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陈杰人

　　高科技成就了中关村，也成就了中关村的“影子”—— 题记

　　“盗版市场就像中关村的影子，只要中关村存在，这个影子就不会消失。”提起打击中关村盗版市场的前景，一位工商管理干部不无忧虑。

　　只要有一点电脑科技常识的人都知道，中关村不是一个村，而是位于北京市海淀区的一片繁华区域，这里有全中国最发达的计算机软硬件市场，而围绕在这个“村”周围的，则是包括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在内的一大批高等研究机构和知名学府。

　　有人曾经描述：“一方面，中关村是全中国知识水平最高的地区，这里集中了十万‘高级头颅’，以至于在这里摆地摊、做体力活的民工，都会说几句英语，玩几手电脑；另一方面，这里又是全中国最大的电子市场，同时还有全中国最猖獗的盗版市场。”

　　大约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随着中关村电子市场的逐渐兴盛，一些人开始借助科技手段复制出卖游戏软件，买家则看中了这些盗版软件的廉价和实用，供需两旺，促成了盗版市场的迅速发展。从几十张软盘到大规模盗版复制，从游戏软件到计算机操作系统光盘，中关村盗版市场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历程。

　　上世纪末，在保护知识产权的呼声下，并随着中国加入WTO对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承诺，中国政府组织了对中关村盗版市场连续不断的清理整顿，并加大了对制售盗版软件人员的打击。这个市场表面上迅速萎缩，一段时期盗版现象甚至销声匿迹，但实际上，在利益驱动下，这个盗版市场仍然存在，它犹如中关村的影子，挥之不去。

　　中关村“盗版王”的传奇

　　用“中关村盗版”这一关键词在互联网上搜索一下，可以找到253个结果，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容就是一个有关中关村“盗版王”的“传奇故事”。据说，这个故事曾经在网上流传甚广，即便针对这一故事的大多数留言已经删除，但人们仍然可以从零星残留的网上评论看出这个故事的代表性。

　　一位名叫“光与剑”的网友在故事后的留言栏里写道：这是一个创造英雄的年代，不仅有很多知识英雄横空出世，也有很多小人站在知识英雄的肩膀上成为英雄。这些小人就是类似“盗版王”者。盗窃本是小人之举，但由于有知识英雄们的知识肩膀，小人也变成了英雄。

　　这个“盗版王”的传奇故事开始于1994年。

　　那时候的中关村，零星盗版现象刚刚开始转化为 “盗版市场”。各路电脑玩家自备5英寸软盘，相互借拷。当3.5英寸软驱渐次盛行时，一些小型软件商卖货之余，用几套3.5英寸软盘做母盘，买上几盒软盘，外加一台286或者386就是一个“盗版制造车间”。当时主要的盗版对象是游戏软件，有买盗版者，就地拷贝。后来486电脑开始盛行，3.5英寸软驱以外又出现了携带更方便的光盘，于是，盗版市场就真的在中关村电子配套市场周边形成，渐渐形成了盗版光盘产业。

　　故事的主人公“盗版王”外号“二德子”，虽然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退出盗版市场，但现在中关村一些大的盗版商听到“二德子”这个名字，甚至还不寒而栗。

　　“二德子”出身农村。1995年，同村一个打工者从海南带回一批每张3元的光盘，到北京一转手每张卖10块，一个星期就赚回了6000多元。此举震惊了全村，也让“二德子”从此奔上了中关村卖盗版光盘的路子。

　　在中关村，“二德子”一开始受到先前在此做“同行”生意人的排挤，但在几番砍砸后，他以胸口留下一条三寸长的“刀疤”作为代价，赶跑了其他盗版者，稳稳地独占了中关村盗版市场。

　　“二德子”叫来老家的兄弟姐妹和同乡参与销售，他自己所做的事情，就是垄断进货渠道，做批发生意，一遇有抢地盘之类的行为，“二德子”负责打架，“除了进公安局，什么事情都替办”。几年下来，“二德子”身上留下了12条刀疤。

　　因为独占了中关村盗版市场，广东的盗版光盘生产厂家主动找上门来，要求和“二德子”结好。1997年，“二德子”借鉴广东人生产盗版光盘的“经验”，自己在河北老家开了一个压盘厂，专事盗版软件生产。从那时起，中关村盗版软件有了“南盘”和“北盘”之分，前者是指广东生产的，后者则是河北一带生产的。

　　从1997年到2000年，“二德子”一路豪气，从中关村盗版市场淘金无数，却没有人知道他挣钱的确切数字，有人估计在千万以上。但在2000年以后，“二德子”开始走“背运”。在经历了母亲病故、女友离弃等变故后，他在南方开的另一个工厂因为盗版被查封。那时，越来越严厉的打击盗版软件风潮让“二德子”开始灰心。就是这么一个农民，也确切地意识到中国“入世”意味着什么。

　　权衡之下，“二德子”终于决定“金盆洗手”，从盗版市场全身而退。

　　“二德子”的故事仅仅流传于网上，其真实性已经无从考证。但一位曾经在中关村卖过5年盗版光盘的计算机专业大专毕业的年轻人在看完这个故事后说：

　　不管这个故事的真假如何，但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是对中关村“盗版事业者”生活的真实再现。在这个市场里，文明和野蛮并存，英雄和小人同在。

　　一个“老人大”眼里的中关村

　　李先生是中国人民大学一位副教授，细细数来，从1984年进入中国人民大学上学到现在，他在这所学校里已经呆了20年，堪称一个“老人大”。中国人民大学位于中关村大街的中心地段和繁华区域，在人民大学20年的进进出出，让李先生目睹了中关村盗版市场的变化。

　　“5年之前，用‘盗版一条街’来形容中关村一点也不过分。不过现在，这里的面貌已经大为改观。”李先生说。

　　人民大学东门面对繁华的中关村大街，门前有一条跨越大街的行人过街天桥——“当代桥”。在盗版猖獗的时候，当代桥可以说是中关村盗版软件市场的缩影。

　　李先生告诉记者，当代桥建于上世纪90年代。“从桥的建成伊始，这里就是盗版者的天堂”。

　　当代桥紧邻中关村大街和北京三环路交叉口，每天经过这里的行人无数，其中很多就是前往中关村几个电子市场购买电脑硬件或者软件的客人。即便是当代桥两旁的4个公共汽车停靠点，也是全北京最拥挤的站点。一份统计资料显示，在交通高峰时期，每天路过当代桥的行人超过10万人。这么一个行人密集的地区，自然成了盗版者的首选推销场地。

　　李先生说，在盗版最猖獗的时候，贩卖盗版软件的人群黑压压地站在中关村大街人行道的两旁。人们经过这条街，无论是骑车还是步行，都得放慢速度，因为总有一大群人在前边挡住，他们嘴里重复着那句话：“软件要吗？光盘要吗？”

　　看到盗版市场的猖獗，李先生曾经做过统计。在当代桥上，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一个个盗版贩子就在桥面上一字排开，用一块一米见方的塑料摊于地上，各种盗版软件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卖。每晚在桥上干此营生的，大约在20人左右。一般说来，每个盗版贩子每晚能卖出大约300张光盘。

　　李先生回忆当时的情景：在美国微软公司刚刚推出其操作系统Windows95时，这个软件的正版售价高达2000元人民币，而一个盗版光盘则只需要10元。正是因为这种巨大的反差，导致中关村盗版市场久旺不衰。

　　在描述这个市场的兴旺程度时，李先生说：“有时候你一觉醒来，发现校门前似乎比前一天更加热闹了，仔细一看，原来是贩卖盗版软件的人群又增加了不少。就是这种跳跃式的发展，让我感觉到中关村盗版市场的迅速膨胀。”

　　大约从上世纪末开始，人们明显感觉到了中关村盗版市场的萎缩。“有好几天，我走上中关村大街感觉不对劲，原来盗版贩子一夜之间消失了很多。”李先生说，“一开始我觉得奇怪，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中国加入WTO的有关承诺，以及美国等西方知识产权发达国家对中国盗版市场的批评，促使中国加大打击侵犯知识产权行为的力度。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中关村的热闹也许不再。”

　　时至今日，在李先生的眼里，中关村大街仍然是热闹的，但这种热闹少了往日盗版贩子的叫卖和喧嚣，多了几分文明的秩序。“就拿这当代桥来说，虽然行人还是那么多，但现在几乎看不到盗版软件贩子了。”

　　中关村的“影子”

　　有统计资料说，在中关村盗版市场最繁华的时候，整个中关村地区每年的盗版软件销售额达到了3-5亿元。

　　对于这个数字，一位在中关村某电子商城经营正版软件的店主进行了分析。一般说来，微软公司的正版软件和盗版软件的价格比是200∶1，而游戏软件的正版和盗版价格比例则在10∶1到100∶1之间，至于音像软件光碟的正版和盗版价格比就无法计算。这位店主认为，中关村盗版计算机软件销售量最大的仍属微软的操作系统和游戏软件。按照上述比例测算，正版的生产者每年因盗版在中关村的损失就高达100-500亿元人民币之间。

　　这个数字由于缺乏科学的分析和调查，诚然难有说服力。但无论如何，中关村曾经的盗版猖獗现象确实让人触目惊心。

　　有传言说，针对中关村盗版现象，美国商务部和一些欧洲国家都曾对中国有关部门提出过交涉。这一现象甚至还成为中美两国在加入WTO的谈判中美国方面提出的批评根据之一。

　　在美国的一个网站，记者曾经于2000年看到过一篇文章，大意就是描述中关村地区严重侵犯知识产权的现象，这篇文章配上不少现场图片，成为很多网民关注的焦点之一。

　　对中关村存在的盗版现象，从2000年开始，上至中国中央政府有关部门，下到北京海淀区一些居委会都开始重视，并采取了许多积极措施。

　　一位在中关村大街值勤的警察和记者聊道，从2000年到2002年的3年间，光他就参与了无数起集中打击盗版行为的行动，他亲手抓获的盗版软件贩子就超过100人。

　　在打击盗版软件的过程中，有关单位采取了发动群众、集中清剿、排查窝点、截断货源等多种措施。

　　提到政府近年来开展的一系列取缔行为，一位在中关村海淀黄庄地区卖了3年盗版光盘的湖南小贩感慨道：以前一直以为卖盗版并没有危害社会治安，还给买家带来方便，不会有太大的错误。但看警察抓得这么紧，我们很多伙计们都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我们不敢再名目张胆卖了。

　　另一位参与打击盗版行为的执法人员告诉记者，事实上，在打击中关村盗版现象的过程中，不仅是警方一家在行动，包括市容城管、卫生、电信等在内的很多部门，都参与过统一行动。“从现在的情况看，中关村盗版一条街的帽子可以摘下了”。

　　对于这位执法人员的说法，也有人表示了不同的意见。《法律与生活》半月刊记者在中关村采访期间，一名在太平洋电脑城经营计算机配件的商人特意拉着记者到另外几家位置稍微偏僻一点的电子市场转了一圈。在这些市场里，赫然摆放着标价为10元一张的WindowsXP等计算机软件光盘。“毫无疑问，那是盗版！”这位商人说。

　　一些人士分析说，随着政府打击力度的加大，中关村盗版市场确实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现在很多盗版贩子确实不敢再公开叫卖。但由于盗版软件的巨大市场需求和销售盗版软件的巨额利益驱动，这种过去公开的盗版市场，仅仅是转入半公开状态，比如从临街转到偏僻一点的地方。

　　分析人士认为，只有人们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人们的道德意识极大加强，认为使用盗版软件就像买了小偷的赃物一样可耻，盗版市场才会真正销声匿迹。在此之前，盗版和正版市场将会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