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钱昊平河南濮阳报道 本报记者 陈 杰 摄 影
“濮阳市自从1997年实行孤残儿童家庭寄养办法以来,大约共接受了110多个孤残儿童,现在还有25个,这当中除了一些健全的走失儿童被接走以外,其他的基本都死了。死亡率在2/3以上。”12月4日,濮阳市民政局社会福利和社会事务科副科长林伏生作了这样的介绍(相关报道见本报昨日A12-A13版目击)。
今年10月24日,国家民政部出台了《家庭寄养管理暂行办法》,2004年1月1日该《办法》将正式实施。因为濮阳的家庭寄养在全国走得算是比较早的,办法出台之前,相关民政部门还到濮阳市作过调研。
濮阳市民政局处级调研员李自勤说,与即将实施的《家庭寄养管理暂行办法》相比,濮阳市的家庭寄养存在一些差距,有些不规范的地方,比如办法规定寄养家庭要为残疾的被寄养儿童提供矫治、肢体功能康复训练、聋儿语言康复训练和弱智教育等方面的服务。“如果按照规定去办,这些重度残疾的儿童很难找到合适的寄养家庭。”
李自勤今年6月26日刚从民政局副局长的位置上退居二线,此前,他一直负责社会福利和社会事务这一块工作,濮阳市的家庭寄养也是他一手抓起来的。
“被寄养儿童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看病,有些孩子的病,不仅寄养家庭看不起,民政局也看不起。”李自勤说。
对于2/3的死亡率,林伏生有他的看法:“被遗弃的孩子几乎都是重度残疾,有先天性心脏病、脑瘫、脑积水、腭唇裂等,他们的生命本来就很脆弱,不能因为这些孩子的死亡就否定家庭寄养办法,家庭寄养的效果还是值得肯定的。”
十三个与七十多个
“实际上我这里成了很多孩子送终的地方。”
12月2日,濮阳市民政局工作人员将一个街头捡来的残疾男婴送给张文选夫妇代养,取名濮民军。
“只因家中太困难,生来一子是天残。有心给儿来医治,因为家中没有钱。”———濮民军衣服里揣着的信这样说。
送来时,这个男孩大约有两三个月大,双脚内勾,双手抱拳,左胳膊脱落,夹着夹板。
至此,张文选夫妇家中共有13个残疾儿童。这些孩子中,只有三个能下地行走,另外十个则长年卧床。最大的一个已有20多岁,但看上去不过10来岁,是重度脑瘫。
在张家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里,濮民军与张文选夫妇一起睡在大床上,另外三张单人床,每张挤了三个孩子,地上用砖垒了一个地铺,秸杆上铺了一层被褥,也睡了三个孩子。
入冬后,孩子们盖的被子一直没有洗过,已经发黑,散发出一股骚臭味。张文选的妻子李秀阁说“冬天不敢洗,当天干不了,孩子们就没得盖,怕他们感冒。”
房间里没有暖气,靠蜂窝煤生火取暖,“生着炉子我们就得看着,生怕孩子煤气中毒,”张文选说,这些重度残疾的孩子身体极度虚弱。
张文选夫妇今年都是54岁,他们的房子在濮阳县精神病院家属区,共有两间,西边一间是老两口与孩子们住的,东边住着他的女儿与儿媳妇,女儿与儿媳是来帮忙的,因为孩子多了老两口忙不过来。
1997年12月12日,张氏夫妇开始代养孤残儿童,在濮阳市,类似家庭还有四家。
张文选说,他们先后共代养了七十六七个残疾儿童,“大约有六七个健康的孩子是与家长走散的,后来被接走了,有的是自己跑走了,其余的几乎都死了。”
“被丢弃的大多是重度残疾儿童,有些送来时就已经奄奄一息,孩子们有什么病,我都去买药,但这些都只能是延缓一下他们的生命,”张文选说,“实际上我这里成了很多孩子送终的地方。孩子死后,我打个电话,民政局来人就将孩子送往殡仪馆了。”
濮阳市至今没有福利院,1997年开始对孤残儿童实行“家庭寄养”的办法。街上的流落孤残儿童都被送往5户人家代养,民政局每月给每个孩子发放300元的生活费,这300元钱的用途包括孩子的衣食住行还有小病治疗。
家庭寄养,并非有意为之
“不能把孩子的高死亡率归结于张文选这样的代养家庭”
“当时民政部没有提倡家庭寄养,我们也没有想到什么制度问题,其实,我们推行家庭寄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李自勤说起濮阳市推行家庭寄养办法的由来。
濮阳市是1983年成立的地级市,作为新建城市,各项福利设施都不健全,也没有福利院。
1997年之前,在濮阳市发现的遗弃孤残儿童都被送到清丰县(濮阳市下辖县)光荣院,“但光荣院是照顾老人的地方,工作人员对残疾儿童给予的关注很少,有些被遗弃的残疾儿童就锁在屋里,基本是送一个死一个。”李自勤说:“后来出了一件事让我们下定决心要推行家庭寄养的办法。”
1997年初,濮阳市一个鞋匠捡到了两个弃婴,养了一段时间以后无力继续抚养,这个鞋匠就将两个孩子放在街上搞起了募捐。民政局看到这件事情以后打算给全市的弃婴都搞一次募捐,但方案报上去以后,市里的主要领导坚决反对,理由是“这样的做法会影响濮阳市的形象。”
濮阳市民政局只好做了鞋匠的工作,劝其不要再搞募捐,两个弃婴由民政局接管,但民政局也没有办法养这两个孩子,只好又将两个孩子送到了清丰县光荣院。
此时,鞋匠已对两个孩子产生了感情,他去光荣院看孩子时,觉得那里的条件太差,最终还是将两个孩子抱走了。
“时至今日,那个鞋匠已不知身在何处。”李自勤说,这件事对濮阳市民政局触动很大,局党组召开会议后决定推行家庭寄养的办法。当时也对代养的家庭提出了条件:大人要识字能够教育孩子,家庭要有爱心。
民政局首先确定了两个点,一个是清丰县女青年李瑞淑家,一个是濮阳县精神病医院。当时濮阳市最低生活保障是143元,民政局规定每个孩子每月费用是300元,这主要是考虑到代养家庭要付出的劳务。
至今,李瑞淑家还在代养孩子,但濮阳县精神病医院则转由张文选夫妇代养。
“医院本来准备让护理人员来做这项工作,但很快发现工作难以为继。”
濮阳县精神病医院院长郭丽君说,孩子哭闹对病人的治疗不好,也害怕精神病人会伤了这些孩子,最后精神病院决定要找个家庭来代养这些孩子。
张文选的妹妹就在濮阳县精神病医院上班,跟张文选说了以后,张文选答应了这事。
“当年我家里被水淹了,很困难,想到多少每个月还能积余几个钱,而且看这些孩子也很可怜,我和老伴商量之后就答应了。”
现在,每个月除去孩子们吃饭看病的钱,张文选能积余六七百元,而他和老伴、女儿、儿媳每天都为孩子们忙碌着。
“不能把孩子们的高死亡率归结于张文选这样的代养家庭,毕竟都不是健康的孩子,而且一个月300元钱也远远不够为这些孩子看病。”郭丽君说,“濮阳现在雇个保姆每个月还要200元钱。”
“张文选今年给濮民军看病就花了五六百元。”林伏生认为,“选择一个合适的寄养家庭也不是一件易事,养的这些孩子既不会说也不会笑,大人几乎得不到情感上的回报。”
林伏生说,“也不是我们想选择什么样的家庭就会有什么样的家庭肯接收。虽说代养孩子能有一些微薄的经济收入,但这些家庭肯定都是有爱心的”。
如果能够生存下来,孤残儿童的教育还是一个问题。
残疾儿的教育问题
“学校如何照顾这些残疾孩子的问题还要积极探索。”
事实上,在濮阳家庭寄养办法的推行中,活下来的残疾儿童还面临教育的问题。
濮民凡是张文选夫妇代养的第一个孩子,今年8岁,体质没有毛病,但双目失明。
他最喜欢穿带有领章的衣服,“穿了这样的衣服,我就可以当警察、当解放军了,”濮民凡说,“爷爷”(张文选)每年冬天都会给他买一件带有领章的旧衣服。
濮民凡希望能够上学,但这个愿望显然不能满足。“盲校是上不起的,民政部门不会出这笔学费。”在张文选代养的孩子中,没有一个能够上学。
清丰县李瑞淑代养的濮民航因为大小便失禁被学校拒之门外。李瑞淑的母亲郭爱英说:“我曾向学校说,如果能让濮民航入学,我负责打扫濮民航所在班级的卫生。”即使这样,学校仍不答应让濮民航到学校上学。
李瑞淑代养的濮民康5年才站立起来,且有痴呆,现在清丰县柳格乡大寨村育红班上学,每年300元学费是李瑞淑的父亲掏的。
桑桂芹是濮阳市殡仪馆的一个孤寡,她代养的女孩桑国花今年16岁。
这个女孩的双脚曾经是朝后长的,左右手的手指都连着。濮阳市民政局花费3万多元给她做手术后,基本恢复了她的手脚功能,目前桑国花在濮阳市师范范附中初二(3)班学习。12月4日,林伏生又在向教育部门写报告,要求给桑国花减免学费。
林伏生说:“只要孩子们有求学的愿望,民政局会和有关部门联系,在费用上进行一些减免,但学校如何照顾这些残疾孩子的问题还要积极探索。”
“最大的问题还是钱”
“市政府也希望采取家庭寄养这种做法,这样就不至于增加太大的财政负担”
“最大的问题还是钱的问题。”12月4日,李自勤这样说。
李回忆,1999年,濮阳市财政局停发了孩子们三个月的生活费,理由是,濮阳市的最低生活保障只有143元,孩子们每月300元的费用不合理,此后,民政局与财政局多次协商才解决了问题。
李自勤在任时,一直希望能建立一个儿童福利院,但民政局每年给市政府打报告,都是无果而终。
濮阳市民政局社会福利和社会事务科科长冯福国简单地计算了一下:“现在建一个福利院,至少占地10亩,光是征地就得花300万,全部建成投入使用后,至少要1000万。”
对此,濮阳市财政局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介绍,市财政每年拨给民政的资金大约在七八十万左右,其中能用于社会福利方面也不过一二十万元。
这位官员透露,濮阳市财政目前维持在吃饭财政的水平,每年的财政收入大约八九个亿,全市350万人,人均年收入2000多元。市下辖5县中,范县、台前县是国家级重点扶贫县,濮阳县是省级重点扶贫县。
在这样的财政状况下,濮阳不仅没有儿童福利院,市里也没有老人院、流浪人员救助站,清丰县光荣院是建市前就有的。
“在现实条件下,只能采取这种家庭寄养的办法,不管怎么说,民政部门遇到遗弃的婴儿有了一个寄送的场所。”李自勤说,“说实话,市政府也希望采取家庭寄养这种做法,这样就不至于增加太大的财政负担,如果建立福利院,还要解决工作人员的生活问题。”
濮阳作为新兴城市,各项建设都要耗费资金。李自勤介绍,由于市政建设方面投入很大,这些年,濮阳在国内各项城市建设评比中获得了很多奖项。”
这些奖项包括:国家卫生城、国家园林城、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国家花园城市、中国人居环境奖。李自勤说,市里现在又在争创世界人居环境奖。
根据林伏生刚做完的一项统计,目前濮阳市共有1到16周岁的孤儿2386人。“这当中有健康的也有残疾的。有一部分是属于爹死娘嫁人的那种,但事实上已成了孤儿。”
“单就这些孤儿就有很多工作要做,这需要我们政府和社会共同努力。”李自勤说。
12月4日上午,张文选又到村口的卫生室里给孩子们买药:“到这里买药比医院要便宜一些,没办法,每个月给孩子们的就那些钱,能省点就省点。”
夜里下了一场雪,雪化的时候,屋顶开始漏水。买药回家后,张文选开始准备孩子们的午饭,菜只有豆芽、豆腐,孩子们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上一次肉。张文选说,“我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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