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农民地头的一粒玉米，如何变成广州市民餐桌上的一片猪肉？这漫长的生产链条中，到底是什么因素造成了全国性的粮油价格上涨？

　　□采写／摄影：本报特派记者　鲍小东

　　10月中旬以来，黎维的工作时间有些变化：以往，黎从傍晚6点才开始上班，但是现在一到下午4点，黎就穿上拖鞋，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到广州市嘉禾生猪批发市场开展工作。

　　黎是广州市一家肉联厂的采购员，黎的工作是，以最好的价格采购最靓的生猪。黎维之所以每天必须提前工作，是因为从10月中旬以来，猪肉的价格大幅上涨，而生猪的供应量却明显下降。

　　并不赚钱的肉联厂

　　虽然猪肉价格在较短时间内大幅上涨了，但是批发商仍要以合同价格供货

　　来自广州市物价局的资料显示，广州市猪肉价格从6月份开始就不断上涨，但上涨幅度甚微。国庆节后，广州市猪肉价格开始大幅上涨。10月25日，广州市物价局对全市5个主要的肉菜市场进行监测，结果发现，该日有皮上肉的平均价为7．2元／斤，比24日上涨1．6％，瘦肉平均价为9．32元／斤，比前一天上涨4．3％。

　　一头生猪变成老百姓桌上的一盘菜，其间要经过生猪养殖户、生猪代理商、肉联厂及猪肉零售商等环节。生猪代理商的下游即为肉联厂之类的猪肉批发商。

　　“猪肉价格虽然上涨了，可肉联厂并没有赚钱。”黎维说。从1972年至今，黎一直在肉联厂工作。黎所在的肉联厂是广州市最大的肉联厂，每日需采购生猪100多头。位于嘉禾的生猪批发市场每天有大量来自河南、湖南、广西、湖北等各地的生猪，据称，广州市消费的生猪有80％都是出自这个批发市场。

　　黎说，他所在的肉联厂只卖“放心肉”，所以对生猪的要求很高。10月29日，生猪采购价格已经达到5元／斤，而肉联厂卖给猪肉零售商的总肉价格为6．5元左右／斤，中间每斤差价为1．2元人民币。

　　但是肉联厂并不赚钱。黎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一头猪重200斤，1斤生猪的收购价格为5元／斤，那么一头生猪的收购价格为1000元。而一头猪宰杀后，大约剩下83％的重量，即约为166斤净肉。再以6．5元／斤卖给零售商的价格计算，总收入为1079元。也就是说，一头生猪的毛利约为79元。但是扣除一头猪20多块钱的屠宰费、运输费、人工费等，所剩已经不多。

　　黎说，其所在的肉联厂8、9、10三个月，分别亏损2．6万元、1．2万元和1．6万元。而造成其亏损的主要是供应超市的部分，因为猪肉批发商一般与超市事先签订供应合同，并约定猪肉价格。所以猪肉价格虽然在较短时间内大幅上涨了，但是批发商仍然要以合同价格供货。

　　生猪代理商也亏了

　　湖南湘潭的杨军生在10月30日发往广东的一车货亏了4000多元钱

　　猪肉价格的上涨同样也没有使杨军生感到兴奋。做生猪代理商的杨军生是湖南湘潭人，经过多年发展，湘潭的生猪养殖业已经形成相当的规模。今年1－9月，该市出栏肉猪308．9万头，其中销往广东的达到50％。

　　猪肉价格涨了，可杨军生看上去却有些沮丧。他说，10月30日发往广东的一车货，甚至让他亏了4000多元钱。按照惯例，从10月29日晚上7点多钟开始，杨就到事先联系好的农户家里去收买生猪。杨以每辆车240元的价格，包了两辆小型货车分头进村收购，然后集中到一辆大货车上。最后收购生猪118头，总重23910斤，平均收购价格为4．52元／斤，总收购价格为10．8万元。

　　10月30日凌晨4点多钟，大货车开始出发，直到这天晚上7点钟，才到达广州市嘉禾生猪批发市场，沿途产生的过桥过路费1400元，批发市场每日的场地费为500元。再加上检疫费、帮工费、过磅费、中介费（介绍猪源）等等，总共成本为11．62万元。

　　杨原本以为可以卖个好价钱，但是由于河南生猪突然大量进入广州市场，而且价格比湖南还要低，所以杨的生猪平均售价为4．68元／斤，仅比每斤收购价格多0．16元。最后总共亏损4000多元钱。

　　据杨透露，平时的情况并不比现在好多少。所以为了减少亏损，他们往往在卖完生猪后，联系一车货，再返回湘潭。

　　杨的说法得到黎维的佐证。黎说，如今广州本地的生猪代理商总共只剩下十几个人，因为贩运生猪利润微薄，外地生猪代理商为了获得较多的利润，只好自己将生猪直接卖给以肉联厂为主的猪肉代理商，而不是卖给本地的生猪代理商；与此同时，本地生猪代理商看到利润日渐微薄，也纷纷退出了这个行当。

　　一个养殖户的算术题

　　若要保证眼下的增收，猪肉的价格还要上涨，而且涨幅应该大于饲料价格的上涨

　　肉价上涨最初体现在生猪养殖户这个环节，在湖南湘潭，记者认识了身兼数职的张湘义，他既是养殖户又是经纪人（介绍猪源），还是武汉某品牌饲料的湘潭总代理，并且做着贩运猪仔的生意。

　　从某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张自称逻辑思维比较缜密，他为记者算了一笔账，得出的结论是：赶上现在有生猪出栏的养殖户，确实赚到了钱；但是，如果猪肉的价格和饲料的价格同时维持在现有的水平，那么，生猪养殖户下半年的收益与去年相差无几，即收入相当微薄。

　　根据张提供的数据，去年喂养一头200斤的生猪，饲料成本约为440元，猪仔的价格为160元／头到180元／头，再加上防疫消毒、人工工资、水电消耗等等，一头200斤生猪的总成本约为650元左右，而去年湘潭生猪平均出栏价格为3．3元／斤，由此得出，去年每头猪的纯利润约为几十元。

　　现在生猪的出栏价涨至4．5元／斤，那么，一头200斤的生猪，如果现在出栏，今年的毛收入比去年多出240元，因为今年上半年养猪成本与去年相差不大。张湘义举了个例子：今年10月以来，湖南湘潭农民帅庆元先后接受了几路记者的采访，因为10月中旬他家共出栏肉猪10头，纯收入达到2000元以上，因此被视为当地农民增收的典型来报道。

　　“但是，饲料价格已在10月初先行上涨。”张湘义说。据介绍，豆米百的价格已经从9月份的2200元／吨涨至3500元／吨（每斤涨幅为0．65元），玉米也由上半年的0．6元／斤涨到现在的0．85元／斤。而单位重量的猪饲料中，玉米的成分为60％，豆米百为28％，麦皮为8％，添加剂为4％。

　　经过测算得知，现在每100斤饲料的价格比9月份上涨30元钱左右，而一头200斤生猪所需的饲料约为540斤，所以其在饲料上增加的成本为162元，而猪仔的价格也由上半年的160元／头到180元／头涨到现在的190元／头到220元／头。

　　张湘义最后得出结论：在猪肉的价格和饲料的价格维持现有水平不变的情况下，下半年，生猪养殖户并不会获得明显的增收。他进而推断：若保证养殖户增收，猪肉的价格还要上涨，而且涨幅应该大于饲料价格的上涨。

　　10月29日，广州市物价局法规与价格调控处处长雷金莲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透露，尽管猪肉价格在近一个月来大幅上涨，但是与去年同期相比，仍然下降4．8％。

　　雷称，此次以猪肉、粮油为主的农副产品的物价上涨，完全是市场的行为，而且上涨的幅度是理性的，所以政府不会对此进行干预。

　　猪肉涨价与玉米减产

　　因为减产造成玉米价格大幅上涨，又成为生猪价格大幅上涨的主要原因

　　因为生猪养殖业的兴起，湖南省成为河南玉米的主销区之一。11月2日下午，记者来到河南省新郑市和庄镇小连楼村。村民乔喜军夫妇和同村的乔留记等人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打麻将。这个时候，他们最为轻闲，因为小麦已经播种下去，广袤的中原大地到处是嫩绿的麦苗。

　　就在乔喜军家的屋檐底下，堆放着十几袋玉米。乔说，因为玉米的价格上涨了，所以放在这里，等一段时间再看。在乔所在的村庄，几乎家家都将玉米堆放在家里，只有急着用钱的，才将玉米卖出去。

　　玉米为什么涨价呢？乔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玉米减产了，而且需求大量增加。新郑市和庄镇郑庄的生猪养殖业，以及八千乡君赵村的养鸡业，都是远近闻名，养猪和养鸡都需要大量玉米。每天都有人到村子里挨家挨户收购玉米，除了供应本地的养殖户外，就是销往外地。

　　每年5月份，是玉米的播种季节，9月中旬开始收获。由于今年夏季的雨水偏多，玉米大量减产。乔喜军家4口人，共3亩多土地，春季到来的时候，除了播种少许花生等杂粮外，全部种植玉米，今年玉米收获约为2500斤，与去年相比，每亩减产约为150斤－200斤。

　　尽管今年玉米的收购价格从去年0．5元／斤涨到现在的0．57元／斤，但是乔难有喜悦，除了玉米减产的原因之外，就是食用油的价格大幅度上涨，已经从每斤4．2元涨到6元。而乔家每年约有六七个月是买油吃的。

　　与玉米同样上涨的还有小麦的价格。不过，这种上涨似乎与农户们关系不大。在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6月底小麦的收购价格是0．47元／斤，7月中旬为0．51元／斤，到10月15日，也仍然是0．53元／斤。而此后价格猛然增长，到10月底，最高价格为0．67元／斤，这个价格一直维持到11月中上旬。

　　但农民的小麦却早在此之前已经卖出，因为每年5月份是小麦的收获季节，6、7、8三个月就是小麦收购旺季。而且由于土地有限，每个农户除了确保自家人吃饭外，每年只能出售少量粮食。新郑市和庄镇小连楼村村民乔留记告诉记者，他家5口人，只有4亩多田地，3年只能卖1000斤小麦。

　　显然，此次粮食价格上涨，农民并没有获得明显的增收。

　　粮价10月暴涨的背后

　　“除了粮食减产，可能还有粮食企业惜售的因素”

　　11月1日，在湖南株洲通往河南郑州的火车上，记者偶遇山东曹县粮油集团总公司市场部主任王建华。近日来他异乎寻常地忙。王说，10月底他赶往福州，与福建省粮食局商量小麦销售价格的问题，因为此前双方签订了合同，由曹县粮油集团总公司供应福建省粮食局几千吨小麦，合同定价为1200元／吨。但由于价格大幅度上涨，曹县粮油集团总公司已经无法以合同中确定的价格为福建省粮食局供货，“以这样的价格到农户家里收购都已经低了，而且现在是有价无市，有钱也买不到小麦”。最后，双方达成协议，价格调整为1400元／吨。

　　在粮食系统工作了将近30年的王建华认为，这次小麦涨价有点蹊跷，“农民的小麦早在6、7、8三个月已经出售了，所以不应该到10月份出现价格暴涨”。王认为，除了今年粮食减产的原因外，还可能有粮食企业惜售的因素。

　　王举了两个例子进行佐证：一是，10月中旬，河南粮食局拍卖了100多万吨陈化粮，平均成交价为0．56元／斤，比当时的市场价0．54元／斤还要多2分钱。二是，天津市政府也在10月中旬采购了18万吨小麦。但是，郑州和天津的粮价不但没有因此下降，反而增长了。

　　有钱也难买粮

　　河南某特大型粮食加工企业险遭全面停产，呼吁政府开仓放粮

　　郑州金苑面业有限公司是河南省特大型粮食加工企业，产品销往全国各地。该公司有4个面粉加工车间，每日加工小麦2200吨，产面粉1500吨左右。多年以来，“金苑”加工的小麦都是来自河南省各地粮食局。然而自10月份以来，这个系统似乎完全失灵了：几乎所有的上游企业都停止向“金苑”送货，而“金苑”的小麦库存只能保证10天的生产。与此同时，价格也是带来压力的重要因素：从10月18日开始到11月1日，每斤小麦价格基本上以一天1分钱的速度上涨，到11月1日，价格涨至0．66元／斤，然后一直维持到现在。尽管如此，有钱也难以买粮。

　　10月18日和21日，“金苑”总经理曹长安分别向河南省政府和河南省粮食局递交紧急汇报材料。曹在汇报材料中称：“大部分地方粮食局通知粮食企业不准出售小麦，使得小麦价格火上浇油”。而“金苑”已经停止向省外市场供货，郑州市场的供应量原为每日400吨，现在限量供应200吨。“市场已经出现混乱，特别是郑州市场，军供、学校、食品加工厂、超市等已不能保证供应，后果严重”。“金苑”因此呼吁政府开仓放粮，“紧急提供3万吨小麦，以保证市场供应和粮价稳定”。

　　10月24日和25日，“金苑”还是被迫停止了两个车间的生产。随后，中国储备粮总公司河南分公司和河南省粮食局分别为“金苑”紧急调拨小麦，才解决了其全面停产的危机。

　　市场帮了政府的忙？

　　“粮食企业连年的亏损，可能在今年得到全部弥补”

　　郑州市粮食批发市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分析认为，在粮食购销体制没有完全放开的情况下，粮食主管部门对粮食企业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且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还拥有各级粮库的粮权，但是此次物价上涨，政府并没有开仓放粮。因此证明政府也“有意而为之”。因为农副产品价格多年的低迷已经影响到农民种粮的积极性，农民增收困难。“所以说，这次农副产品涨价，是市场做了政府多年来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河南中期期货经纪有限公司执行总经理杨宏也持同样的观点。但杨同时认为，如果农副产品价格持续走高，必然会引起城市居民的不满，所以政府不会任其发展，在适当的时候会以市场的手段进行干预。

　　“不过，农副产品的价格不会再下降了。”杨宏说。杨的说法得到市场的印证，进入11月份后，粮食企业开始“解冻”卖粮，农副产品的价格已趋稳定，玉米、小麦等价格维持在其最高点上，停止上涨。

　　尽管曾险遭停产的危机，郑州市金苑面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曹长安对粮食企业的惜售行为仍然表示理解，“因为连年遭受亏损，现在又面临着购销体制改制的压力”，“而企业应该追求利润的最大化，现在他们遇到了大好时机”。曹长安认为，粮食企业连年的亏损，可能在今年得到全部弥补，他们要等到最好的价格出现时，才会“出手”。

　　与此说法形成印证的是：河南省洛阳市辖内的伊川县城关粮食管理所今年收购小麦五六十万公斤，平均收购价为0．53元／斤，在小麦收购价涨至0．66元／斤时，该粮所仍然没有卖粮。该粮所此举的理由是：按照惯例，每年春节前，粮食都会涨价；更重要的是，受天气影响，今年黄河流域秋季小麦播种普遍推迟半个月，因此小麦明年的收成难以预料。

　　猪肉涨价链条

　　玉米减产→饲料价格上涨→生猪出栏价格上涨→流通环节成本增加→猪肉零售价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