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扶叠

　　“对拉斯柯尼科夫来说，一个奇特的时期开始了：仿佛一团迷雾突然降落在他身上，把他笼罩在无法逃避的凄凉孤寂里。很久以后，当他回忆那个时期的时候，他才明白他的意识有时似乎是模模糊糊的，除了中间稍有间歇外，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最后灾难的来临。他深信，当时他把很多事情都弄错了……”

　　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第六部第一段落。

　　在这一部分里，小说走向终结，主人公——拉斯柯尼科夫——走向惩罚。如果把上述段落的“拉斯柯尼科夫”替换成萨达姆，在未来的名为“萨达姆的最后岁月”的报告文学里，上述叙述应当依旧有效。

　　根据媒体报道，在最后的逃亡日子里，萨达姆可能一直在阅读《罪与罚》。

　　小说《罪与罚》的主题非常复杂，读者可以从中读出无数现代主义式的命题。对萨达姆来说，这部小说何尝不是他的一生的侧影：有志文学青年拉斯柯尼科夫，为了摆脱自身的贫穷，为了获得社会的统治权力——或者按照拉斯柯尼科夫的说法，为了人类的幸福——选择了斗争，而他开始自己的奋斗之路的第一步，则是谋杀一位老寡妇及其妹妹，因为老寡妇“不义”。最终的结局，主人公陷入了自己的思想牢笼和社会的法律陷阱。

　　附带说一句，如果将其作为一部“个人奋斗”主题的小说，《罪与罚》无疑是灰暗的、不成功的，带有“光明尾巴”的《教父》显然更讨萨达姆喜欢。不过，《教父》适合第一次海湾战争之后的萨达姆。当时的萨达姆被西方国家围攻、制裁，如同“教父”维托·考利昂被纽约黑帮联手打压。“教父”坚强不屈，在亲人的帮助下设计种种圈套，夺回权力的最终结局，一定给了萨达姆以人生启迪。据说，《教父》是“文艺老年”萨达姆酷爱的电影。而“教父”培养接班人的一套套理论，似乎也被萨达姆沿用，和影片中脾气火爆的大儿子桑迪诺死于敌人的乱枪一样，萨达姆的两个儿子也是同一结局。而《罪与罚》则符合逃亡阶段的萨达姆的心境：“有时他被一种病态的惶惶不安的痛苦折磨，这种不安甚至会把他吓得胆战心惊。但是他也记得，有些时刻，甚至接连几天，他竟会完全无动于衷，仿佛和先前的恐怖状态相反，很像有些人临死前的那种病态的冷漠。一般来说，在最后这几天，他似乎竭力避免充分和清晰地了解自己的处境。”（《罪与罚》，ｐ434，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罪与罚》的主题并不是谋杀，而是对“不义”的惩罚。

　　在小说中，经营典当生意的老寡妇类似于中国当代文学中的经典形象“地主婆”，以盘剥穷人致富，是“不义”的象征。小说的主人公拉斯柯尼科夫则是大学生、新兴社会力量的象征，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有着天赋的自我正义感。在拉斯柯尼科夫的道德谱系里，“强人权力”处于中心位置：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不平凡的人／天才／强人，一类是平凡的人；前者能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是正义的，他们有着犯罪的天性，因为他们需要推翻旧制度，建立新的社会制度，而为了实践这一崇高理想，必须不择手段，通过正义的铁与血。至于平凡的人，不过是前者在历史舞台上呼风唤雨的道具。拉斯柯尼科夫的偶像是拿破仑，小说所描述的谋杀过程，实际上就是拉斯柯尼科夫建立并实践这一“强人权力”哲学的过程，拉斯柯尼科夫在实践自己的哲学理想和人生价值的同时，也实践了对“不义”的惩罚——通过谋杀老寡妇的过程，把“强人权力”转换为“正义的权力”。哲学家尼采对《罪与罚》赞不绝口，因为这部小说的主题与他的“强力意志”有着相通之处。

　　在萨达姆的奋斗历程中，“正义的权力”一直是一个主题。萨达姆亲笔所著的爱情小说《扎比芭与国王》里，有一个外号“亲王杀手”的人，以捕杀亲王和富商而著名。他在一次小说安排的辩论中反问观众：“为什么在我进行猎杀的崇高战斗中，亲王们是首要目标，然后便是富商，这一点，难道还不清楚，还不可理解吗？”这种反问是不需要回答的。

　　在叙述过程中，“亲王杀手”已经为自己的猎杀行为定了性：崇高。这意味着，杀手之所以猎杀他人，是因为他握有“正义的权力”，被他猎杀的他人则是“不义”的、邪恶的。然而，拉斯柯尼科夫和萨达姆之类的“强人”不同的是，拉斯柯尼科夫虽然信奉“强人哲学”，却在实施这一哲学的过程中，不得不经历良心的斗争，在内心深处一次次审判自己。他没有完成“从理论到实践”的飞跃，归根究底，他还是一个“平凡的人”，而不是天才／强人。

　　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之后，萨达姆一直扮演着一个受苦受难的形象，一个不屈服的反抗者的形象，一个正义的形象。《扎比芭与国王》中有一段话：“无论是男人强奸女人，还是侵略者蹂躏祖国、强奸民意，都是残忍的。但是，无论是女人也好，国家也好，更为残忍的是向强奸行为屈服。”这段话可以代表萨达姆面对西方国家的制裁所表达的决心。然而，事过境迁，如今的萨达姆已经没有“表决心”的本钱了。在现实的生活中，他也面临着《罪与罚》中的拉斯柯尼科夫所面临的结局：审判。

　　在《罪与罚》中的最后一部分，有一段侦探波尔费利与拉斯柯尼科夫的正面交锋，前者劝后者主人公主动自首，后者的内心已经放弃了抵抗，但依旧靠诡辩来维持自己的哲学的骄傲。因为承认谋杀，也就是承认自己所信奉的“强人哲学”的失败，承认自己的“为全人类谋幸福”的理想的失败。

　　在逃亡岁月的终点，让世界大跌眼镜的是，萨达姆竟然没有抵抗，束手就擒，也没有像他一贯宣称的那样自杀成仁。或许，在萨达姆的内心，也已经放弃了抵抗（“他深信，当时他把很多事情都弄错了……”），剩下的只是在世俗法庭上的“诡辩”了——在可以预期的法庭审判上，萨达姆不会轻易“认罪”，审判将成为肥皂剧。

　　萨达姆并不认为自己的“末日”来临，在他看来，甚至在一部分萨达姆的追随者看来，他依然是个总统。据报道，萨达姆接受讯问时仍强调他的政府永不投降，而且他督促赶快筹划选举，并声称会以压倒性的结果赢得总统选举。这是一个强人的自信？还是一个老人无奈的抵抗？谁知道。

　　我们只知道，《罪与罚》的结尾，拉斯柯尼科夫通过宗教获得了新生。

　　而萨达姆将在巴格达市的标志性建筑——“巴格达钟”接受审判。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里曾经是为萨达姆歌功颂德的博物馆。届时他要被关在一个为他度身订做的木制牢笼里接受伊拉克临管会的戏剧性审判。

　　昔日奢华

　　在长达12年的经济制裁中，尽管伊拉克百姓缺吃少用、节衣缩食，萨达姆却四处建造豪宅。据《福布斯》统计显示，在海湾战争后，萨达姆在伊拉克各地修建了39座豪华行宫和别墅，仅在其家乡提克里特市就建了13座。据估计，修建这些宫殿大约需要20亿美元。

　　在饮食方面，萨达姆要求极其严格。伊有关部门每周都要为萨达姆空运最新鲜的海产品和肉类，这些食品首先要交到科学家手中进行辐射和毒物检测，合格的食品才交给在欧洲经过专门培训的厨师，厨师们烹制食物的全过程都在萨达姆私人保镖的监督下进行。由于萨达姆经常会突然选择其40多个行宫中的一个居住，这样，即使萨达姆不在，各行宫每天也要准备充足的菜肴以备萨达姆的突然来临。仅此一项，每年就要花费上亿美元。

　　萨达姆喜爱游泳，而在干旱缺水的中东国家，水更是财富和权力的象征。因而，喷泉、泳池、室内溪流与瀑布成为萨达姆所有行宫必不可少的内容，而维持这些供水设施的运转据说每年要花费3亿多美元。

　　此外，萨达姆有着强烈的“洁癖”。每天清晨5点，萨达姆都会准时起床，像中世纪的贵族般喝一杯自制咖啡，然后到浴室洗一个泡泡浴。他认为，一个人最好一天洗两次澡，至少也要一天一次，妇女应该比男子更爱清洁。一位伊拉克前内阁官员说，如果想和萨达姆见面的话，就必须遵守许多必要的礼节，之前的沐浴更衣是不可少的。因为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