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全国政协委员 温建民
我是一名医生，也是一个干了两届的政协委员。干什么吆喝什么，这些年来，我的提案无不涉医，而其中我最关注的就是严惩“医闹”、“医暴”以及如何创建平安医院，给医护人员和患者提供安全医疗秩序的问题。
我自己就是“医闹”、“医暴”的受害者。几年前，我们科室曾收治过一位膝关节肿瘤患者，术前我们就和他交代病情说，这种情况无法治愈，有可能会复发，甚至要截肢。尽管术前就已告知，但手术两年后，他的病情复发时，他和家人还是找到主刀医生理论，想讨个说法。作为科主任的我，和他们耐心解释，没想到他们居然拿起凳子来砸我，还把办公室的玻璃、电脑都砸坏了。有段时间，像这种事情在医院经常发生，而且没有人保护，这让我很气愤。
医生不是神，怎么能保证所有的疾病都能治好呢？这种对医生进行人身攻击的医闹行为，让医生彻底失去了基本的公民权。我们经不起这样的伤亡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每天上班都得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砍上一刀。这种情况下，何谈服务群众，救死扶伤呢？
“医闹”、“医暴”伤得还不仅是医生，更伤害的是广大患者。往深了说，这是在制造社会事件，损害公共利益。就拿儿科医生来说吧，我国儿科医生本就稀缺，再加上全面二孩政策的推行，使得儿科医疗资源更加紧缺，一个儿科医生就要对应2000多个病患。然而，一旦出现“医闹”、“医暴”，儿科医生受伤就不能治病了，这些病患怎么办？
正是由于上述种种问题，让我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医闹”、“医暴”上。连续9年了，我的两会提案中都与此相关。早些年，我通过长期观察和专项调研，发现不少“医闹”都是有组织的，少则十余人，多则百余人，没有固定工作，平时在医院门口看似闲逛，实则在各诊室搜罗信息，从各种医疗事故中谋取发财机会。这些人太猖獗了，将医院当成发财的地方，搞得医护人员人人自危，正常的医疗卫生秩序也被严重破坏。
为此，在2010年，我撰写了《关于公安部要严厉打击“医闹”等不法行为的提案》。提案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与会委员热烈讨论，被当成重点提案。2011年，我继续围绕这一话题提交提案。到了2012年，公安部、国家卫计委联合发出《关于维护医疗机构秩序的通告》，对“医闹”行为开展规范、引导。
而2014年全国两会前夕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更坚定了呼吁打击“医闹”、“医暴”的信念。那时候，南京口腔医院一名女护士被病人家属殴打，护士到底是外界传言的轻伤还是瘫痪，真相扑朔迷离。
这事当时是舆论焦点。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医师协会副会长凌锋找到了我，邀请我和她一块到南京，代表医师协会看望被打护士。3月1日上午，我刚到全国政协会议组报到后，就和凌锋等一行人到了南京。
与当事人的见面过程并不顺利，我们争取了好久，几经周折。好不容易看到她后，她跟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感谢你们”，并没有任何怨言。我觉得这个20多岁的孩子特别好，非常坚强，虽然面谈最后，她是哭着跟我们交流的。我能看出她的委屈。
后来我告诉她说，“你放心，你背后有几百万的医务工作者给你做后盾，你好好养病，配合医生治疗。施暴者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虽然我一直宽慰她，但其实心里非常非常愤怒，甚至一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出门后，我当场质问现场的相关部门和有关人员，“人都这样了，这是轻伤？打人的人至今仍然逍遥法外，你们是怎么执法的？”
3月3日凌晨1点，我重新返回到全国政协两会驻地。难以入寝的我，用了一夜时间给最高检写信。在信中，我呼吁有关部门能够避免过去拖延遮掩的做法，公开所有会诊和法医鉴定，公开证词，给公众一个说法。
在随后的政协会议上，我与全国政协医卫界别90位委员联名向大会递交“紧急提案”，建议将医疗机构列为公共场所进行安保，并呼吁国务院法制办牵头，尽快制定出台《医疗机构治安管理条例》，遏制日益频发的恶性伤医案件。
让我欣慰的是，我们的这些声音，得到了国家有关部门的重视。2014年，国家五部委联合发布了《关于依法处罚涉医违法犯罪维护正常医疗秩序的意见》。2015年11月1日，“医闹”列入《刑法》所打击的范围。
我由衷地感到高兴，不仅是为我，也为了我们这个群体。但我觉得还不够，毕竟不少伤医事件中，医生只是受到轻微伤。这种情况下，伤医只能根据《治安处罚法》处以行政拘留。这样力度并不能震慑住伤医者，也很难遏制过不断发生的伤医事件。因而，2015年，我又提交了建议“伤医者即入刑”的提案。
2016年和2017年，我仍然在为严惩“医闹”、“医暴”鼓与呼。前几天，我参加了第九届“声音·责任”两会医界代表座谈会，得知了一个好消息——通过改善服务、提升质量等措施，医疗纠纷和涉医违法犯罪数量已实现连续三年双下降的好势头。相比2015年，2016年的医疗纠纷及涉医违法犯罪数量分别下降了6.7%和14.1%。
但我依然觉得还不够。这次两会，我又带来了“医闹”、“医暴”方面的新提案，包括增设“扰乱医疗秩序罪”的具体条文设置和追认被患者及其家属杀害的医务人员为烈士。
虽说2015年“医闹”就入刑，但只是明确医疗秩序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并未专门针对”涉医犯罪”问题进行立法调整。也就是说，其实“医闹入刑”只是停留在纸面上，没有一些具体实施的办法。我在想，假如能够增设“扰乱医疗秩序罪”，刑法就能够落地，公安机关、检察院、法院也就可以依据这条法案，对扰乱医疗秩序、危害医务人员身心安全、伤医、杀医、辱骂医生的各种不法行为进行追责。
另外，就目前的医患关系来看，医院有必要设立安检，减少医疗人员的伤亡；国家有关部门也应该优待被杀、被伤医务人员和他们家属，例如追认被患者及其家属杀害的医务人员为烈士，发放相关抚恤金，妥善处理好子女的养育问题等。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上述提案，在今年搜狐两会提案议案排行榜中位居第一。我自己也是从医护同行和学生那知道这个榜单的，他们对此特别关注，积极为我的提案投票，希望我的提案能够早日落实。我很感谢他们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未来的日子里，我还会继续为严惩“医闹”、“医暴”出谋划策。
最后，我还想说，善待医护人员，就是在善待他们的病人。而这些病人中，很有可能就有你的朋友，乃至是你至亲的家人。如果医学院校没人报名，医学毕业生放弃行医，医生筑起警惕的心墙，处处防着患者或患者家属对他们进行伤害，那谁来为患者看病？谁为这个社会的健康负责？
不要再让我们医务人员受到伤害了，更别让我们在职业场所牺牲。这不是我们的耻辱，是这个社会的耻辱。我梦想着，有一天，“伤医辱医”的“戾气”得以消除，所有的医务人员都能够放心、快乐地工作。
你好，我的国。谢谢你为严惩伤医所做的一切努力。
你好，我的国。愿天下再无伤医，还安全于医生，还健康于人民。
你好，我的国。让我们一起期待，更好的国，更好的我们。
附：温建民关于在《刑法分则》中增设“扰乱医疗秩序罪”的提案（节选）
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中，明确增加了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情节严重，致使医疗无法进行的，将受到刑法处罚（即医闹入刑）。但只是明确了医疗秩序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并未专门针对涉医犯罪进行立法调整。为使“医闹入刑”更好实施。特建议：
在刑法分则第六章“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第五节“危害公共卫生罪”中增设“扰乱医疗秩序罪”。
具体条文设置：“有下列侵害医护人员、扰乱医疗秩序的情形之一,处以刑罚：
（一）殴打医护人员的；
（二）侮辱、威胁、恐吓医护人员的；
（三）在医疗机构非停尸处停尸、设灵堂、制造噪音、封堵通道、强行进入、占领诊室、病房或办公区、阻碍其他患者就医等滋扰医疗秩序的行为；
（四）破坏医疗设施、设备、抢夺、毁损病历等医用材料的；
（五）强拿硬要或者任意损毁、占用医疗机构其他财物的；
（六）其他妨害医疗业务、扰乱医疗秩序的行为。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从重或加重处罚：
（一）纠集他人多次实施前款行为，严重破坏医疗秩序的；
（二）雇佣他人实施前款行为的；
（三）对正在进行重要或紧急医疗业务者行使暴力的；
有前两款行为，同时构成其他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
使用暴力致医务人员伤残、死亡的，依照本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百三十二条的规定定罪处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