地作为2011开年的头等大事。此后，凡频道自制重点项目，台长胡占凡必会出席发布会。

在此后的发展阶段，央视每年为纪录频道投入约3.5亿元经费用于节目制作和采购。曾有媒体不客气地用“央视新宠”来形容纪录频道。

庞大的经费投入也让外界推断，刘文此番被调查涉及经济问题。

据财新报道，刘文是在国家审计署自去年12月开始的例行审计中被查出有经济问题，发现在纪录片对外采购上有财务问题，在一些高收视率的纪录片制作上，涉嫌与隐性的植入广告有关的利益交换。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从业者表示，“近两年，央视在采购纪录片和合作项目上油水不少”。

不过，央视委托定制纪录片的公司则表示，“片子的价格确实比几年前提高了，但项目都是公开招标，没有猫腻”。

纪录频道一位内部员工同样表示，外界所传的调查原因并没有依据，“广告销售并不归频道管，采购也不由频道总监直接运作。”

刘文涉事让公众将质疑的目光聚焦在刚刚结束播出的“舌尖2”上。对于关于的“舌尖2”存在植入性广告的质疑，舌尖团队某负责人则斩钉截铁驳斥，“绝不会在片中植入广告”。

这位负责人透露，“舌尖2”刚一开拍，不少金主慕名找来。“从来没试过一个做纪录片的地位能这么主动”，他说，但当时纪录频道的态度一致：可以接受片尾冠名，但绝不植入。

长久以来，纪录频道一直被外界认为是清水衙门。一位央视知名导演解释，大部分纪录片的题材并不能如“舌尖”一般名利双收。一般情况下纪录片投入大、生产周期长，一部片子从立项到播出往往需要一两年，经常会因为资金断裂搁浅；另一方面，收视群体却相对小，销售渠道窄更不收广告商青睐。

“清水衙门”的掌门人为何被带走调查？至今，仍没有官方消息核证或澄清刘文被带走的真正原因。

一位著名纪录片学者不愿评价此事，但他表示，“难以相信，纪录频道毕竟不是财经频道，并不存在那么大的寻租空间”。

不过也有业内人士持反对观点，他们认为，在刘为执掌纪录频道后，庞大项目经费注入，纪录频道已非“清静之地”。

今年48岁的刘文是安徽人，身材不高，体型略胖，爱穿休闲衬衫，受访时很少露出笑容。

他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电视系电视摄影专业，曾一度留校任教，1991年进入央视，调任中央电视台海外中心专题部。

彼时，中国的纪录片行业正处于一段相对蓬勃发展的时期，商业的气息尚未侵占荧屏，摄像机中的世界尚很单纯。

“纪录片行业刚刚起步，限制比现在少，所以题材选择的空间也要大得多”。陈晓卿多次表示那个时期更为自由，但他也说那是“无序的自由”。

至少，这给了很多纪录片从业者不错的开始，其中就包括刘文。

1992年，刘文与安徽老乡陈晓卿合作《远在北京的家》。陈晓卿是导演，刘文是摄像。

这部片子记录几个十多岁的安徽小姑娘在北京当保姆的生活，刘文跟拍她们一年多。在后来的回忆中，刘文说是那部片子让他领悟到纪录片的意义----“在作品中体现社会价值和人文关怀”，这也让他一直留在纪录片行业。

1993年，《远在北京的家》获得四川国际电视节大奖。那时候的刘文，原打算做一辈子摄像师的，“因为我本性安静，当摄像师不用和人直接交流，把画面拍好就行了”。

然而他没有一直把摄像机扛下去，2009年，在拍完《澳门十年》后，刘文被任命为央视海外中心专题部副主任。他过上了白天各种忙开会，晚上才有时间带队讨论片子的生活。

2010年底，刘文受命组建纪录频道，据他身边朋友透露，刘文只比外界早知道了三个月。

一年后，记者首次采访刘文时，纪录频道还尚在北京西站附近的京城九方酒店里的办公室办公。办公室是临时改造的，刘文坐在与别人合用的总监办公室里，说着自己的梦想，“让纪录片重回黄金时段”。

此时他已不单单是一名出色的摄像师，而更有了管理者的模样。他说，他已经勾勒出了蓝图：先搭建一个国家级平台，聚拢一批专业化队伍；再建立包括选题、生产流程、定价等在内的一系列行业标准；最后就是吸引广告的大量投放。

纪录频道开始在他执掌下飞速前进，成为央视史上发展最快的频道。在刘文勾勒蓝图的同年，纪录频道有了自己独立的广告资源推介会。

频道开播两年后，同一间办公室里再见到刘文时，他更加忙碌。谈起变化，他的第一句话轻描淡写，“频道首播时间变为六小时”。在电视行业，首播六小时意味着大量节目内容，一般新闻频道首播时间在四小时左右。

刘文说，正在筹谋搭建制作平台和纪录片基金会。

2013年7月，中国纪录片迎来了两件“大事”，中国纪录片制作联盟、中国纪录片播出联盟相继成立，而牵头人均是央视纪录频道。

刘文的朋友评价说，刘文治下的纪录频道这三年变化令他始料未及，“他一直处在行业前端，是个领跑者，但他做人却一直很低调”。

2013年10月，央视纪录国际传媒有限公司注册成立，刘文任董事长，至此他已完成从一个记录者到掌权人的华丽转身。

在纪录频道草创之初，有传闻称，央视给了刘文下了军令状：三年时间来实现收支平衡，五年时间实现盈利。然而在刘文带领下，纪录频道在第二年就实现了盈利，“这样的速度在央视历史上没有过，大大超过很多人的判断，也让很多人感到欣慰”。

一位与刘文私交甚密的纪录片从业者评价刘文，“他是个能力很强的人”。

出事之前，刘文曾说，“我们的事业是拿命搏的，发展机会稍纵即逝，创意必须要迅速转变成执行力。”

他的身上开始体现出上位者的狼性。在早年，他曾说：“每个纪录片导演心里都有一部有野心的片子”。

而执掌纪录频道后，这种野心已经不局限于几部片子，而变成了整个频道。狮子座的他在受访时总显得强势且充满自信，对于外界赞誉他称“纪录频道只是迎来了春天的气息”。

在艺术和权力之间，刘文也曾摇摆，刚当上央视海外中心专题部副主任时，他曾对友人说，想离开行政岗位，专心做片子。

不过专心做片子或许即意味着清贫。在回忆拍摄《再说长江》《香港十年》这些早期作品时，刘文曾坦言：“纪录片（行业）没钱赚，是我的职业理想给了我信念和坚忍”。

执掌纪录频道数年后，他渐渐摸索到了从艺术中开辟商业之路。央视纪录国际传媒有限公司注册成立后，刘文说：“有了公司，就能做更多事。我们可以做下游营销，吸引社会资本进入，也能支持有纪录片梦想的年轻人，用我们赚到的钱反哺纪录片产业。”

成立公司这一步，标志着央视制播分离体制改革又迈出实质性一步，这也是刘文蓝图中重要的一环。

然而，就在这家央视的全资子公司成立两个月后，审计署进入央视全面调查。

有内部人士透露，今年上半年，刘文刚刚被提拔为副局级干部，并参加了在某红色圣地举办的高级干部培训班，仕途一帆风顺。2014年7月，纪录频道终于告别北京西站边的酒店写字间，搬入了豪华的央视新楼。同一月月底，刘文的百度词条更新，在受人尊敬的电视人经历下方，多了这样一句：2014年7月30日，央视纪录频道（CCTV-9）总监刘文被带走。

在纪录频道成立第一年的年终总结会上，刘文用“修行与探索”来概括自己和纪录频道的发展轨迹。而今，探索已意外中止，其修行也成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