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城管活活打死？城管打死他后，灌了农药？当地政府的结论是：服毒自杀

　　雷武潮之死

　　一个三轮车夫的死打破了小城武冈的平静。

　　死者名叫雷武潮，47岁，家住武冈市辕门口街道办事处木货街21号，20岁时挖防空洞遭遇坍塌，右腿致残。

　　关于他的死，在武冈市有关部门的结论之前，社会上已流传了好几种版本：一、他是被城管活活打死的；二、城管将他打死后，灌进了农药；三、自己跑进厕所喝了毒药。

　　李永桃是雷武潮的妻子，和雷武潮同龄。丈夫出事后，李永桃几天没有合眼，脏乱的长发包裹着一张憔悴的脸。因伤心过度，她几乎无法站立。

　　李永桃告知，今年4月，为谋生路，下岗多年的雷武潮购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她早上6点出门，沿街叫卖豆腐、豆芽菜，雷武潮在8点多骑车出门，揽货运生意。

　　12月15日，让李永桃刻骨铭心的日子。卖完豆腐，李永桃回家洗刷。上午12时左右，雷武潮也回到了家。李永桃感到奇怪，问了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早？”“车子被城管大队的扣住了，我回来拿身份证、残疾证。”

　　拿证出门时，她怀疑地问丈夫“拿残疾证有没有用”，雷武潮说是城管大队的人要他拿的，复印一份，再给他们。说完，雷武潮高高兴兴地走了，丝毫没有车辆被扣的不悦。天快黑了，雷武潮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回家。

　　6点多钟，李永桃的儿子雷良策与邻居陆坚出去找，到武冈市城市管理监察大队（以下简称武冈城管大队），得到的答复是雷武潮没在这里。两人回家时，注意到城管大队有好多人在开会。

　　至晚上9时，雷武潮仍没有回家。李永桃和雷良策再度出门，找了一圈后又找到了城管大队。李永桃一边敲着城管大队的铁门，一边大喊“潮老爷”，有人把铁门打开一条缝。李永桃眼尖，看到了自家的人力三轮车停在城管的院子里。同时，她发现城管大队里有很多人在烤火，正商量着什么。李永桃认得其中的一个城管队员，于是转而问他丈夫是不是被抓了，关在里面？得到的答复是没有。李永桃的执著引出一个高个子。高个子反复询问了诸如“家中有些什么人”、“外面有无关系”等一些问题，令其心生疑惑。不久，高个子便要母子俩回去。

　　此时，悲愤已笼罩在李永桃所居住的地段。晚上10时许，雷武潮侄女雷良萱正在家中，辕门口街道办砚池塘居委会五组组长陈丽华带来办事处的领导、居委会主任等四五个人，称他叔叔现在已经死了，尸体在医院停尸房，可去看尸体，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雷良萱一家人闻听此噩耗，大哭起来。他们打听到，雷武潮是在城管大队厕所内吃药，城管队送到医院后死的。

　　随即，家住武冈市商业街、李永桃的妹妹李满姣听到了另一种说法。睡在床上的李满姣听到嫂子许常娥急促的喊声：“雷武潮被城管大队的人打死了。”李满姣不相信，问了几遍，然后赶紧下楼，喊来几个住在附近的亲戚，急忙跑往武冈市人民医院，到处找停尸房。

　　此时，医院门口已聚集了不少人，在议论纷纷。

　　他们说，直到16日凌晨，他们才被允许去看尸体，但要求是直系亲属。点燃蜡烛后，李永桃看到死去的丈夫雷武潮右手触头，左手放在裤裆处，额头有血，浑身是水。

　　这一夜，一家人在悲痛中无眠。16日一大早，李永桃等几个亲人来到武冈市政府，头系白纱，跪着。家住红砖巷的王金中说，16日上午9时许，他正在外散步，看到武冈市政府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吵大闹，神情激愤。他看见躲在附近的城管大队大队长易祥贵被人发现，并挨了打。之后不久，民警将这名大队长解救。

　　困难的调查

　　雷武潮死因成了最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李满姣认为其姐夫是被城管打死的。理由是当天下午，一辆公共汽车驶过市城管大队的门前时，有乘客看到了雷被城管殴打，同时也有一个残疾女车夫看见雷被打，在第二天欲作证时被城管轰走。

　　记者赶到现场时发现，这一说法存在漏洞：因为城管大队的办公楼位置在大街上是看不到的。但住在城管大队旁的一位店老板证实，确有这样一个残疾女车夫，而且一直是和雷武潮在一起。记者几经打听，未能找到这位女车夫。

　　记者随后来到武冈市人民医院办公室，求证雷武潮的死因。该院院长黄墩录称，对此他并不清楚，要问当时实施抢救的医生，而实施抢救雷武潮的急诊科医生段军已休假下乡去了。

　　记者要求调看该院的相关记录，却被告知：有无记录不清楚，如果有也得找段军才行。而此前辕门口街道办事处主任蒋运群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15日晚9时许，武冈市有关领导组织街道办等几个单位开了会，会上说雷武潮在城管大队服药，发现时还没有死，送到医院抢救时洗了胃、打了解毒针，但没有救过来。

　　另一知情人士是当时当班的护士邓小云。人民医院的办公室主任称，她会在中午12时上班。然而当记者准时赶到时，该医院急诊科的护士们却称，邓小云也正好“有急事”到乡下去了，几天后才回。并且家中无电话，无手机，因此无法联系。

　　之后，记者来到武冈市城管大队。得知大队长易祥贵因被群众打伤，现已住院。负责交通综合整治的副大队长张军已回避，其他人表示记者应去找宣传部。

　　为弄清楚雷武潮在医院抢救的情况，记者再次来到武冈市人民医院，但仍无所获。

　　政府说法：死于自杀

　　从城管大队和医院出来后，采访似乎陷入了困境。没有政府官员愿意向记者讲述他们所知道的情况。

　　下午2时20分，记者来到武冈市政府办公室，希望能够联系上主管城建的副市长，但一位办公室的人员称这是秘密，不能告知。过了不久，另一位姓吴的负责人说，可以与宣传部联系，那里知道情况并可以对外发布。

　　担负武冈市政府新闻发言人的是《武冈报》的总编辑关贤华。关贤华告知，事情的起因是15日上午9点多钟时，雷武潮踩着三轮车带了一名客人及货物，城管队员将其车辆扣押并要处以100元左右的罚款。因为按照政府规定，残疾人驾驶这种代步车是不收取任何费用的，可搞营运还是不许可的。

　　雷武潮说自己是残疾人，应该不予罚款，经得同意后就回家拿残疾证明。下午到了大队后，城管的说法是考虑是残疾人，就罚款50元算了。

　　雷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便与城管队员纠缠了很长时间，但仍然没有能改变对他的处罚。这可能是导致其走极端的主要原因。关称，雷的死因已经出来了。据他刚从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新平处得知，17日晚尸体运到邵阳检查的结果是雷身上有三处伤痕，一处在颈部，估计是打针留下的；一处在小腿处。对另一处伤情，关未作说明。关说，从伤情来看，这三处伤势都不是致命伤，与死因无关。因此认定，雷武潮是服毒自杀。

　　至于雷武潮是在哪里服的药？服的是农药还是其他？服的药是从哪里来的？关贤华表示他尚不清楚，有待于进一步了解。但他承认，这件事引起这样大的风波与城管大队有关人员素质比较差，工作方式简单粗暴有关。

　　关贤华告诉记者，15日这件事情发生后，武冈市的市委市政府领导很重视，召集市里公检法的负责人开会，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胡雅菊与死者的亲属进行了接触，听取了对方的意见，并最终争取了死者家属方的同意，到邵阳市进行尸检，以查明死因。

　　关贤华说，现在出于人道主义，政府给予了雷武潮家一定补偿，但具体数目他不清楚。雷武潮的家人则称，政府已与他们签定了协议，补偿的金额为6万多元。

　　12月21日下午2时40分，记者电话与关贤华进行了联系。他告知，关于这件事情的调查报告还没有出来，具体情况要到22日以后才能知道。之后，武冈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新平告诉记者，死者是在城管大队厕所里拴上门服农药自杀，具体的农药成分还在邵阳检验。

　　12月22日下午4时，记者再次和关贤华进行联系。他表示，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确属服毒自杀，其他情况记者没必要知道了。

　　悲剧的背后

　　关贤华承认，在雷武潮死亡后的第2天，武冈市出现了一些风波。但其中没有死者家属，“因为他们都还比较通情达理”。引发风波的是一些原来开“慢慢游”接客的人和一些近城的郊区卖菜的农户。后者是因为进城卖菜不愿意进市场被城管查处而心生怨恨借机发泄。

　　关告知，以前在市里从事“慢慢游”的有700多人，被政府取消“慢慢游”后，少数的几十个开起了的士车，另有400多人则改开两轮摩的。但两轮摩的也是不被允许。政府认为摩的不够安全，会给交通安全管理和市容带来很多问题，因而决定取缔。武冈市政府在取缔“慢慢游”后，批了100台的士在市内营运，并足以满足市内交通的需要。

　　但因为几百台其他交通工具的冲击，导致的士生意大受影响，的士车主向政府部门作出了强烈的反映。由于的士上交政府的费用远远高于两轮摩的和三轮人力车等，他们的意见加速了政府对摩的等的处理。这一重要职责也交给了市城管大队。今年初，该市曾发布通告，严禁两轮摩托车、三轮车、四轮车非法出租营运及农用货运车辆从事城市客运业务。雷武潮的营生也在被禁之中。

　　在离城管大队不远处营运的一位姓李的摩的司机告知，他以前是开“慢慢游”的，后来转成摩的。他称，干这行也是没有办法，“别的地方还有个缓冲期，还给点补偿，这里搞慢慢游政府说取缔就取缔。谁不想开个的士，但哪有那么多的钱？这里经济又不景气。”他说，以前是交警查，现在是城管也可以来查了，都忙着罚款，说是政府让办的。

　　关贤华也承认，当地的经济在整个邵阳市排名是较为靠后的。一年的可用财政在7千万元左右。考虑到当地的经济实际和就业状况，劳动部门每年都要培训七八千人，往外进行劳务输出，效果还不错。但他承认，这主要对是40岁以下的人，40岁以上的就很难了。像雷武潮就属于这样一批，干上这一行也是因为没有更好的营生可干。

　　本报特派记者　洪克非　周喜丰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