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常　乐

　　核心提示

　　在长沙，据说一些“有门路”的丧户为节省丧葬费用，通过关系在长沙市殡仪馆购得一个廉价的骨灰盒后，到地下市场另买一个，此后再将亲人的骨灰装进在地下市场买的那个他们认为好点儿的骨灰盒。

　　办一次丧事，买两个骨灰盒，这种对丧户来说颇不吉利的怪事为何会出现？记者通过连日来的调查发现，其背景来源于殡仪馆所出售的骨灰盒的高昂价格，而在高昂的价格后面，是这个城市殡仪行业的长期垄断。

　　低档骨灰盒藏着卖？

　　“死一个人买两个骨灰盒，留一个丢一个。一些丧户为了省钱，却不惜购买两个骨灰盒。你们说这是不是怪事？”

　　一封署名“易市民”的来信让记者开始了这次艰难的调查。多年遗留下来的习俗表明，丧户显然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再有，既然是为了省钱，为何要多买一个然后又丢掉一个？

　　2月9日上午，记者按照来信的提示，首先来到了长沙市殡仪馆营业大厅。

　　在其业务室，记者看到，这里陈列着三四十种形状大致相同、价格各异的骨灰盒。其明码标价显示，这些骨灰盒大多在1000元至2000元钱之间，最贵的一种价格为39800元，最便宜的价格则为560元。

　　还有没有更便宜的？正在这里办理丧事的一名男士悄悄告诉记者：“有，柜台下藏着，有280元的，还有一种更便宜的只要95元钱，但都不会卖给你。”问为什么，他说里头奥妙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记者于是回过头问坐在电脑前的一位女工作人员：“我想买更便宜的该找谁？”在犹豫了一番后，她让记者找外间大厅的柜台负责人。

　　在柜台忙活着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骨灰盒都在里间摆着，再没有其它更便宜的了。“我们家条件很差，能不能帮帮忙，通融一下？”

　　柜台内一位男士认真端详了记者一番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木质骨灰盒让记者过目，说：“只剩下这一种，280元钱，木质的，要不要？”

　　“95元钱的有没有？”回答是已经卖完了，没有。

　　骨灰盒利润空间大

　　如此将出售商品藏着掖着的怪事，记者第一次遇到。在柜台上为什么看不到低档货？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其无利可图或利润太薄？

　　据了解，长沙市殡仪馆与长沙市殡葬事业管理处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担负着全市殡葬服务和殡葬管理双重职能。市殡仪馆副主任陈道文同时兼着市殡葬事业管理处副主任的职务。陈道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后一个问题给予了否认，他说：“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社会上的了难人员从中混水摸鱼。”

　　长沙市殡葬事业管理处副主任龙环则告诉记者，目前在长沙至少有1000人在暗地里经营殡仪服务项目。“这些非法从事殡仪服务的人员其实都是在跟我们抢饭碗啊。在经营骨灰盒的问题上，我们的确有太多的尴尬和无奈。”

　　在记者面前，龙环承认骨灰盒的价格的确过高，且利润空间也比较大。但其利润空间究竟有多大？龙环说不便透露。

　　据龙环提供的说法，在火化及遗体运输等问题上，殡仪馆都是亏本的买卖。近来柴油价格上涨，火化一具尸体平均需用油20公斤，而火化费至今仍维持在1997年物价部门批准的每具280元。尤其是，该馆还担负着诸如无偿处理无名尸、对低保户实行优惠等其它任务。殡仪馆希望以此在骨灰盒上设法搞点创收。

　　为了平衡以上亏空，上级有关部门也对殡仪馆给予了特别的关照，将骨灰盒作为特殊商品只准许殡仪馆统一销售。《长沙市殡葬管理条例》曾作出规定，殡仪馆以外的单位和个人不得销售骨灰容器和火化卫生棺等。

　　“骨灰盒的利润担负着场馆建设、设备更新及平衡亏空等任务。”龙环进一步解释，他跟记者抱怨，“但社会上不少人对这一点不能理解。”

　　据陈道文说，不少了难人员在替丧户办理丧事时漫天要价，欺骗客户。这些人经常将自己从殡仪馆购买到的低档货以高价卖给丧户，从中渔利，致使殡仪馆的声誉受到严重的影响。因此，殡仪馆干脆将低档货从柜台上给撤了下来。

　　“家境贫困的丧户只要凭当地民政部门出示的介绍信或证明，都能从我们这里买到低档一些的骨灰盒。”龙环跟记者强调，“我们每年至少处理1万多具遗体，低档货占整个骨灰盒的销售至少在40％以上。”

　　龙环是从其它部门调进殡仪馆才一年多的干部。有一点让龙环感到纳闷，在殡仪馆附近一个山头上，的确丢着不少丧户遗弃的低档骨灰盒。

　　“殡仪馆收费太离谱”

　　走出长沙市殡仪馆的大门，记者和龙环一样仍然没有弄明白丧户为什么要将自己花钱购买的骨灰盒丢掉，又为什么要购买两个骨灰盒。

　　为了查清个中原委，2月10日上午，记者臂缠黑纱，假借丧户的身份，只身来到长沙市殡仪馆的大门外，进入多家以销售花炮为名的小店暗访。这里的一些小店其实就是前文提到的地下市场。

　　“你这有骨灰盒卖吗？”在离殡仪馆不远的一家小店，如惊弓之鸟的店主在确信没问题后，带着记者进入了柜台。他指着一白色骨灰盒跟记者说：“这是用汉白玉做成的，280元，比殡仪馆便宜了700元。殡仪馆卖这种骨灰盒980元。”

　　在另一家小店，店主出示的一种骨灰盒售价200元。据这位店主说，相同的骨灰盒在殡仪馆的售价是560元。由于殡仪馆掌握了骨灰容器的统一销售权，因此不管谁办丧事，他们都要求丧户在其业务室购买，不能自己带或到其它地方购买，否则就不给办理火化手续。尽管殡仪馆也有95元钱一个的骨灰盒，但没有熟人根本买不到。于是，不少人都托关系在殡仪馆先买一个便宜一点儿的，然后再到外面买一个价廉物美的骨灰盒。

　　“丧户多买了一个骨灰盒，尽管多少都觉得有些不吉利。但仔细比较，还是觉得更划算一些。”

　　记者在这里采访时，一位店主正拿着殡仪馆一份《殡仪服务项目收费标准》跟前来购买骨灰盒的一名丧户做工作。她一项一项比较着跟丧户分析：租用殡仪馆一辆“金杯”车接运遗体得付300元起步价，往返每公里加收2元，而她只收120元钱了难。“还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寿服，我们这里比殡仪馆便宜100元钱。”丧户听后摇着头说：“真是太离谱了。”

　　一名店主跟记者分析，暴利其实不仅仅表现在成本和价格的悬殊上，还表现在丧户在这种特殊消费上的无可选择。长沙城区只有殡仪馆具备火化功能，在走完所有程序后，丧户最终都不得不将死者遗体送到殡仪馆火化。但如果没有殡仪馆业务室出具的购买骨灰盒的发票，火化间工人会拒绝将遗体送进火化炉火化。

　　在殡仪馆悼念大厅，一位死者家属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深有感触地说：“市场化经营，按说消费者可以自主选择，或者说可以商量，但这个行业基本上是宰你没商量。”

　　在地下市场从事殡仪服务的“了难人员”不需向有关部门上交任何税费，但他们仍然牢骚满腹。在采访中，他们曾多次向记者提出这样一些问题，殡仪馆这种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身份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改变？其行业垄断的情形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打破？

　　一位自称在这个行当干了十几年的中年男子拍着胸脯说：“不错，我就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了难人员。但如果殡仪行业打破垄断，引进竞争的话，我也会申请成立一家合法的殡仪服务公司，让老百姓得到更多的实惠。我保证我们会比殡仪馆做得更好。”

　　记者注意到，在这名男子经营的小店墙上，挂着“提供接运遗体、化妆、悼念一条龙服务”的招牌。他说，这种招牌是殡葬事业管理处严令禁止的，查到了会被砸掉。

　　暴利根源在于行业垄断

　　在保证不披露其姓名的前提下，一名曾在殡仪行业服务多年的先生接受了记者的采访。2月11日下午，在长沙市民政局附近的一家茶室，刚刚落座的他第一句话就是：“骨灰容器绝对是一个很深的黑洞。”

　　他说，一个进价100多元钱的骨灰盒，放在殡仪馆的货架上，售价就到了五六百元，其利润率之高令人咋舌。一块不足2平方米的土地，少则五六千元，多则一两万元甚至十几万元，比商品房还贵。

　　一名专门供应骨灰盒的生产商在随后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证实了这位先生的说法。他告诉记者，一个售价2000多元钱的骨灰盒其进价一般不会超过500元。

　　以上两位先生一致认为，殡仪业，由于其行业的特殊性，在同一个地区，行业的准入是有限制的。因此，殡仪业暴利的根源就在于此。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现象？他们认为归根结底在于行业的垄断；而殡仪行业的这种垄断行为及其巨大的利润空间，也无形中使长沙出现了大量的中介（即了难人员）。

　　地下中介人员挤入这个行当，对这个行业的正常发展无疑是不利的。那么，该如何打击地下中介？如何让老百姓得到更多的实惠？他们认为关键一点是，应把殡仪馆的服务收费和所售物品的价格降下来，打破其垄断地位，引进竞争。

　　垄断格局已开始打破

　　长沙市政府《关于整治城区殡葬秩序的通告》规定：禁止搭设户外灵棚，集中治丧活动必须在经市民政部门批准的殡仪治丧场所举行。

　　但两年过去，临街搭棚治丧的现象仍时有发生。业内人士分析认为，这除了群众的习惯以外，与长沙市殡仪行业的服务水平和高昂的费用不无关系。要解决这一问题，必须尽快引进竞争机制，彻底打破殡仪馆一统天下的局面。

　　事实上，长沙市从事殡仪服务的单位不止长沙市殡仪馆一家。

　　2002年9月，经湖南省民政厅批准、在长沙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登记注册成立的福天殡仪服务有限责任公司，是目前长沙市唯一一家获准进入该行业的民营公司。该公司与湖南革命陵园合作对外开展殡仪服务。

　　有意思的是，该公司在成立一年多以后，才在2004年1月1日早晨悄悄将公司的牌子挂了出来。

　　该公司法人代表唐渝平说，在该公司成立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而这种压力主要来源于一种不正常的竞争环境。比如经常有人宣称该公司是了难公司，是个体户。在这样的情况下，本不想过于张扬的该公司才不得不将公司的牌子挂了出来。

　　业内人士认为，该殡仪服务公司的成立，为群众治丧提供了方便。更重要的是，长沙市殡仪行业长期由一家垄断的格局已经开始被打破。殡仪行业的暴利及服务水平等诸多问题必将随着其市场化进程逐步得到解决。

　　年内有望出台新措施

　　据国家统计局公布，中国死亡人口数量每年大约在820万左右，如果以平均每人2000元人民币的低标准丧葬费用估算，就是164亿元的市场。

　　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市场，在日益走向市场化的今天，殡仪行业却是一个少人竞争的行业。业内人士指出，丧葬费用高昂和利益部门化，已经成为殡葬改革纵深的最大障碍。

　　2月11日，记者在长沙市民政局办公室采访时了解到，上述问题已引起民政部门的高度重视，目前该局正在考虑出台具体措施，以规范丧葬用品市场的健康发展。

　　省民政厅社会福利和社会事务处副处长赵晨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造成殡葬用品利润居高不下的原因，一是殡葬属于冷门行业，从业人员少，收费自然水涨船高；二是人们的观念还没有从真正意义上更新，虽然这些年政府倡导厚养薄葬，在厚养风气越发浓厚的情况下，薄葬的风气却没有真正兴起。

　　赵晨光说，骨灰盒作为特殊商品，其销售绝对不能过滥过泛。“一个城市到处都卖骨灰盒显然不太妥当。”但他同时认为，目前这种带有垄断性质的经营局面必须打破，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如何打破垄断又不放任自流，更好地保护丧户的利益，这是一个全新的课题。”赵晨光透露，省民政厅正在进行这方面的探索，尽快完善殡葬管理法规，调整、修订有关殡葬管理的政策，强化监管力度，完善执法手段，规范殡葬用品市场。今年内即将陆续出台一系列新的政策措施，其中很可能会涉及到是否允许民营企业进入殡仪服务行业的问题。

　　对于殡葬业存在的种种问题，有关人士建议，应加强地方性法规建设，尽快制订殡葬管理办法，并逐步向社会力量开放殡仪服务这一领域。同时，积极推进殡仪馆、公墓等经营性实体与殡葬行政管理机构的分离，成立专门的殡葬管理部门，设立执法大队，依法对殡葬服务和用品生产、销售单位及公墓进行管理。此外还应成立殡葬协会，以规范行业行为，充分发挥行业自律管理的积极作用。

　　(稿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