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蒋明倬 田毅　吉林、北京报道

　　53死70伤。一个城市的悲情尽在这两个数字之中。

　　2004年2月16日12点，当记者站在吉林市中百商厦四层的舞厅时，没有了音乐和人群。尸体已被运走，烧焦的味道未散。

　　此时商厦门口仍然有几百号人久久不去。

　　木板钉死了的窗户

　　东西当然是全烧没了，我们还好。”在商厦后面的小二楼里，记者遇到了商场一层的一个业户，据她说，“一楼的业户发现着火了就都跑出来了，人很少有伤亡”。

　　然而很多人没有她这么幸运，据第一批进入火灾现场的吉林市消防中队赵旭东回忆，进楼救人的时候，在三楼浴池里面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而上了四楼之后却被当时的景象惊呆了，整个楼层里面堆满了死人。那些人被烟熏得黑黑的，都大张着嘴，鼻子往外流血，表情极为痛苦。

　　据此看来，多数死者集中在四层的舞厅和台球厅里，据生还者回忆因为是周日舞厅里的人比平时要多很多，“2月14日情人节舞厅是卖票入场，但舞厅赠了很多免费票，第二天人多也有这个原因。”一位围观的群众这样告诉记者。

　　吉林市中百商厦建于1990年代中期，为四层建筑，每层面积1100平方米，总面积4400平方米，一、二楼为商场，三楼为中百浴池，四楼为中百舞厅和台球厅，共有业户132户。据记者调查，中百商厦有在册职工200人，在岗职工20人，离退休职工100多人。

　　16日，当记者站在舞厅的中央的时候，尸体已经运走，伤者也早已送往医院，能看到的只是，仍然用木板钉死了窗户的四壁，偌大一个舞场只有一个窗口的木板被撬开，当时的那种窒息仍然可以想见。

　　大多数的人因为有毒气体窒息而死，到记者截稿时刻为止医院里的重伤者14人，绝大部分人的受伤原因仍然是毒气窒息。

　　据太原市消防支队一位人士介绍，一般地，公共娱乐场所不得设置在文物古建筑和博物馆、图书馆建筑内；也不得毗连重要仓库或者危险物品仓库；更不得在居民住宅楼内改建公共娱乐场所。如果公共娱乐场所与其他建筑相毗连或者附设在其他建筑物内时，应当按照独立的防火分区设置，商住楼内的公共娱乐场所与居民住宅的安全出口应当分开设置。

　　记者试图就此问题联系吉林市消防部门，但得到的回答是调查在进行中，现在无法回答。

　　谁阻断了逃生之路？

　　记者从朝南的正门而入，一楼已经烧得徒剩熏黑的四壁，根本看不出原来摊位的格局，凸现出来的是东西两个安全通道，如此算来从一楼逃生的人一共有这三个出口。

　　1000平方米的一楼大厅，原来应该有四个出口，由于经营的需要，东侧楼梯对着的东南出口，已被改造成为两家经营用的门面，东侧的所有人员出入都要经过南侧的正门，这中间的距离有二十米。西南出口也被门面挤占，只有不到两米宽。如此“消防通道”被阻断。

　　顺楼梯上行，发现在一楼与二楼中间，用铁架沿着大厅的四周建成了一个二层的平台。之前有媒体报道，中百为四层建筑，还有人说它是五层建筑，分歧皆由此而来，右边的部分已经微微塌陷了，四周有窗，但都有钢筋铁栏，消防队进入营救时才被撬开，记者采访的一位的士司机侄女的尸体就是在这个地方被找到的。

　　上海消防研究所的消防专家告诉记者，这样的做法在消防法规上是严令禁止的，因为在火灾发生时，这样的临时结构没有一点防火作用，很容易火烧连营。

　　更可怕的是，窗户无法逃生，这个二层平台上的人逃生出口只有东西两个楼梯。一位姓谷的先生告诉记者，火灾发生时他正在这里购买文具，他并不知道起火的位置在哪里，听到西面跑过来的人说，是东侧着火了，他赶紧往西侧的楼梯跑，但西侧的人又都跑过来，说火是从西面着的，当时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出来疏散和组织，自己只好乱跑，最后楼梯全部被烟封住，只好跑上二楼。

　　二楼的窗子南北两面有7个被砸碎。为了扩大营业的面积，原来所有的窗户都盯上了木板，挂上了铁网，用来挂衣服用，这几个洞开的窗户据推测也是逃生时才撬开，这成了很多人逃生的又一个重要途径，谷先生就从这里死里逃生，但摔伤住院。

　　商厦三楼是中百洗浴中心，西侧是洗浴中心入口，靠南为有窗的软间隔包房，其余包房无窗，随意间隔下如走迷宫，东侧应有出口，只有非常不明显的“安全出口”的标志，出口是一个只有一人宽的小门通向楼梯。

　　中百商厦分割出租给好多业户，这些业户为了自己的安全和经营方便，在楼梯口设置卷帘门。据火灾发生时正在现场的李某介绍，三楼的卷帘门在火灾发生时是紧锁住的，加上室内随意间隔的软间壁，使三楼楼梯在此时形同虚设。

　　三楼靠南包房的窗户就成了逃生最重要的通道。很多人从这里逃生，摔伤者也很多。三楼西侧楼梯通往歌舞厅，东侧楼梯通往台球厅，四楼本来为一个大厅，中间用间壁隔开，台球厅的窗户的玻璃很多被打碎，而舞厅窗户因为是胶合板钉死，这一间隔，也让很多人生死两世。

　　那位上海消防研究所的消防专家依据电视图像和有关报道向本报记者分析说，两个问题值得进一步调查：一是消防装备不足。从电视上看，消防员使用的是氧气呼吸器，而现在比较好的应该是使用空气呼吸器。另外，好像还有消防队员没有装备，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其二，从消防队搭好云梯到救出第一个人花费了约一个半小时，但一般地，搭设云梯的时间有10分钟就可以了。这有情况复杂的因素，也应该有缺少日常训练的原因。

　　四川消防科研所规划室王炯主任在接受本报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一般来说，商场火灾多不是来自商场建筑内部，而是来自临近的建筑，吉林这次就是这样。

　　记者询问了太原、石家庄、沈阳等城市有关部门，了解到这样的商场临时仓库在各大中城市普遍存在，特别是在一些商品批发城或出租的网点。

　　“这样的地方一般管理也比较混乱，可燃物数量种类都非常多，而平时商户不取货是不会进去的。按消防规定，将火分为A、B、C、D等类，针对不同火情应选择不同的灭火办法，如一般的小火用手提式灭火器就可以扑灭。但对这样的商场临时仓库而言，货物的复杂情况大大增加了可能出现事故的几率和救火的难度。”王炯主任说。

　　通风对这样的仓库和商场非常重要，否则一旦发生火灾，浓度快速上升，对人的危害严重。这样就要加强对排烟设备的检查。另外一个关键因素就是疏散。王炯主任把疏散看成是现在有关公共场所火灾处理中最大的问题。他说，前几年，北方几个城市的火灾中也如吉林一样死亡很多，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是缺少合理、安全、及时的疏散。

　　隐患不止一地

　　中百的隐患也许不是个别。初建时中百向银行的贷款后来一直没还上，所以后来就把一些房产出租，以租金维持大楼运转和在岗和下岗职工开支。

　　这种现实在北方传统国有商业企业中决非个别。当这些企业无力维持又因包袱重没有民营资本愿意介入的情况下，出租房产就成了最重要的生计办法，而企业事实上对承租方没有什么选择余地，新兴的歌厅、浴池占了相当数量。

　　中国商业联合会一位人士对记者说，这样的批发市场或出租房产近年发展较快，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那里成本低，又可以盘活原来国有商业企业的土地、房屋等资产。

　　“这样的批发市场或出租房产在石家庄还不多，但商场存在的类似隐患是有的。一个方面是由于历史原因，比如建设时还没有那么多消防规范，楼间距不足等；另一方面，商场仓库的确是火灾易发区。”石家庄消防队一位人士告诉记者。

　　2003年石家庄市十月份火灾综合显示，从行业类别上看，商业、交通运输业、工业发生火灾最多。其中该月商业企业发生火灾6起，占总数的7.7%。

　　吉林市另一家商场的一位副总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谁也不愿意把商场就这么租给洗浴中心和歌舞厅的，实在也是被逼无奈。”另外一个商城的经理则带着中层干部特意来看了一次火灾现场，他曾在春节前重新更换了自己商厦的全部电路，“如果手里有钱他也会这么做的”，他对中百商厦总经理刘文建很是同情。

　　“商厦这种场所的火灾每年都在发生。有的商业城是利用人防设施改建的大型商业场所，每天人来人往，而安全出口数量少，疏散通道宽度不够，隐患十分突出。加上人员比较密集，疏散通道、应急照明等方面如果不能及时发挥作用，势必造成人群拥挤；再有就是烟雾毒性很大，逃生不及就会造成群死群伤，这个数量是不可想象的。”东北一省消防部门的人士向记者分析说。

　　有数据显示，截至去年初，全国公众聚集场所被检查出来的火灾隐患还有30多万处没有得到整改。

　　安全意识缺失、建筑不合理、设备不足等重大火灾隐患等背后其实是资金不足。辽宁省消防局采取了多渠道筹集资金的办法，如政府投资方式、政府补贴减税、业主集资、保险公司出资、工程公司垫付等方式。

　　消逝的改制

　　消防隐患的背后折射出的是一个典型的老国有商业企业的艰难岁月。

　　据另外那家商场的副总说中百商厦总经理刘文建很“背”。春节前一个业户蛮横不缴租金，他就被用刀架在脖子上要挟，险些被割了动脉，住院刚刚出来就又出现这场大火。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中百就开始改制了。不过这次大火将他们的资金都烧没了，还死了那么多人，这个老商业国企的改制肯定是搁浅了。”吉林市一位官员在接受本报记者电话采访时表达了另外一种忧伤。

　　据他介绍，中百效益一直不好。主要负债来自1995-1996年建设时的银行欠款，大约有上千万。那时还是商委的前身商业局确立的项目。

　　“这次设想的改制方案大约是几层楼给银行抵债，另外的让职工入股。但改制过程中，土地出让金和以往对银行的债务成了改制的两个最大障碍。”吉林市另一位官员这样说。

　　吉林市商委官员向记者透露，目前，吉林市商业企业90%已是民营性质，有私企，也有股份制企业。10%的是传统国有商业企业，而按计划今年年底也要退出。这几家国有资本将要退出的商场就包括中百和吉林市百货大楼。

　　对于吉林市商业企业，2000年之后的三年是国退民进的大调整期。2000年前国有商业企业还占到约50%，但国企的问题多，如历史包袱太重、管理机制落后、资金运作问题等等。记者在吉林市看到，该市的超市以外企和外地企业居多，比如台湾的公司，上海的华联等。

　　记者得到的2002年初的数字显示，吉林市主要商业区内总共有大型超市、购物中心、专业店、专卖店等新型商业业态网点400多处。已建成各类商品交易市场和要素市场337处，占地总面积15570平方米，共有消费品市场288处，万米以上市场61处，市场交易额达到72.6亿元。

　　“银行早已经不给国有商业企业贷款了，有的连最初建设的贷款也没还上。”吉林市一家银行的人士这样说。

　　去年底吉林市已初步制定了吉林市商业网点规划，按商务部要求，这一规划将在今年年底前成为地方立法。“以前是没有这些总体规划的，商业企业基本上自然发展，政府只对重点地段有所控制规划。不立法，商场等商业企业很难管理。城市规划一般较少考虑到商业企业规划，其实这是有密切联系的。”吉林市那位官员告诉记者。

　　一个典型的老国有商业企业和它的已经下岗的上百名员工就是这样，挣扎在市场经济的边缘。而现在，谁也没有想到，负债累累的它资金链条不是因讨债合同而断裂，却是因一点小火苗而一无所有。